第二天起,我就開始跟蹤。新婚燕爾的他一下班就直接迴家,這一點節省了我不少的力氣。他的行動範圍隻限於家庭和公司,對我的跟蹤來說相當方便。 他並不是開車上下班,而是搭乘電車。他的公司離禦茶水站隻有七八分鍾的步行距離。 我輕鬆地做這項跟蹤工作。跟蹤時,我一點沒有被發現之虞。因為七年的歲月已使彼此的相貌完全改變了。實際上,現在的伊能體格魁梧,和以前簡直判若兩人。他過去那蒼白的臉現在已變得非常紅潤,原先聳起的肩膀也變得結實而寬闊,碩長的身上穿著的是高級料子的西裝。 而我又如何呢?頭髮花白、皮膚鬆弛,鼓起來的腹部更顯得比實際年齡蒼老。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縱然麵麵相對,他恐怕一時也認不出我。 不過,我還是沒有忘記應該有的提防。時值冬天,我大可以利用大衣和圍巾來掩飾自己。口罩以及眼鏡等東西,我也偶爾戴著。 我經常在伊能正誌後麵幾步的距離,望著他那寬闊的肩膀,我七年來追蹤不已的人現在正走在我的眼前。這是假象呢?還是真實的存在?這個人的生死是否已在我的掌握之中? 我欣欣然地跟蹤著他。 這種跟蹤,前後持續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這期間我再三慎重檢討自己的計劃。同時,需要的物品我也都準備齊全了。 準備就緒是前天的事情。殺害伊能正誌的地點就是昨晚熙來攘往的馬路上。第七節昨天下午6點。 我看到伊能正誌從在神田的出版社出來。確認他隻有一個人後,我走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嘿!伊能老弟!你不是伊能老弟嗎?」 他嚇了一跳迴頭看我。我於是對他又喊了一遍: 「沒錯,你是伊能老弟!我們好久沒見了。」 「哦……」 半晌,他才喊出聲來。由於錯愕和狼狽,他的表情是扭曲著的。 「這真是奇遇。你好嗎?我們已有七年沒有見麵了。」 我說這句話時,眼淚幾乎奪眶而出。雖然這是我預備好的台詞,說出來時還是感慨萬千。這七年來,我的人生被摧殘成什麽樣子了? 「鈴木先生,您可好?」伊能啞聲說。 「哈!混日子吧。伊能老弟,你是一直住在東京嗎?」 「不,我到國外去了一段時間。」 「我做夢也沒想到會這樣遇見你。這不是奇緣嗎?」 後麵一句話我充滿感慨。垂著眼的伊能微微點了一下頭。 「怎麽樣?我們喝兩杯酒去吧。這樣的奇遇不是值得慶幸嗎?何況,過兩三天我就要迴大阪去。以後,我們或許再也沒有見麵的機會了。」 我一邊說著,一邊逕自往前走。 攔了一輛計程車,我請他上車。 「今晚我本來就想喝兩杯酒的。因為住在大阪的我妻子生了一個男孩,所以我想慶祝一下。求求你陪我一起喝,行嗎?」 我們在日本橋附近下車。旁邊巷子裏有一家叫做「阿染」的日式小館。這是我親自來勘察過幾遍而選定的地方,店裏相當寬敞而經常客滿。 我把伊能帶到角落上的台子前坐下。 「對我來說,今天是值得紀念的一個日子,我們絕不提往事,盡情暢飲一番吧。」 伊能好像這才鬆了一口氣。 「鈴木先生,原來您已再婚了?」 「是啊,我再婚已有三年。我這個太太的伯父在大阪經營藥品公司。他答應讓我到他的公司去當部長。我就趁太太生產的這個機會,決心搬到大阪去。兩三天後,我就要和東京說再見了。」 「是嗎?那我該說恭喜你了?」 「謝謝。我們現在痛痛快快喝幾杯吧。」 我於是敬了他第一杯酒。 他不愧是出生於釀酒廠的兒子,喝酒很爽快,將杯裏的酒一呷而盡。 「現在我來迴敬你吧。」 接著,他邀我一同幹杯。我們喝的速度相當快,一下子就喝了七八瓶酒。不過,伊能這時候好像開始有些不勝酒力了。 「不行,我已經醉了,鈴木先生……」 「別這麽說,我們多喝幾杯吧。」 「我真的不行了。何況,我今天下午起,肚子就有點不舒服。」 他說完就把自己的酒杯口朝下放到台子上。 他鬧肚子好像是事實,用餐的時間裏到過洗手間一兩次,迴來時還唿著大氣呢。 這對我的計劃來說是求之不得的。要讓他喝下那個東西,他的肚子不好是最好的藉口,同時顯得非常自然。 「那我們走吧。今晚有你陪我喝酒,我實在高興極了。」 我付完酒帳,和他並肩走到大馬路上,帶頭往銀座鬧街的方向走過去。伊能跟在我後麵走著。他邊走邊哼著美國民謠之類的英文歌。這個傢夥已經完全忘了玉子,使我由衷感到憎恨。 頂多再過三分鍾!現在還急什麽呢?你盡情地哼你的歌吧。誰知道你哼著的是自己的送葬曲呢? 「伊能老弟,」我說,「你說肚子不舒服,現在有沒有好一點呢?」 「還有一點痛。不過,我隻是拉肚子,不礙事。」 「這不好,你不能不關心自己的身體。我帶有我們公司出品的藥,你試試看,怎麽樣?」 我從公事包裏取出一隻小藥盒來。 這是所有藥房都可以買到的維他命口服液,因為是小公司出品,所以幾乎沒有見到過廣告。「維他爾命」這個藥名,伊能當然不可能知道。 「這是我們公司的招牌藥,不僅對肝髒好,對胃腸更是有速效。這可以說是為喜歡喝酒的人特別製造的。我每次喝完酒後,一定要喝一瓶。」 我從盒子裏抽出口服液,打開瓶蓋就一口氣喝幹。 「怎麽樣,你也喝一瓶吧。如果覺得有效,我希望你以後長期服用。我到大阪之後,會陸續整箱寄給你的。」 「謝了,那我也試試吧。」 伊能伸手接過一瓶口服液,正在打開瓶蓋時,我很快地從他身邊離開了幾步。接著,我加快步伐,鑽進人群。這時我好像聽到伊能的呻吟聲。我一邊走,一邊將頭微微往後料轉。這時,我用眼角清晰地看到伊能好像在遊泳似地舉起雙手緩緩倒地的樣子。第八節這天夜晚,迴到公寓房間鎖上門後,我癱瘓似地躺到榻榻米上。 事情辦完了!大功告成了!我如此自言自語時,心裏卻沒有什麽滿足感。我覺得自己的心靈空虛極了。這是因為我已喪失伊能正誌這麽一個目標而起的失落感呢?還是由於我在犯案的過程上有所失誤,因內心惴惴不安而起的心理作用呢?我於是仔細迴想這晚的行動經過。 在人群中殺人,這是我的原本計劃。大都市紛至遝來的人潮,本來就是彼此漠不關心的無情的洪流。所有的人對與自己無關的事情都視若無睹。無數的眼睛,視力等於零。 盡管聽到伊能發出呻吟聲,人們還是會漠然地從他身邊走過。直到他氣絕倒地時,即使有人佇步觀看,這時已經萬事休矣。 我敢說我絕沒有遺留任何物證。「維他爾命」是我在百貨公司的藥品專櫃買的,買的時候我不但選擇人潮洶湧的時候,而且還喬裝打扮。將這東西送給伊能時,我是戴著手套的,所以上麵不可能會有我的指紋。混在口服液裏的氰酸鉀是我去年迴家鄉時從一個朋友經營的製版所拿出來的。我偷取這東西時沒有人看到,所以,來源問題當然沒有被查出來之虞。我的準備工作可以說天衣無縫,我的犯案絕對瞞得過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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