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何時,雲起睜開雙眼醒來,天色已亮。


    雲起不知身在何處,眼前所見的是一片蘆葦蕩和一條南北貫通的運河。雲起起身,右肩依然酸痛無比,想到昨日火海之中的那個頭戴麵涅的黑衣人,武功極高,僅僅一招便將自己打入水中,想到此,心中一陣膽寒。


    雲起迴頭看著身旁足有百餘人也在這蘆葦蕩中,十餘艘大船幾百人,經過一夜,僅有這些人生還,他們三五人圍在一起,看起來形色狼狽之極,雲起苦苦一笑,又在四周看了看,章老太爺與鮑大洪同在一處,而劉協君與章泰卻不知去向,看來昨日撞船火起,這二人已然趁亂逃走!


    雲起走到運河岸邊,看著河中沉船的殘骸,浩浩蕩蕩的船隊僅在一夜之間便化為烏有,使人不禁唏噓。


    雲起思量著昨日之事,忽然想到那黑衣人與自己所說的賣國之賊,心中犯疑:“那人為何說我與賣國賊混在一起?難不成這船上有賣國賊?難道船上的糧食有什麽問題?”想到此,當即走到鮑大洪身邊,落入水中身上兵刃早已丟失,好在靴中的匕首還在,當即拔出匕首,橫在鮑大洪的脖頸之上,口中厲聲道:“你們這船裏的糧草是要運到哪裏?”


    鮑大洪經過昨夜一事,心如明鏡,知道自己迴去也是一死,也不想隱瞞,說道:“姑娘既然問了我也照實說了,這船是運到幽州,再由幽州轉陸路送往雲州城南大王院!”


    幽雲十六州乃是遼國之境,雲起當然知道,雲起沒想到劉協君竟然靠著這條運河幹著通敵叛國的買賣,難怪幾年之間就一舉成為東京巨賈!雲起這才明白,收起匕首,想到近來發生的事愈來愈多,這等大事自己顧不上來,隻有迴了東京再作打算。


    雲起迴頭看著章老太爺,說道:“時候也差不多了,跟我迴東京吧!”


    章老太爺緩緩起身,步履蹣跚。雲起看在眼裏,轉身走出蘆葦蕩,來到官道上,見得路邊停著一輛驢車,一老漢在蘆葦蕩中正在解手。雲起也顧不得許多,站在遠處向著老漢叫道:“那老漢,你這驢車借我一用!”


    老漢轉過頭看到雲起,連忙提上褲子,衝著雲起嚷道:“你這女子好沒道理,這驢車是我身家,怎可借你!”說罷奔出蘆葦蕩,上了驢車。


    雲起笑道:“我給你錢,夠你買十輛驢車!”說著,手伸進腰間掏錢,掏了半天卻空空如也,想到昨日墜入水中,錢財已然遺失。


    老漢看雲起半晌掏不出錢,哼的一聲,駕車欲走。雲起連忙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搶過鞭子,說道:“我沒錢,可有東西抵給你!”說罷,從脖子上取出一塊玉佩,玉佩拿在手中,尚還溫熱,雲起看著玉佩上的雕紋,用手仔細擦拭了一下,輕聲道:“這東西先抵給你,可要藏好了,不可典當了,等我迴了東京自會拿錢來取……”說罷,正要將玉佩交給老漢,忽然間,眼前一亮,手一縮,將玉佩收了迴來。


    老漢不解,說道:“啥好東西?還這般舍不得?”


    雲起道:“你等我一下!我去去便迴!”轉身往蘆葦蕩中跑去,未多時,便到了章老太爺的身前,將章老太爺從上到下打量了片刻,她想著章老太爺曾經是宮中的玉石匠,想來身上一定有些值錢的玩意,看半晌,見得手上戴著的玉戒質地不錯,通透如水,想來值些錢,拉起章老太爺的手,將戒指抹掉,放在手上看了一眼,雲起看不出來是什麽玉種,掂量了幾下,自言自語道:“看著不大,多少也應該值得十輛驢車!”


    章老太爺緩緩起身,他的雙眼直直的看著雲起胸前掛著的玉佩,麵色煞白,好像看到了極為恐怖的東西一般,章老太爺抬眼又看了雲起的麵容,眉似新月,膚色白皙,劉海隨風而擺,出落得好一副美人相貌。章老太爺不由問道:“姑娘今年多大了?”


    雲起不曾多想,隨口便答:“十九歲!”說罷,轉身便走。


    章老太爺口中喃喃說道:“十九……十九……便是戊午年……太平興國三年呐……難道是命數嗎……命數啊……”


    雲起來到官道上,乘驢車的老漢還在,走上前來,將玉戒扔給老漢,說道:“這戒指若是賣了莫說驢車,便是宅子也有了!”


    老漢拿著玉戒,喜不勝收,連忙把驢車相讓。雲起又折迴來,扶著章老太爺走上官道,來到驢車前,將章老太爺扶上車,雲起駕著驢車往南麵東京方向而行。


    一路之上,章老太爺一句話也不說,雲起隻道是昨夜裏的事情使得章老太爺受到驚嚇,也不曾多問,隻顧駕著自己的車,行了幾個時辰,便到了鄭州地界。


    方才入了城,雲起便覺得腹中有些饑餓,想到自己身上沒有錢,躊躇之下,不得已迴頭問章老太爺道:“你……你身上可還有些值錢的東西麽?”


    章老太爺連忙從懷裏掏出來兩錠金子,足有百兩!這正是昨日在劉府劉協君給章泰的,章泰又將金子交給自己。章老太爺一直藏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雲起沒想到章老太爺竟然藏著兩錠金子,大喜過望。當即將驢車停靠在一家酒樓前,領著章老太爺進了酒樓之中。


    章老太爺也不多話,一直魂不守舍,雲起隻以為眼看著要迴東京章老太爺有些懼怕而已,卻也不以為然。夥計端上飯菜,雲起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章老太爺看起來沒什麽胃口,拿了一塊大餅,嚼了兩口便放了下來,呆呆的坐在那裏,若有所思。


    雲起見此,輕聲說道:“還是吃些吧!到了東京,把你往大理寺一送,可就沒這飯菜可吃了!”


    章老太爺迴過神,眼神卻不敢正視著雲起,歎了口氣又拿起大餅吃了起來。未多時,二人吃飽付錢離開酒樓。又上了車,往南而行。


    這一路之上,章老太爺沉寂的有些異常,雲起時不時迴頭看看,心中想著這老兒都是古稀之年,未曾想這般懼死。


    “你……是哪裏人氏?”章老太爺口中支吾,聲音很低。


    雲起一怔,迴頭看了章老太爺一眼,迴答道:“我生在泉州,算得上是泉州人吧!”


    “泉州?”章老太爺麵上有些疑問之色,想了片刻,說道,“你家中可還有別人吧?”


    雲起麵色一暗,繼而一笑,說道:“還有一個伯父!”


    章老太爺點了點頭,像是鬆了口氣一般:“哦……”便再也不說話了。


    趕了一日路程,總算是趕在關城門之前來到了東京。天色灰蒙蒙的,伴隨著幾聲春雷,風雨欲來!雲起進城後,又驅著驢車往北而去,未多時便到了暢園門前。


    進了客棧,雲起領著章老太爺上樓進了自己的房間,連日裏為了這件事雲起可謂是筋疲力盡,也顧不得禮法,本想著讓章老太爺在這裏好生睡一晚,明日再將他扭送到大理寺。


    章老太爺坐在桌子前,雲起走到床前,拿起床上的包袱,又附身往床底伸手一探,拿出一把長約三尺太刀,刀鋒出鞘,雲起拿起布擦拭著刀鋒,隻見得一陣寒光。


    雲起收起太刀,跨在腰間,看著章老太爺,說道:“今晚你便在這休息,我在外麵守著!”說罷,轉身離開房間。


    雲起方才走出房間,心想著:“一路上這老兒話不多,看起來很是奇怪,這一夜需得好生防範才是!”


    “聽說了嗎?劉家的商船在鄭州地界遇到響馬劫道,十幾艘大船全被燒了!”


    “也不知道是圖財還是害命!若是圖財,為何燒人家的船,若是害命,那劉員外不是好生生的迴到東京了嗎?”


    “誰知道了,這年頭奇奇怪怪的人也不老少!光說前些日子章家的那個殺人案,不是有個女殺手費力不討好的連日奔波,人言道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她這人不也是奇怪的緊嗎?”


    堂下酒客坐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說著,雲起全然聽在耳中。她不由得走到欄杆前,看著樓下的酒客。


    隻見一酒客走到那桌前,說道:“可不是嘛!前日在這暢園鬧的滿城風雨,什麽圖財害命之說,什麽詐死的,都把老王妃搬來了!可大理寺刑部那邊不也還是沒什麽給老王妃麵子,也沒說把那個章家小廝放了!”


    另有酒客言道:“今日三司定案,將章家小廝由秋後處決改判為刺配荊州,而那女斥候掘墓盜屍一概不究,已算是給足了老王妃的麵子了!老王妃再大,能大的過大宋律法嗎?”


    “是啊!女斥候說那老兒詐死,到現在也沒個證據,老王妃就算是有心幫她,卻也沒理啊!”


    雲起聽到此,不由憤然,輕聲言道:“人命關天竟然要看誰的麵子!世道艱難如此啊!”


    此刻夥計上了樓奔到雲起麵前,手捧著一封信遞給雲起,說道:“客官,你可算是迴來了!有人要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雲起接過信,打開一看:“三司定案,孟軒性命得以保全。今夜子時,金樓之後,楊柳岸前一會!另有要事相托!”


    雲起收起信,心道:“這個人如此神秘,到底是什麽來路!為何費盡心思一定要救孟軒?看來得去他所說的地方一探究竟了!”


    子時未到,雲起便早早地來到了信上所說的楊柳岸前,夜已深,河岸風勢正猛,夾雜著幾點春雨拍打在雲起的臉上,雲起迴頭看著河岸的搖擺的楊柳枝,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等的有些焦急。


    楊柳樹下,一老嫗蹲坐在那裏,身著破衣爛衫,一手拿著一根針,另一手拿著一根細線,正要往針眼裏穿過細線,老嫗年歲不小,看起來老眼昏花,再加上夜黑風高,細線遲遲穿不過針眼,細雨透著楊柳枝滴在老嫗的頭上,看起來尤為蕭然。


    雲起看了一會,忍不住走上前來,輕聲道:“老人家,這裏這麽黑還下著雨,你何不去尋些亮處紉針?”


    “不行啊!孫兒衣服破了,再不縫好,明兒又吵嚷著要買新衣裳了!”老嫗頭也不抬,隻顧著低頭紉針,口中卻是答非所問。


    雲起不解,卻覺得很是奇怪,心中頓時警惕起來,她緩緩往後走了幾步,緊握著腰間的刀柄,盯著老嫗,說道:“我叫你尋些亮處,又沒叫你不縫!”


    “不行啊!孫兒衣服破了,再不縫好,明兒又吵嚷著要買新衣裳了!”老嫗依舊重複著剛才的話,隻是聲音愈發的急躁,拿著針線的手也顫抖起來。


    如此夜深,黑燈瞎火,四下裏空無一人,隻有這一個行為詭異的老嫗,雲起不由得背後一麻,一陣寒意湧上來,她左右四顧,運河邊上河燈搖曳,燈火忽明忽暗,眼見著河岸開著一片淡紫色的花朵,飄著悠悠然的花香,使得雲起一陣沉醉,身子有些飄飄然。


    隻是那一刹那,雲起猛地打起精神,手舞鼻息,拔出長刀對準老嫗,說道:“你到底是誰!為何施毒害我?”


    那河岸邊開著的花朵飄著異香,卻是有毒,老嫗手中的針線陡然停了,她抬頭看著雲起,隻見她麵色黃的尤為病態,深深的皺紋,看起來尤為猙獰,老嫗道:“你的衣服破了,來來來,我給你縫上!”說罷,起身拿起針線正要向雲起走來,身形飄忽,看起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雲起連忙後退,手舞太刀,不敢擅動,她看著這老嫗身形飄忽不定不敢擅動,口中叫道:“走開!”


    老嫗好似沒看到一般,依舊是緩緩走來,口中不停地叫道:“你的衣服破了,我給你縫上!”這一言夾雜著內功,好似滲透浸入雲起腦中。


    老嫗的話如同魔咒一般在雲起耳邊不停地迴響著,登時雲起腦中一片大亂,手上突然間沒有了一絲力氣,太刀掉落地上。


    雲起跪在地上,手捂著耳朵,可捂著耳朵卻也不濟事。那一聲聲有如魔咒一般的話語竄入耳中使得雲起頭痛欲裂,極為難受。這卻是老嫗的攝魂之術,饒是雲起這般的高手,一不小卻也著了她的道。


    突然間,老嫗身後站著一個男子,男子一掌擊打在老嫗背後,老嫗的攝魂之術雖然厲害,卻需要專注,男子這一掌突如其來,老嫗身子前傾,內功驟然被破,癱倒在地,全身抽搐。


    雲起驟然間清醒,她連忙起身,眼看麵前的男子竟然是盧元朔,鬆了口氣:“是你啊!”


    盧元朔道:“雲起姑娘,你怎麽會在這裏?如何招惹上白霧嶺的人?”


    “白霧嶺?”雲起沒聽過這個名頭,連連搖頭,“我不知道什麽白霧嶺!”


    盧元朔道:“這人是白霧嶺雙煞之一,人稱白夫人。極擅長施毒,她的霧裏曇花尤為厲害,號稱是神仙難當,兩年前,她的丈夫死了,她也不知所終,沒想到竟然在這裏害人!”


    雲起看著癱倒在地的老嫗,搖頭清醒一下,說道:“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害我?”


    老嫗隻是抽搐,口不能言。老嫗的攝魂之術施展之時,需得尋得四下裏無人之處,怕的就是有人偷襲,一旦功力被破,覆水難收。


    盧元朔說道:“她內功被破,怕是活不了了!”


    雲起輕聲一歎,又轉過身來向著盧元朔一拱手,說道:“多謝你相救了!”


    盧元朔也是拱手還禮,說道:“舉手之勞!”


    雲起這才好轉,四下裏看了看,輕聲一笑,說道:“怎麽,你的琪妹怎麽沒來呢?”


    盧元朔知道雲起與北堂玉琪不和,可雲起總是喜歡招惹於她,這一言讓盧元朔有些尷尬,不由得說道:“琪妹已經睡下了!雲起姑娘,琪妹家世好出自名門,性格高傲了些,往日裏有得罪之處,我在這裏替她向你賠個不是!”


    雲起又是一笑,說道:“我可不受你這歉意,她沒有得罪我,我也沒有招惹她,她出自名門也好,我命賤也罷,這些我本就不在意的,你可知道,我這女斥候的名號,在東瀛是什麽意思嗎?”


    雲起這麽說,盧元朔不知其意,隻是搖頭。雲起又道:“我們這些斥候在東瀛隻是將軍們手上的棋子,是死是活他們不會在意的,他們隻關心他們手中的棋局是勝還是敗!所以,我自知不是什麽好人家出身,也就不會與玉琪爭執什麽!”


    盧元朔常聽北堂玉琪說雲起狡猾多變,性情乖戾,可聽得她這番言語,不由得覺得北堂玉琪言過其實了,當即說道:“可這是中土,不是東瀛!這裏沒有人把你當做棋子!你也不必有如此想法,你們也算是出身同門,江湖再見,不應當針尖對麥芒!”


    “誰與她針尖對麥芒了?她也配!”身後十餘尺之外,北堂玉琪站在那裏。


    盧元朔迴頭看到北堂玉琪,想來方才的話都被她聽到,麵上有些尷尬,連忙說道:“琪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想替你們說和!我沒有說你不好!”


    北堂玉琪走上前來,看著盧元朔與雲起二人,麵露怒色,說道:“女人家的事,你懂什麽?我與雲起有什麽需要你來當和事老?”


    盧元朔一番好心卻被北堂玉琪這般說,當時麵上有些難堪。雲起看著滑稽,笑道:“你們的事怨不得我啊!我走啦!”說罷,轉身離去。


    “你站著!”北堂玉琪衝著雲起嚷道。


    雲起停步,迴頭看著北堂玉琪。


    北堂玉琪道:“咱們之間吵鬧都習慣了,他非得多事跟你賠不是,這可跟我無關!”


    雲起聽出北堂玉琪之意,她知道北堂玉琪雖說一直看自己不爽,但還是把自己當做是朋友對待,心頭微然一暖,她向著北堂玉琪一笑,不言不語,轉身離去。


    盧元朔不懂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麽樣的感情,隻是覺得有些多事了,當即說道:“琪妹,我卻是為你好,你怎麽……”


    楊柳岸,細雨綿綿,盧元朔與北堂玉琪二人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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