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起霧了,悄無聲息,凝聚在樹梢枝頭,也在地麵匐匍,很快,堆積在淺灘處高低不平的冰塊被淹沒了,偶有幾處樹枝搖動,如在洪水中絕望的求援者的手。

    財旺沒有迴來,珍兒和鄉親們把柴點著了,火便頑強地伸展,在霧藹的黑暗中鑿出一片空間。

    在這陰森森的黑暗中,傳出一句粗魯的罵聲:操,該死的天氣,起什麽霧,這火還有什麽用,隔上幾米就不見了,我看他財旺是死定了。

    聽到珍兒的哭聲,僧人勸住眾人的嘴,但他心裏明白,起霧是太糟糕的一件事了,還不僅僅是因為財旺會迷路,也說明上遊的冰已經解凍了,看樣子今晚的冰麵要崩了。

    此時的財旺正走在冰麵上,汗水已將棉衣濕透了,從早上到現在他還沒吃上飯,總算順利,僧人藥方上的藥全買到了,所以他並沒覺得餓,隻是感到累,他當然知道時間意味著什麽,那是一個人的命。

    還有,那命也是自己的命。

    走著走著,他停了下來,他知道這樣走下去是徒勞的,因為自己完全不知道了方向,便失望地坐在冰麵上,對著周圍開始叫罵,直到自己覺到累,呆望著腳下的冰麵。

    突然,他的大腦裏閃過一個想法,如同黑寂天空裏出現的流星,他立刻從冰麵上跪了起來,他多年與大自然打交道所練就的特殊敏感起了作用,看到冰麵上突起的冰雪塊,一麵光滑,一麵粗糙,光滑的那麵應是北,而粗糙的那麵應是南。

    盡管手電光的亮度很暗,但他很容易就能捕捉到別人很難意識到的東西,他的步伐又恢複到了原來的速度。

    一條異樣的冰麵橫在眼前,就在要跨入那個地段的時候,收住了腳,原來是一條寬寬的裂溝,海水不時從縫隙中湧出來,財旺想繞過去,可是走了半天,也沒找到這條縫的盡頭。

    沒有時間再走了,他必須要跳過去,可這個寬度絕對在自己的能力之外,拚了,他後退幾步,檢查一遍背上的藥包,端起那根扁擔,快速向前衝去,當扁擔支起,身體騰飛的時候,他能感到風聲在耳邊掠過。

    他的臂被沉重的撞了一下,知道成功了,爬起來摸了下背上的包,還在,再摸前胸,空蕩蕩的,掛在那裏的手電沒有了,那裏是他繼續走下去的眼睛啊,必須找迴來,他向四周望去,自己清楚記得手電是開著的,可沒有看到手電的亮光,用手徒勞地在四周摸索著,感到一陣刺骨的冷,急忙退迴。

    風了,是迎麵吹來的,那是南風。

    風很兇猛,如同一個猛漢,霧是新娘頭上的蓋頭,一把扯下,揉成團,向天邊狠狠拋去,現出真麵孔的夜空,閃著擅抖的眼神,看著一個孤獨的人在冰麵上移動著。

    財旺抬頭前望,看到了前方的火光,內心卷起一陣狂喜,自己的方向沒有錯,再有半小時的路程就能上岸了,他借著星光,抓起一把冰上的雪塊,塞進嘴裏,他覺到了渴。

    突然,耳邊響起駭人的嘭嘭聲,那是潮水的壓力撐破冰層包裹發出的聲響,財旺的汗下來了,冰真的崩了,這該死的冰,再堅持半小時自己就能上岸了,可事實是老天沒有給他這半小時,他心裏非常清楚冰崩意味著什麽,而此時的他已來不及意味,他把自己身體裏殘存的最後一點力氣使出來,飛快的奔跑,來不及分辨前麵的裂縫,聽天由命了,喉嚨如同冒了煙。

    他可以清晰看到岸邊火光裏閃動的人影了,甚至能聽到人們唿喚自己名字的聲音,可他不能迴答,他要用這個力氣奔跑。

    他感到了腳下的晃動,一個趔趄,差一點摔倒,腳下的冰終於崩了,借著星光,他勉強看出前麵移動的冰塊,他跳了過去,又從這塊冰跳到另一塊上,差一點滑到海裏,冰麵上有水,很光滑,他穩住了身體,又選擇大一點的冰麵跳,就這樣跳躍一陣後,抬頭時呆住了,因為海水的流動,火光已移到自己的右前方了。

    他不可能再迴到那個島上了。

    他躺在冰麵上,任海水漂遊,他還不能想到這最終的意味,因為身體的極度透支,使他的大腦已停止了想事,過了一會兒後,財旺睜開了眼。

    天空的繁星正亮,很近很近,好像伸手就能抓到,死亡的恐怖好像沒有那麽可怕,他的眼前出現了家鄉的山,還有那條狗兒,有二寶,金旺,銀旺,還有一個老人,那是誰啊?

    是爸爸,不,是鄭老萬。

    他顫動一下,是自己身下的冰又分裂出去一塊,坐起身子,能看到周圍海水裏到處是碎片,如同漂浮著船的殘骸。遠處若有若無的風的哀號,如同小孩子的哭聲。

    那是珍兒的哭聲吧,還是冬杏的?

    這風吹轉了財旺的大腦,他還有一線希望,或許自己能迴到岸上去,離開太陽島,順流而下應該是月亮島啊,他抬頭向前望去,什麽也看不到,但他能感覺到,前方向左是月亮灣了,他拿起扁擔做槳,拚命向右劃去,笨重的冰塊緩緩向右方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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