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旺走了。

    陽光透過窗戶斜照在冬杏的臉上,冬杏完全清醒了,珍兒在外屋做飯,看著冬杏費力張著嘴,廣海把耳朵湊上前去,聽她說,我不是做夢,真的是你,對嗎?

    廣海看著那張蒼白、憔悴的、額上隱約有著皺紋的臉龐,差一點流下淚來,她真的老了,雖然隻是幾年的時間,但原來的風采好像一點也沒有留下,他強忍著眼水說,姐姐,是我啊,真的是我。

    冬杏說,這島上廟裏的佛可真靈啊,我開始燒香的第一年,求佛三件事,一是一家人能平平安安;二是珍兒能聰明美麗;三是希望你能來到這個島上。第二年,聽人說求佛多了就不靈了,我就隻求兩件事,一是珍兒能聰明健康;二是希望你能到這島上來;到了今年,我就隻求佛一件事,希望你能到這個島上來,你就真的來了,你說這佛靈不靈?

    廣海說,姐姐,我到這個島不是因為廟裏的那個佛,而是你這座佛,你好狠心,走的時候就是不告訴我去哪兒,這幾年可害苦我了。

    說完倆人都流下了淚。

    廣海意識到這樣的哭會加重冬杏的傷情,便小心擦去她臉上的淚,抽去打濕的枕巾,說,不要出聲,你不能太累,但你也不能睡去。

    冬杏一直想開口說些什麽,可每次廣海都會示意她不要說話。

    廣海把冬杏的手放到自己的手心,說,我知道你有好多好多的話要說,其實我也是,但我不能充許你講出口,這樣會加重你的病情,我不隻想聽你以前留給我的話,我還想聽到你以後很多年、很多年的話。

    兩個人便不在說話。

    但說話卻一直沒有停止,兩人彼此對望著,用眼睛訴說著分別後的相思之苦,訴說著對彼此的關切。每當目光透過眼睛激到心坎的時候,兩人總會有短暫的快感的升華,就好像一時間失去知覺的那種。

    此時的冬杏,在廣海眼裏又恢複了她動人心魄的美麗。

    快到中午的時候,冬杏開始有些困倦了,廣海對她說,你不要說話,就聽我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故事斷斷續續講了一下午,很多有趣的故事驅逐著冬杏的睡意,但直到日落西海,財旺還沒有來,僧人喚珍兒去海邊拾柴,天黑了好給財旺點亮指路。

    屋裏隻剩下冬杏與廣海兩個人,冬杏說,你的故事是不是少了一個人?

    廣海說,講了一天了,主角全部出場了,群眾演員就不用一一介紹吧,比如小賣部的王姨了,電工劉叔叔了。

    冬杏說,你沒有女朋友嗎?為什麽不說說她,其實我很想聽她的故事。

    廣海望著窗外片刻後說,人心是有門的,老天生你的時候是把它鎖著的,而鑰匙卻給了另外一個人,可能是我的那把鎖鏽住了,拿了鑰匙的人也打不開了。

    冬杏說,也許不是門的事,是你的門檻太高了,女孩子想跳也跳不進去吧。

    廣海見冬杏有了俏皮的模樣,便半開玩笑說,不是門檻的事,是因為門邊站著一條狗,每當有人進的時候,它總要吼幾聲,那隻狗就是你啊。

    冬杏費力地擠出一絲笑來,說,那叫好狗知時節,當春乃發聲,不過,它發出的聲應該是歡迎聲啊。

    屋裏的光線越來越暗,炕有些涼,廣海去將爐火挑旺,煙從炕的縫中竄出來,廣海用手在冬杏臉上煸著,兩人都沒有說話。

    看著窗外的黑幕一層層罩下來,遠處的海不見了,近處的樹也隻剩下一個個輪廓,沒有狗兒的島靜極了,廣海從沒有這樣潛下心來感覺黃昏,原來大自然可以這樣的神奇,他仿佛聽到了來自大自然的心跳聲,突然有一絲痛在心底處抽動,在這一刻,這平常的大自然的景色完全征服了他,讓他感動。

    廣海迴過頭來看冬杏,冬杏的雙眼也正看著他,這一刻,兩人的目光又進入到對方的身體,越來越深入,黑暗是眼的最好襯托,而此時他們已將包括黑暗在內的一切忘卻了。

    冬杏的眼裏那黑的亮光越來越暗了,廣海拍打著她的臉說,不可以,你必須把眼睛睜開,我要看到你的眼。

    冬杏有些神誌模糊地說,我很困,要睡了。

    廣海便對她說,堅持一下吧,過了今晚,讓你睡個夠,可現在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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