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秋天大旱,到刨玉米的時候,地旱得一刨一股煙。大坑小河都幹幹的。就連河岔村西的那個大壩也幹了。不下雨,小麥就種不上。現已過了霜降,眼看到立冬了。老天還沒有降雨的跡象,人們都躁毀了。有的人每天晚上坐在電視機前,伸著脖子看中央台的新聞聯播後的天氣預報節目。可雨水就是不光顧我們這裏。急的咂嘴、拍手、跺腳。鄉裏的年書記更是躁得坐立不安。農田水利建設的款項,他征來的也不少。可到了該用水的關鍵時候,卻一滴水沒有。這些天年書記就坐著“山喳拉”不停地在上邊轉。最後決定引湖抗旱。

    離微山湖最近的一級提水站,是屬“什麽委”管的,合上電閘就能提水。二級提水站是屬縣裏管的,修理修理還湊合著用。這三、四級提水站是屬於鄉管理的。因沒有資金投入,無人看管,已麵目全非了。電線、變壓器、配電盤、電機等被偷盜一空。但縣裏已有指示,缺啥買啥,少啥配啥,不惜一切代價要把微山湖的水提過來。經過兩三天的忙活,三、四級提水站的大泵總算轉動起來了。但四級站嗡嗡抽了半天,沒抽上一滴水。又修理了半天,原來是進水管的接頭處漏氣。想卸掉螺絲,再加個墊子,抹一點密封膠。由於鏽的太厲害,就是卸不動螺絲。沒法了,最後用黃泥糊了厚厚的一圈,又用塑料薄膜纏上的,這才抽上水來。

    這引湖灌溉工程,還是六七十年代人民公社的時候建起來的。分田到戶之後,基本上沒用過。以往的支渠、鬥渠、毛渠已不複存在。主幹渠還有些輪廓。但兩堤早已被農民開墾種了莊稼。雖然機關人員提前對主幹渠作了修補,但提水站一開動,這清清的湖水奔湧而來,主幹渠還是各處漏水。全機關人員齊上陣,分段分片各負其責。該堵的堵,該放的放。我和耿清高、林一修一組,被安排在前麵放水。因沒有支渠、鬥渠,直接拔開西麵的放水閘,把主幹渠的水放進地頭的排水溝裏。溝裏堆滿了玉米秸,堵的水四處漫溢。耿清高因在閘口處看水,不能離窩。我和林一修就拚命地用抓鉤子往上扒玉米秸。雖然是早晨有些寒冷,但我們已熱得渾身是汗。褲腿也濕了半截。林一修哪受過這個,氣得嗷嗷叫地咋唿:“快來人!快來人!還有活的嗎?快來幾個!這裏的人太少了!水都漾跑了。”耿清高看著我們的樣子獨自發笑。這時,年書記陪同市、縣領導走過來了。他們身後還跟了市電視台的記者。記者的身後跟著幾輛緩-緩行使的高級轎車。年書記看著林一修這個樣子,就笑了說:“我來扒幾下子,你歇一歇。你湊這空算一算何時能下雨?”因為年書記沒事時也看看《周易》。對林一修的那套“玄學”蠻欣賞的,在林一修麵前不拿架子。還時不時地跟他開個玩笑。林一修也沒拿年書記當領導待。跟他很隨便。林一修就說:“我算一算不難,你幹這個活就怕汙了你的大皮鞋。”在場的人都哈哈大笑。年書記就說:“你隻管算是了,我汙了鞋怕什麽,汙了咱再擦。”說著年書記就卷起了褲子,露出那毛烘烘的細白的腿。他接過林一修手裏的抓鉤子就往上扒玉米秸。林一修說:“我會算!我會算,算你家黑雞下白蛋。在不久將來,將會有一場大雨。”又是一陣笑聲。這時,年書記生氣地瞅了他一眼。象是在怒斥他。心想:你這熊孩子不分數?這是什麽時候你還跟我戲弄?但他沒有說出口。隻是板著臉,一個勁地往上撈玉米秸。氣氛沉悶了下來。記者就扛著錄象機,開始錄象。年書記看了看鏡頭,又甩開膀臂繼續幹起來。這時牛鄉長奪過我的抓鉤子說:“你歇會!我抓派。”我就和林一修在一旁跟著。這條溝有二三裏路長,時不時得會有堆玉米秸擋住水路。這又有一堆玉米秸把水堵得嚴嚴實實的,書記和鄉長扒了半天也沒扒開。水開始往路上漾。年書記說:“最好是下去個人,從底下往岸上翻。”說了半天沒人下水。我環視了一下,周圍都是大領導,就數我和林一修是小兵。林一修又是國家幹部。唉!心想:“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再說,自從年書記留我在機關幹,我早對年書記有感激之情。同時,也想湊機會改變一下我在年書記心目中的形象。於是,我脫了鞋,把褲子卷到大腿根,就下到溝裏。水已淹沒到了我的腰部。年書記關切地問:“辛幹!水涼吧?”我隨口說:“不涼!”眼看要立冬的天氣了,又是早晨,豈能不涼。剛才熱熱的身子,突然浸在冰涼的水裏。我感到渾身骨頭節在麻煞地痛,嘴打著哆嗦。我咬緊牙,昂起頭,彎下腰托住玉米秸就往上翻滾。接連幾下就把大部分的玉米秸翻到岸上。底下剩了點也漂浮了上來,他們就在岸上用抓鉤子撈。此時,鏡頭也對著我錄了幾下,我也對著鏡頭微微一笑。年書記把抓鉤子又遞給林一修,開始接受記者的現場采訪。我隱約聽到年書記在說:“……這套引湖提水工程有幾十年沒用了,如今我們克服了重重困難,終於使停擱多年的提水站,又發揮了應有的作用。這次提水,估計能造墒兩萬畝,……”。

    我和林一修跟著水頭,一直把水送到二裏之外的小河裏,湖水順著幹涸的小河嘩嘩地流向遠方。凡有水的地方,農民都安上了噴灌機。有的是在親戚朋友家借來的,有的是租賃來的。不多時滿地是人、機械轟鳴。這時年書記的車開過來了。他下了車,安排司機把我送迴家換衣服。這迴我第一坐上了“山喳拉”轎子車,那感覺是輕飄飄的,真有點象飛。到家老婆就問:“怎掉水裏的?”我說:“我自己跳進去的。”兒子在一旁就問:“爸爸!你幹麻要往水跳?你不冷嗎?”唉!我也不知道怎麽就跳進了水裏。心裏酸酸的,幾乎要流眼淚。我沒有迴答兒子的問題,就急忙換了衣服,跟轎子車又迴去了。

    我迴到原先的放水口處,和林一修、耿清高三人繼續守著。根據領導安排隻能往西放水,不準往東放。因為西邊是公路沿線,是上邊來迴檢查的樣板。先顧樣板田,最後再往僻旮旯放水。一上午,東邊的幾個村來了不少要放水的人。都被我們好說歹說勸迴去了。到了晚上,鄉裏派人送來了草苫和被子,還有兩個手電筒。要求日夜堅守崗位,嚴防死守。我和林一修轉了一圈,沒有發現來偷放水的人,就迴到苫子上躺下了。耿清高說:“你們如困的話,就先睡是了。我能熬夜,我看著。”林一修說:“那也行!我們明天請你喝酒”。耿清高就坐在苫子邊上抽煙。天上沒有月亮,晚秋的夜空越發顯得是那樣清透,密密麻麻的星星清晰可數。四周的嘟嘟的抽水聲,仿佛是催眠曲,使我迷迷糊糊,感到很困而又不敢睡,怕誤了事。林一修看著天空,嘴裏嘟嘟噥噥:“東方青龍,西方白虎,南方朱雀……”。說著說著就漸漸地響起了鼾聲。這時,我聽到有腳步聲,就喊醒林一修。我們拿手電筒一照,原來是東片幾個村的村幹部,拿著鐵鍁、钁頭來放水的。林一修說:“鄉裏的意思難道你們不知道嗎?先澆西邊的公路沿線,等一兩天後再給你們送水。你們村幹部領頭搗亂,年書記要知道了,絕不會饒了你們。”幾個村幹部說:“我們村裏的人,都象反了獄一般。跑到俺家找我去。說”公糧不少拿,提留不少交。為什麽給人家水,不給我們水。為什麽掐虧給我們吃?難道俺們村是後娘養的嗎?再不給水,俺們就把大渠都扒開。“說著都要來扒渠,俺們怕出事。就糊弄他們說:”派出所、法庭的警車都在那裏等著了,誰搗亂就逮誰。你們不就是想要水嗎,那好!我們去給鄉交涉。如果交涉不成,你們再扒渠也不晚。“所以我們就來了。”我說:“絕對不行。因為領導有安排,要嚴防死守,不得出現任何差錯。”他們說:“把這邊的閘門提點小口子就行,讓我們迴去也好給村民們交待,又不影響西邊澆地。”耿清高就跟我和林一修商量說:“反正西邊的水用不了,剩下的都從小河白白流跑了。不如咱們就把東閘門提點口子,讓東邊村的人也澆點地。”我和林一修說:“誰敢擔這一肩,出了事怎麽辦?”耿清高說:“你們不要怕,出了事我擔著。我就說”趁你們睡著的時候是我偷放的“。怕什麽!多放點水澆地,總比白白地流跑了強。咱又不影響西邊澆地。”我和林一修都不支聲了。他就叫幾個村書記把東邊的閘門提了有兩磚頭那麽高,找來一塊大石頭,擱在底下撐著閘門。一小部分水就嘩啦啦地流向東邊溝裏。幾個村書記很是感激,拉著我們說:“這裏由我們安排一個人看著就行了。走!咱到那邊的飯店喝酒去,叫服務小姐陪陪您們。”林一修說:“你們不提小姐,老耿還差不多能去。你們這一提小姐,老耿是絕對不敢去了。我給你們說吧,自從飯店有了服務小姐,老耿就沒敢到飯店喝過酒。拿他自己的話來說,他最怕”長毛“。”幾個人都哈哈地笑了。有一個村書記說:“不去也行,咱弄幾個涼菜就在這兒喝。”不多大會,一個村書記就用塑料包提來了六個涼菜、四瓶白酒、燒餅,還有一次性杯子和一塊塑料薄膜桌布。鋪開擺上燒雞、豬蹄、鹹鴨蛋、鹹魚、涼拚和花生米六個菜,斟了酒,說說笑笑喝了起來。閑談中,扯來扯去扯到了錢,又由錢扯來扯去扯到了年書記。有個村書記說:“別看年書記細皮嫩肉的,人家搞關係就是管,路子野。關鍵是人家能搞出錢來,鄉裏的日子就好過。”沒有錢、伸頭彈“的日子不好過。”另一個村書記附和著說:“這話不假!聽說他鑽窟窿搗洞的,為咱鄉裏忽摟了不少錢。現在不管想什麽法,弄來錢才算真本事。”又一個村幹部向中間探了一下頭說:“您們知道吧?他不光弄錢管,花錢也管。別問是上邊下來的什麽款項,他都敢挪用。就是賣孩子的錢,他也敢花。”耿清高好喝,但酒量不高。此時,他帶著醉意說:“俗話說……爛疤眼不能看飛機,老眼光不能看新問題。我就是老眼光,我就是看不慣。古人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現在都成什麽了?”一個說:“你看不慣也沒用,花花世界什麽樣的事都有。我給你們拉個笑話,說是笑話但又有此事,隻不過言語上有變化。說是東邊村有個年輕漂亮的寡婦,死了男人之後,也有人給她介紹了幾個對象,但她都看不上人家。年紀輕輕的又守不住,就在家裏養漢,不管什麽人,隻要給錢就叫玩。這樣她還嫌錢來的慢,就又喂了一隻大差(chai)子羊(配種的公羊)。爬一次掙十塊錢。白天羊掙錢,夜裏她掙錢,這錢就進得快了。錢來的易也舍得花,成天吃香喝辣,穿金戴銀。她村裏的人不知內裏的事,就納悶:她哪兒弄的錢?有幾個和她不錯的老娘們,在拉呱的時候就問:”您嫂子,你成天不幹這不幹那的,還花錢如流水。俺成天拚死拚活的幹也沒錢花,怎迴事?你在哪弄的錢?“她不但不覺得醜,而且還得意地說:”您不知道!俺毒了。人家日俺給錢,俺(指羊)日人家也給錢。“我們都禁不住地哈哈大笑。林一修笑得幾乎打滾。耿清高沒有笑,他又喝了一消酒說:”他奶奶個bi!現在是“關門日妗子——不講究(舅)了。都是”羅鍋子上山——錢(前)近。“四瓶酒喝光之後,都沒吃飯,就各自迴去了。

    我們三人也不用提心吊膽地看水了,一派睡到太陽出來。我醒來的時候渾身疼、硬。幾乎爬不起來。特別是腰部,疼的最厲害。我知道這是昨天下水浸的、冰的。以後這腰疼病就一直跟著我,一到陰天下雨,就更為嚴重。

    東邊也安了不少噴灌機,都嘟嘟嘟地抽了起來。老耿麵向東坐在閘口旁,迎著紅紅的太陽,看著忙碌的人們,露出了從未有過的笑容。

    因為沒影響西邊的用水。領導也沒追究朝東邊放水的事。就這樣,四級提水站抽了三天水。停了之後,三級站又放水三天。加上二級站共抽水九天。後來聽說,這次抽水共開銷了二百多萬塊。光水費就一百多萬元,電費二十多萬元。

    年書記因抗旱造墒也出了名,上了電台電視台、報紙。著實風光了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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