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子在莊上住了三天才走。

    珠華盡量閃避了,隻安心帶著葉明光,端姐兒因有父親在,多數時候依著父親,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便少了。

    及到徐世子在清晨獨自離去,珠華聽聞很有點驚訝——她為著避嫌,這三日都沒往沈少夫人房裏去過,並不知他夫妻相處如何,但從丫頭們來往的神色看,應該算是融洽的,並未再次鬧翻。既如此,沈少夫人何以不跟著一道迴府?

    “我來時和老太太太太說了,要住到年底方迴,如今他一來我便迴去,那把我的話當了什麽?”沈少夫人神情淡定地道,“我自嫁入徐家,難有偷閑之時,如今在這裏住得很好,若不是不能不迴去過年,我還住得更長呢。”

    ……看來沈少夫人這主意也拿得很定。

    貴女的身份不是白說的,徐世子敢養小妾,沈少夫人就敢在心裏擺個白月光,還敢光明正大照拂白月光的兒女(也就是她了咳),被惹煩了抬腳就走,都不必顧慮家中掌事權力旁落——哪個妯娌的身份還能比她高?她都不用怎麽依賴丈夫,自己便能碾壓了。

    沈少夫人瞥一眼她:“怎麽,這鄉下地方簡陋無趣,你住得膩了,想迴去了?”

    珠華迴神,忙搖頭:“我在這裏也自在著,能多住一段最好了。現在迴去,我小姨八成還沒走,她一心尋我不痛快,我先就這麽走了,把她幹晾在家裏,她這會不定怎麽憋著氣,就等我迴去為難我呢。”

    沈少夫人搖了搖頭:“你這丫頭還是傻,張巧綢何足為慮?那不叫陰著的狗,咬人才兇。”

    珠華略茫然:“嗯?”

    她微張著嘴,眼神明亮懵懂,晨光自窗扉處投射進來,映照著她半邊臉龐欺霜賽雪,直有驚心動魄之美,然而她本人毫無知覺,隻是呆呆坐著。

    沈少夫人禁不住抬手,輕輕摸了一把她的臉頰,微笑道:“你難道不知自己身懷巨寶嗎?”

    珠華從她的眼神裏讀出她的意思來了,很不大好意思:“這、我長得是有一點好看——”她說這句都覺得有點臉紅,忙帶過去,“不過哪裏能說上巨寶了。”

    說句不大要臉的話,她這一二年來,每常照鏡子也有被自己迷住,感覺自己梳什麽發型、穿什麽衣裳都好看,常常被自己美一臉;不過畢竟做美人時間不長,離開鏡子之後她就忘記了,照常行止動作,擺不出美人的譜。

    ……其實也是不知道怎麽擺,而且說不準是鏡子清晰度

    不夠,拔高了她的美貌值呢,反正她是沒法真拿自己當什麽大美人自詡。

    沈少夫人抬手擺了擺:“我隻問你,這幾年來你常來往我府裏,別家的一些姑娘們你也見過不少,可有在容貌上勝過你的?”

    珠華吭哧著說不出話來,這麽一迴想是沒有,可要照實迴答,也太羞恥了,饒是她臉皮不薄也說不出來。

    沈少夫人便又笑了:“這有什麽不好說的?我問你,你這個模子再長兩年,憑是什麽貴婿也嫁得了,你仍舊甘心嫁給你那舉人小女婿嗎?他讀書上雖有長才,然而要等他熬出頭,與你封個能漲臉的誥命,又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去了。”

    “沒誥命我也一樣過嘛。”珠華這迴自然了,“我覺得蘇哥哥也許不能大富大貴,但拚個衣食不愁還是不難的。這日子對我來說就夠了。”

    沈少夫人挑挑眉:“確定你不後悔?”

    珠華堅決地點了點頭,然後小聲道:“少夫人,我還有句實話沒說,我蘇哥哥長得可英俊了,我看見他就舒心,我覺得他那張臉,可比什麽身份地位還難得。如少夫人所說,也許我能另外找著比蘇哥哥家世好的,但哪能保證相貌品行也合我的意,我到時候要是不喜歡,天天看見他就煩,那就是給我造個金屋子,又有什麽意思呢。”

    她招出這個話是出於投桃報李的心態,沈少夫人都和她抱怨過徐世子了,她要瞞著自己的內心不說,好像她不夠意思似的。

    沈少夫人嘴角抽動著:“……你想得很好。”她說著想了一想,終究忍不住笑出來,“隻是,你這實話也太實在了。”還沒有哪個小姑娘這麽明白地和她說擇婿的重要條件之一是看臉呢。

    心下卻是妥帖,這若不是把她當成極親近的長輩,是斷不會說出這種話來的。就笑著接道:“既如此,你就要小心一點你那個小舅舅了。”

    珠華想到先說的咬人的狗不叫的話,立時警惕:“他怎麽了?”

    “是世子來提了兩句。”沈少夫人輕描淡寫地道,“說他買通了我們府裏的小廝打聽,問世子是不是有意收你。”

    這惡心的!

    珠華感覺寒毛都倒豎了,不及答話,忙先交握著搓了搓手臂。

    沈少夫人見她像個貓似地整個炸了毛,倒笑了:“不必往心裏去,世子提起來也生氣呢,說他難道在外麵名聲就這麽差,讓人以為他會對有婚約的小姑娘下手。”

    珠華氣得罵一句:“自己賤

    ,看別人都以為和他一樣!”

    別的且不論,虧得如今她和沈少夫人處得熟了,沈少夫人知道她絕不是這樣的人,不然單這一問就有可能挑出她們的間隙來,男女之事,本就微妙已極。

    沈少夫人道:“世子知道他不是個好貨,已經命人暗地裏打過他一頓了,隻是我們這樣人家,盯著的眼睛多,等閑也不好弄出人命來,由著他再蹦一陣子罷。我才寫了信,把個中詳情盡述,送去給我母親了,如今先等著迴音,再看看下一步如何處置。”

    珠華忙起身行禮:“多謝少夫人。”

    沈少夫人不在意地拉她重新坐下:“不值什麽,我有了身孕,雖沒精神理會這些事,但本也要同母親說一聲的,她便管不得父王納妾,總要知道納迴去的是個什麽玩意,心裏好有個數。”

    珠華點頭。

    沈少夫人見她仍有些心神不寧,想到她什麽也沒做,憑白叫舅家親戚接二連三地暗害,可憐得很,又安慰起她來:“莫怕,你在這裏住著,你那小舅小姨的手再長,也伸不過來。我告訴你,不過叫你長個心眼,你那小舅不會平白無故來我們府上打聽那個話,多半是見你生得好,打算著拿你也去攀個什麽高枝了。”

    珠華怒極反笑:“我要真攀上了,第一件事就是迴頭弄死他。”

    她跟張興文基本沒正麵打過什麽交道,張興文不熟悉她,大概才會有這個妄想,以為能像賣妹妹一樣,把她也賣了,再跟著從她身上撈好處,哼,做夢!

    ——她殺氣騰騰放狠話的模樣把沈少夫人逗笑了,因為跟她略鼓的臉頰真是太不搭。

    “行啦,我瞧你大舅舅倒還算是有些底線,當不至於把你待價而沽,單是你小舅,還沒本事無聲無息把你賣了。好了去吧,我看見光哥兒先巴著窗子來望過一眼了,大概等你一道去讀書了。”

    珠華“嗯”一聲,揉了把臉,把表情揉鬆弛了,方跳下炕去了。

    **

    再過得幾天,李全來了,他是奉張推官之命,來告訴珠華平郡王府打前站的人已經到金陵了,下的納禮隨後就到,估摸著就是這幾天,張巧綢就該出嫁了。

    “那舅舅的意思是要我迴去賀喜嗎?”

    李全卻搖頭,低聲道:“三爺的情形有些不對,上幾天忽然帶著一身傷迴來了,不知怎麽弄的,正院裏傳出話來,倒好像有些怪著表姑娘的意思。老太太十分生氣,但表姑娘在這裏住著,她不好過來

    ,也不能如何。老爺讓人打聽到那邊暗裏的算計,是想借著二娘子出嫁的時候,把姑娘哄迴去。雖暫還不知他們下一步打算做什麽,總是不懷好意。”

    他歇了口氣,繼道,“所以老爺讓我來告訴一聲,表姑娘就別迴去了,這時候那邊氣勢正盛,假如起了衝突,表姑娘恐怕要吃虧。便那邊有人來請,表姑娘隻裝個病,撐過這幾天去。”

    珠華本也沒打算迴去,但張推官能讓人給她帶這個話,總是有心了,就道:“我知道了,李叔替我迴去謝過舅舅,我和光哥兒在這裏一切都好,請舅舅不用擔心我們。”

    李全應諾去了。

    又隔一天,還真又有張宅的人來了。

    居然是馬氏。

    這要沒個準備,小姨出嫁,二舅母來請,名義上全是長輩,珠華還真不能挺著說不迴去,那她的名聲就好聽了。

    如今就不妨了,守莊的侍衛來報,珠華飛快跑迴屋,躺上床蓋好被,屋裏本就點著火盆,再多搬來一個,她又抱著湯婆子捂著,等馬氏守完了一層層的通傳,終於能進屋時,她已經是一副麵紅耳赤,發熱出汗的模樣了。

    陪著的摘星垮著一張甜甜的臉,歎氣道:“都是婢子們的不是,貪圖跟姑娘一道在外麵跑著玩,沒有及時勸姑娘迴屋,結果讓姑娘受了風,就病倒了。”

    馬氏:“……”

    她能說什麽?是質疑國公府的下人沒有照顧好珠華,還是埋怨珠華身子弱?便是心有懷疑,也不可能說沈少夫人的丫頭扯謊,要去找個大夫來給珠華看看。

    隻好怎麽來的,還是怎麽去了,迴去把還沒捂熱的十兩銀子心痛地還給了張老太太。

    張老太太如何氣惱自是不消細說,隻是女兒的高枝正在眼前,這時候也無暇他顧,隻得罷了。

    張興文倒還存著壞水想忙過這一攤再吐,誰知又過一陣,珠華還是沒迴來,倒從平郡王府裏來了信,要他過去,說張巧綢十分得王爺寵愛,給他在王爺麵前求了差事,要他過去使喚呢。

    張老太太和張興文盡皆大喜,現成的前程來了,張興文暫且也顧不上珠華了,忙忙收拾了行李趕去了。

    田莊上,沈少夫人慢條斯理地收起才收到的信,聽著外間傳來的讀書聲,翹起嘴角笑了——今日下了初雪,幾個小的沒法在外麵跑了,沈少夫人便把他們讀書的地點安在了旁邊,現在葉明光在練字,珠華教著端姐兒在背詩,此起彼伏的讀書聲,比什

    麽動靜都來得動聽。

    這種安寧從容的日子,要能一直過下去就好了。

    可惜呀,快十二月了,離著年關也沒有多遠了,她再拖,也拖不上幾天了。

    “娘!”

    丫頭打起簾子,底下冒出端姐兒歡喜的小臉來:“我又新會背一首詩了,背給娘聽呀?”

    沈少夫人含笑起身:“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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