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緩緩搖頭,續道:“你之所以敢如此大搖大擺的在武林中腥風血雨,隻在於你行事時從未真正露過麵,即便真正見識你的人也都已經死了,但有些事實我們不可不信。一百多年前,盛唐畫家周昉曾做過一幅畫,畫上便是一銀發男子,背端天罪之刃的仙風道境圖,此圖如今在房州鎮國公柴家。而南唐畫家周文矩的一幅樹崖颯君圖亦有同樣的描繪,皆是銀發巨刃,連臉型都一致,或者說,奇魄軍,天葬,冥王可能從來都隻是一個人,一個活了一百五十多年的異數。”禦留香哈哈笑道:“你說完了嗎?”老者突然歎了口氣,說道:“說得完嗎!”禦留香笑道:“那你可瞧好了,我便用這天罪之刃砍下你的頭。”


    老者忽然微微一笑,應道:“天下無敵從來隻是一個笑話,雖然你夠聰明。”禦留香不解道:“你又想說甚麽?”老者道:“我賭你三招都沒法殺我。”禦留香哼哼賊笑道:“那你得報上你的性命才好,不然可死得冤枉。”老者搖搖頭道:“我隻是個微不足道之人,姓名隻是一個代號。”禦留香倏然張狂起來,沉聲道:“那你可聽好了,我的名字叫禦留香。”說罷,但見禦留香周身內息催動,勁氣交融,雨水分流,雖未出手,但其不可一世的張狂足以令眾人為之顫栗。


    那老者除了入場,站在那裏便沒動過,禦留香的壓迫對其似乎並沒影響。終於,禦留香長喝一聲,雨水的交集中,天罪之刃如流星而下,刃光眨眼。鏘得一聲沉響,交錯的人影,卻滑出四道水流。眾人這才看清,老者不出手,隻是因為暗中有兩個得力屬下在護衛。這一招之間,禦留香確實用的千山飛雪第叁式橫劍一路。這兩個屬下雖是蒙麵現身,但兩人合力之下,右臂氣刃同時抵擋,左臂同時將老者向後推了丈遠。但禦留香這計橫刀驚道何其渾厚?內息不濟之時,禦留香吐了口唾沫,老者揮手欲擋,偏偏他絲毫不會武功,這一檔唾沫如飛沙穿葉,透腦而過,身子頹然倒地。兩屬下見罷,雙目充滿了驚奇,驚奇的不是禦留香的武功,而是老者在他們的護衛下竟然被殺了。如此,愧對了老者多年的信任,愧對主子的托付,愧對組織的栽培,這一切都隨著老者倒下的身軀結束了。


    兩下屬相視一眼,眼中絲毫唯有猶豫。頓手勢催動,真氣催動內力磅礴而出,雨水成圈將二人裹在其中,頃刻水圈爆燃內擊,血肉橫飛,二人竟然殉主而王。禦留香眼見二人殉主,惋惜之下不由怒道:“高手啊!絕對的高手啊!這麽好的身手,居然自殺了,天呐!怎麽可以這個樣子,天底下還有誰能躲得過我的一招啊!你們躲過了,卻自殺了。啊!氣死我了!”在禦留香的叫罵聲中,場中諸人無不驚歎這兩個下屬的武功,其武功媲美於慕秋白,重耀等都不算過分。雖然隻是一招,但那份神韻和沉澱,無不宣示著這二人的深不可測。其武學內外顯是雜家而大成的路數,如此人才更極為難得。


    眼見支撐的支柱瞬間倒下,水清柔怒喝一聲殺。瞬間這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美豔不可芳物的女子縱聲大喝,弓弩先發,隨後掩殺而來。深入敵營之中,倘若沒有足夠的運籌,死亡將是一件很平常之事,何況張少英尚不能劇烈動武。張少英,胡道,柳天波,申屠月,慕秋白,重耀隻有六人,除非大開殺戒。但有了老者的身死,芙蓉園便有了可存在的價值,何況尚不知園中還有多少埋伏。當下一眾人擇路疾行,不留一絲痕跡,很快便沒了蹤影。聽著一眾人離去的背影,室內,保儀眼角落下兩行清淚。芙蓉園暴露了,像霸皇的霸疆一樣,都成了他們對弈的一顆棋子,他們也不可能對張少英這些武林大家趕盡殺絕,也掩蓋不了甚麽,但天恨會危在旦夕。昔日天恨,天池,天複三會相聚共抗武道爭鋒何其壯哉,今日瞧來,竟是引火燒身的起點,這一切則僅僅是為了那三十萬兩黃金,以及一個還沒有兌現的承諾和終身的依靠。但老者的身死讓保儀看到了其對組織的那份崇敬和熱烈,那正是天恨會永遠也無法擁有的。那也正是天恨會的根源,一個用仇恨堆積起來的組織終究會有坍塌的一天。


    芙蓉園外,張少英一行人疾疾奔行,其實他們本不必倉促,但多年的閱曆告訴他們,此等是非之地此時離得越遠越好。身份高,武功高並不代表安全,謹慎行事,對自己,對各自組織便是最好的迴報。一行人剛出城,官府的廂兵便追出來了,擾亂朝廷鬥舞大賽,藐視朝廷權威,不懂內行的官吏們自是拚命維護,哪怕犧牲再多性命。而芙蓉樓中那些官府的高手雖吃得官家飯,卻不會吐露半字,對於一群不懂江湖之道的官吏的來說,他們隻是被雇傭的,禍從口出,身在江湖甚麽話不該說,甚麽話該說,現實與性命麵前容不得一絲僥幸。


    一行人剛奔到郊外五六裏,禦留香便追了上來,大喊張少英張兄,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尤其那一聲張兄,諸眾皆聽得更不自在,隻得停下來等他。待禦留香奔近時,申屠月當先攔了下來,問道:“你究竟讓那女子怎麽了?如此聽話?”禦留香雙目一睜,惡心上湧,陡然不住嘔吐,卻甚麽也吐不出來,瞧模樣不似裝的。禦留香搖搖頭,哼道:“我不會說的!”張少英微微一笑,問道:“你打算就這麽被她控製一輩子?”禦留香天真的說道:“我有甚麽辦法嘛!”張少英道:“我們是朋友,說出來到能幫你探討一二。”禦留香啊得一聲,驚道:“這怎麽能探討呢?”慕秋白插口問道:“那兩個屬下在你眼裏能與我們平手?”禦留香應道:“能躲過我一招啊!這底子不是一般的強呀!偏偏那老頭卻不會武功。但瞧那兩個人的內功路數,明顯是陰陽寶典的修改篇,隻是又大有不同?”慕秋白哼哼笑道:“修改篇!陰陽寶典究竟有多少篇!”禦留香咕嚕道:“我自從尋到這把大劍,練成冥王武學,再把奔月小弟打敗了,老頭護短就把我趕出了縱橫派。陰陽寶典不是瞬間成書的,那是縱橫派很多年的心血呀!每年都有修改的!”慕秋白看向張少英,眼中是一股深邃的銳利,說道:“陰陽寶典,菩提果,縱橫派始終處在武道頂峰,這便是你們不懼陰陽寶典外流的根本吧?”張少英沒有掩飾,應道:“是。”


    重耀道:“這便是縱橫派能領袖武林的信仰吧!讓組織煥發生機,始終淩駕其上。”張少英沉聲道:“我也是半路出家,縱橫派這條大船,我架不動。”慕秋白問道:“縱橫派先大力出手,贏得順理成章的理由,再順勢退出七宗定俠,旨在改革建製。但七宗卻牽扯其中不得脫身,無法同時改革,這是縱橫派的最終考量嗎?”張少英搖頭應道:“隻是其一。”慕秋白嘴角微微冷笑,問道:“縱橫派究竟想要甚麽?”張少英應道:“一個有秩序的江湖,哪怕隻是引領趨勢。”慕秋白應道:“我不小了。”張少英笑了,說道:“縱橫派與諸宗一樣,都有各自的沉珂和目的,至少咱們不內訌便是最好的盟友。”慕秋白道:“你如果沒有答案,冥宗會首先退出。”慕秋白這話說的很平淡。


    張少英應道:“其實有很多答案,麵對朝廷的步步緊逼,武道若不做出對峙,那滅亡隻在眼前,此為居安思危。諸宗皆源遠流長之輩,養再多的人,賺再多的錢,沒有目的的傳承,以及長久運行下的沉珂,皆需要出路,此為其二。一鍋隻有九個人的肉湯,本來就不多,內訌之下,更經不起,也不允許第十個人來分一杯羹,更何況其目的不純,此為其三。這其四則是縱橫派發動戰爭的根本,聶羽,一個縱橫派培養出來的絕代天才。”慕秋白哼哼一笑,應道:“終於說實話了。”張少英道:“在你們認為這便是縱橫派該獨自麵對的難題嗎?”重耀問道:“他究竟想做甚麽?”張少英念道:“文成武德,東皇霸業,指點江山,如詩如畫。”重耀問道:“有何深意?”張少英道:“他要開創一個均貧富,地由民,國家富強,民族壯大的文武雙製,那是一個新時代。”慕秋白念道:“新時代,有點意思!”張少英道:“縱橫派僅知於此,他離開縱橫派已經四十多年了,但近來的種種跡象表明,縱橫派的猜測沒錯。”重耀道:“如此一個新朝大成之際,如詩如畫,是否太過自信!”張少英道:“這便是縱橫派需要判斷的!為盛世則不必與縱橫派起衝突,若為亂世,則縱橫派首當其衝。”慕秋白問道:“他離開縱橫派到底多少年?”張少英道:“自今大中祥符元年正好是四十三年,離開的時為太祖乾德元年。”慕秋白道:“如果我不問,是否你永遠也不會說出?縱橫派大幕司副使?”


    張少英淡然道:“當待時機,此時也就將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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