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石季就跑到俺家來了。說是趁我放假來找我玩玩。我不想理她,就跑到草屋睡覺去了。她也跟著追到了草屋。我知道她來了,就蒙頭假裝睡著了。她就坐在桌前,翻弄了一會書。見我不理睬她,就自言自語地說:“哼!真睡著的好醒,假裝睡著的喊都喊不醒。有什麽了不起的,有意見說耶?幹麻悶著?”我一聽退親的機會來了,心想我得激將她一下。於是就說:“俺窮家破簷的,我敢有什麽意見?你有你說?”她說:“人家都是男朋友親自上家叫去,我成天厚著臉來找你,你幹嗎用這種態度對待我?”我說:“我這人就這個樣。山難移,性難改。沒有辦法!”她又嘟嘟囔囔地說:“蓋三間禿頭瓦屋擱在那兒,門窗戶對都不安,配房門麵也不蓋,院牆也不拉,到底想不想結婚?”我說:“你知道你說的這些得多少錢嗎?全部弄齊得成萬塊錢。俺家哪去弄那麽多錢?”她說:“沒錢就打光棍,還找媳婦幹嗎?”我說:“你要是不願意,現在退婚也不遲。我多說打光棍唄。怕什麽。”她的臉變了色,眼含淚說:“您要是不蓋好門麵配房、不拉好院牆,你就等著打光棍吧!”說完起身就走了。我繼續蒙頭睡覺。石季到俺家推起自行車就走了。父母見勢不好,就到草屋找我。對我是又氣又恨,說這說那的。我說:“她退了正好,我打光棍。”

    初六上的班。沒幾天,石書記把我叫到他辦公室說:“你和石季鬧別扭了嗎?”我說:“沒鬧什麽別扭。”當時,我的臉紅了,心也慌了。心想這下完了,石書記是不是要找我的麻煩。石書記說:“小辛!我聽石季家裏人給我說了,石季有些事情做的不對,你不要和她一般見識。她也叫我嚷了一頓,我給她說”你什麽都不要問,我看中的人是沒有錯的。別再提這條件那條件了。“其實石季也沒有別的什麽意思,你們以後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別跟她慪氣。二月二該要生時就要生時去。”我的心放了下來。唉!我還說什麽呢?唯一的一點退親的希望,被石書記打碎了。我感到自己無能為力,被逼得一步步後退。二月二我到了石季家要生時,按風俗第一趟不給,又接連跑了好幾趟才給。屬豬的,按“女命行嫁大利月”來說,“三、九蛇共豬”,攤三月九月出嫁。最後,她父母定在九月結婚。並一再安排我:“叫家裏盡量拉上院牆、蓋好門麵,省得您們以後犯難為。”我隻隨口答應了一聲。

    唉!越是想要的越不來,越是不想要的越如期而至。婚期是九月十三,轉眼就到了。院牆沒拉,門麵也沒蓋。隻把門窗油了漆,上了玻璃。結婚的前三天,我到鄉糧所找來了蓬布,順著西牆根搭了十個桌堂的客屋。三個廚子也上了場,先支了兩口大焦爐,隨後就開始製菜。十二日這天中午,又用鄉經委的吉普車接來所有的至親。新舊房屋都貼上了大紅喜對子,大門兩旁斜貼著長長寬寬的“青龍見喜”。本族近支的大門上也都貼上了雙喜。有頭有臉的“內外執事”請來三十多人。院裏門外,來來往往、擁擁擠擠、說說笑笑全都是人。場麵開始熱鬧起來。午飯開小座,七人一桌就開了十多桌。

    下午,我有一個重要的事項就是上墳祭祖。有四、五點鍾的時候,我換上了白襯褂,打上一條紅色領帶,穿上了那身嶄新的牙簽尼藍西服。母親給我拿來早已準備好的藍單帽,和一雙黑色鬆緊口布底鞋。藍帽箍外圈還纏了二十五道紅絲線,說是一歲纏一道。我本來心中就有說不出的煩惱,一看到這些就更煩了。於是就把母親拿來的帽子和布鞋全都給扔到一邊去了,就氣衝衝地說:“這都到什麽年代了,還給我搗鼓這些秦始皇老奶奶時候的事。”母親不高興地說:“這紅線你得帶著。”說著就把紅絲線掖在我西服的上兜裏,並露出半截掛在口沿上,紅紅的像朵小花。我又彎下腰,擦了擦油光水亮的皮鞋說:“穿皮鞋多好!最起碼能顯顯個子。”母親又笑了。打扮收拾好之後,由本族二叔領著我,拿了火紙、鞭炮、踩席等物件就上墳去了。後麵還唧唧喳喳地跟著一群孩子們。到了祖墳,放了鞭炮。由上至下逐個祭拜,並在每個墳頭上壓了張紅紙。迴來正當夕陽西下的時候,看著那片枝枝椏椏的祖塋樹林和夕陽裏的那一抹村莊,還有那村旁涓涓流淌的小河和幾縷嫋嫋升起的炊煙。我頓覺進入了那種遠古的境界,並聯想起元代老馬的曲句來: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祖塋祭奠淚灑”

    夕陽西下

    “孟穎卻”在天涯

    我感到一陣悲涼。迴到家裏,我獨自坐在寫字台前,脈脈地看著那合影照裏的孟穎(那次在總結會照的),流著淚,不住地在日記本上狂寫著孟穎的名字。孟穎啊!孟穎……我的心在瘋狂地唿喊。

    晚飯開完十六桌小坐之後,內外執事們都迴家去了。叫來的親戚們也各自找窩歇腳去了。隻留幾個人在夜裏蒸飯。他們和麵的和麵,揉饃饃的揉饃饃,裝籠的裝籠。父親就在鍋門口燒鍋。父親坐著小木墩,上身吃力地前後擺動著,拉得風箱吧嗒吧嗒地響。不多會,父親累出一身汗。他把藍夾襖解開了,六塊瓦的氈帽也掀到了腦勺後頭。隨著風箱的節奏,鍋底下的火苗一旺一旺的,同時也照得父親的臉一亮一亮的。那黑瘦、滿是皺紋的臉上,汗珠子一個一個地滑落。因是燒的煤炭,所以不能停火。父親就一個勁地吧嗒吧嗒地拉著、拉著。我看著有些心酸,就過去想幫父親燒鍋,說:“這麽多人,幹嗎讓你拉鍋?你都六十多歲的人了,一夜得蒸一百多斤飯,你撐嗎?你歇會吧!我來拉。”父親拿起髒兮兮的藍褲腰帶子,擦了一把汗,笑嗬嗬地說:“沒有人叫我幹,我自己想幹的。我孩子!你明天還淨事,你麻睡覺去吧。咱自己家的活,我不幹誰幹?我老頭能熬夜,還是我來燒鍋。孩子!麻歇去吧。”我真想哭,但控製住了。

    父親不讓我替他,我就奔新房去了。新房是在離家有百多米的菜園旁邊。快要到的時候,見路口處影影綽綽像有個人。我到跟一看,原來是孟穎。她什麽也沒說,就遞給我一個厚厚的、重重的紙袋,就騎上車子,飛快地走了。朦朧的月光下,我不停地追著她。我感覺孟穎流淚了。感覺到她的淚同她的長發一塊飄蕩在月光中。我能說什麽呢?我又能喊什麽呢?對於她來說,我所有的語言、所有的解釋都是多餘的。我瘋狂地奔跑著,是在送她,是在向明月懺悔,是祈求上蒼的寬恕。

    我迴到新房,拆開紙袋。裏麵是一本徐誌摩的詩集,詩集裏夾了一封信。我急忙打開信,上麵寫著:

    辛幹:

    當你接到這本詩集和這封信的時候,也許你感到很突然,也許是你期待中的事情。因為你曾經向我借過這本詩集,我也答應了你。為什麽到現在才給你呢?因為我太天真了,因為我太相信你了。你說你隻愛我一個,你說你要娶我,我原以為我們能相愛相守、直到永遠。我也曾因此而幸福過、甜蜜過。我時時刻刻地都在感受著你的愛,期待著你的愛。盼著你或著你的媒人,能早日在我的家裏出現。以便最終把自己的一切交到你的手裏。何況這本書?這是我遲誤的原因。

    你既然沒選擇我,但我還是要尊重你的選擇。在你新婚之際,我深深地祝福你們美滿幸福。這本詩集,也算我給你的一份小小的新婚賀禮吧。

    你曾向我說過,你雖然沒能和我結合,但心裏永遠愛的都是我。你說你的婚姻是一種向世俗的屈服,是一種人生的賭注,是一個小人物的無奈,是一種自私。你說你在我麵前,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其實,你不必這樣。“你不要一味的憤世嫉俗,不要在不幸的時候,通過指摘別人而獲得安慰”(抄自《新愛洛綺絲》)。隻要我們曾經真誠地相愛過,我就足夠了。你要好好地對待你的妻子,勇敢地麵對現實,義不容辭地擔負起家庭的責任。好了,我也不想再多說了。最後,我以泰戈爾的一首小詩,來代表我的心情吧:

    假如那是你願意的,我就立刻停止歌唱。

    假如我的眼睛使你心跳,我就從你臉上移開我的目光。

    假如我的出現使你驚慌,我就走上另一條小路。

    假如我幹擾了你編織花環,我就不來這寧靜的花園。

    假如打槳激起了水波,就讓我的小船離開你岸邊。

    孟穎上

    一個深秋的夜晚

    這是她流著淚寫的。因為信麵上留有片片的淚水的痕跡。麵對著這封信,我的臉火辣辣的,有好多種說不出來的滋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不時的淚水,打濕著一幕幕往日的記憶。

    第二天我起的很晚,簡單地吃了幾口飯,就去布置結婚典禮現場。這幾年,風俗越來越煩瑣,越來越複古。最近聽說:有戶結婚的,新娘子全是古裝打扮,頂著蒙臉紅子,到村頭再下車換坐轎。程序禮儀全按老一套。喇叭號子、旗鑼扇扇,也怪熱鬧。我不喜歡那老一套,我認為越簡單越好。我的結婚典禮的現場布置得就很簡單,就是在新房的門東旁的後牆上,掛了一床被單,上麵別著“結婚典禮”四個子。下麵擺放著一張大八仙桌。桌中央擺上一個香爐子,香爐子兩旁各站著一支紅蠟燭。桌前地上鋪了踩席。結婚典禮儀式我也擬的很簡單,就是“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入洞房”。以往婚禮主持人大都是村的會計,這次我準備讓郝時運來主持,一來他是鄉機關人,比村會計高級點。二來他戴副小近視鏡,顯得有學問,斯文一些。

    大約十一點多鍾,鄉政府七站八所的同事們陸陸續續來了。新娘子不來、不拜堂之前不能開席。他們有的在客屋喝茶,有的在大門外各處轉悠。這下子可把外事上的“大老執”村書記和村主任忙壞了。他倆象穿梭一般跑裏跑外,見了機關人員,就好象是他們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拱手作揖、握手拍肩、拉拉扯扯、嘻嘻哈哈、遞煙倒茶,看誰體麵吧。那勁頭就好象是給自己家辦的事。有的機關人員也被拉到了村書記家和村主任家,在他們家裏喝茶閑拉呱,等著開席。接近十二點時候,一群小孩們在喊嚎:“新媳婦來了!新媳婦來了!”隻見兩輛吉普車、兩輛拉嫁妝大貨車徐徐開進村,鞭炮聲就劈裏啪啦地響起來。我和郝時運在新房裏做著準備。韋寶、林一修、鄭實也跟著亂忙活。這時,在眾多看熱鬧人的簇擁下,拉新人的車子開過來了。車根有很多人在嗷嗷地喊我:“新郎官快過來!把新娘子抱過去。”我就是不理。心相:我就是不抱,看你下不下車。愣了老大會,石季自己下了車。由娘家跟來的四個小閨女護擁著,緩緩地走過來。她穿著紅棉襖、紅棉褲、紅布鞋。那時不興化裝,隻把頭發燙成了狗尾巴圈子。臉嘟拉著,很不高興。好象還在跟我慪氣。因沒拉院牆、沒有大門,也就沒撈著對石季實施“關關大門勒勒性、”和超火盆這兩招。她就直奔結婚典禮的桌案來了。我走過去,站在了踩席上。此時,大嫂端著一小筐麩子、栗子、棗、糖塊,象瘋的一般,迎頭就往石季身上和我身上撒。嘴裏還嘟嘟囔囔不住聲:

    一撒金

    二撒銀

    三撒新人進新門

    超鞍子

    超火盆

    新人進門來

    又帶喜來又帶財

    金銀財寶帶進來

    撒得我倆滿身是麩皮。這時,郝時運用中指頂了頂鼻梁上的眼鏡架,拿住了精神。喊了起來:“新郎、新娘就位!結婚典禮!現在開始!”他把開始的“始”字的後音,拉得又長又高又尖。聽了感到渾身發麻。我看著身邊的石季,感到是那樣陌生而又那樣無奈。我願這是場惡夢,但又偏偏是個現實。郝時運又喊:“鳴炮奏樂!”眾人點燃鞭炮。劈裏啪啦的鞭炮聲,象炸開了我的胸膛,我的心在汩汩地流血。錄音機正播放著的歡快的高亢的嗩呐獨奏,象是在給我叫魂。因為我已呆滯木然,感覺象走了魂似的,隻有軀殼站在這裏。拜了天地,又拜高堂,當夫妻對拜的時候,我為了盡快完事,就利利索索地給石季鞠了三個躬。可石季就是不給我鞠躬。圍觀的人都哈哈大笑。韋寶過來逮住石季脖子就往下摁,一派摁了好幾下。幾乎把石季摁倒。石季的臉漲得紅紅的,有些惱了。掙脫起來照著韋寶的臉就扇,韋寶一躲,沒扇著。接著就飛起一腳,正踢韋寶襠部。韋寶一皺眉、一抿嘴,雙手捂著腿旮旯就跑。石季緊跟著又打。哎呀!真她媽的身大力不虧,把韋寶揍得各處跑。這時,林一修在一旁湊準了機會,一把攔腰攜住了石季說:“你可不能打他!他可是咱鄉裏的大幹部,那還了得。”韋寶瞪了林一修一眼,蹲在一旁唿唿喘著氣。我給郝時運使了個眼色,郝時運就說:“行了!行了!入洞房吧!入洞房吧!”大嫂聽說入洞房,又端著小筐過來了,照著石季和我就撒。還是嘟嘟囔囔:

    一把麩子一把麵

    明年吃你的紅雞蛋

    一把栗子一把棗

    閨女小子往家跑

    圍觀的人都亂哄哄地搶著栗子、棗和糖塊。我和石季進了新房,拜堂儀式也就進行完了。

    接下來是開席吃飯,光鄉機關就坐了整整五桌。朱尚飽書記也來了。賀禮是一床厚厚的、高級的鴨絨被。款條上落款是:“高崗村兩委會。”八大四的席第。上齊菜後,我和石季逐個席桌敬酒。當敬到這一桌時,隻見耿清高大模大樣坐在上首,李秘書坐在副座上。其次是韋寶、林一修、郝時運、鄭實和小王。我端起一杯酒,雙手遞給耿清高說:“耿書記是我的老領導,我的喜酒你得喝好。這是我敬給你的酒,你一定得喝!”耿清高慌忙起來接過酒說:“好好好!這酒我得喝,我祝你們新婚愉快,祝辛幹青雲直步,早日高升,能早日成為我的領導。”他們都笑了。李秘書說:“辛幹不用問了,絕對有前途。”林一修說:“小意思啦,小意思啦,這還不是他”丈大爺“一句話嗎。”聽了這些話,我感覺到臉在發燒。小王象看出了什麽,故意把話題岔開。他指了指耿清高說:“你太上皇就知道喝酒,喝完酒再把黨委政府的牌子扛擱廁所去。”耿清高捋了捋頭發說:“那也不好說,我要高興什麽都敢扛,我連您娘也敢扛。不信咱就試試。”小王不支聲了。我繼續敬酒。敬到韋寶時,他說:“今天我不夠本,叫您媳婦把我的蛋踢了。”我說:“怎不踢別人,單踢你?”他說:“您媳婦看我長得俊唄”。我們都笑了。石季抿著嘴笑,把臉轉向了一邊。郝時運說:“辛幹!你弄不好得怕婆子,得經常跪床前。您媳婦忒厲害了。”我說:“跪就跪唄,關上門又沒有人見,反正我不會說出來的。誰知道?”又是一陣笑聲。

    一排開十桌,共開了三十多桌席。伺候所有的親戚朋友吃完喝完之後,已是晚上九點多了。兩位嫂子嚷嚷著給我“送房”。我說:“不就是想叫我拿兩封餅幹嗎?走!跟我拿去。”到了新房,叫石季打開大衣櫥,給她們拿了四條餅幹。我說:“我也不讓你們點燈,也不讓你們鋪床。但我也不能白給您四條餅幹,我就想聽聽您唱的那個”送房歌“。但是不能唱錯,不能忘詞,如唱錯了或忘詞了,別說我不給餅幹。”她倆說:“這種事,哪能錯了。”於是就念唱起來:

    太陽一出黑影影

    一對小姑來點燈

    左手拿著星星火

    右手又點長命燈

    床上坐著石小姐

    出來進去辛相公

    點上銀燈亮堂堂

    看看新人的好嫁妝

    這邊擱著描金櫃

    那邊擱著象牙床

    象牙床上紅綾被

    紅綾被下臥鴛鴦

    過了三年並二載

    生下五位相公兩位姑娘

    您這屋裏盛不了

    往他奶奶屋裏跑

    她們唱完就拿起餅幹就嘻嘻哈哈地走了。我也把看熱鬧的、要喜糖吃的人,全部趕出去,插好屋門,穿著線衣線褲就上床睡了。石季也忘了把尿罐裏的雞蛋拿出來吃,也上床在那頭睡了。她一夜連腿都沒敢伸。我一點激情和衝動都沒有。那玩意一夜耷拉著,一覺睡到起床。

    我們起床後,梳洗完了,又拾掇一下床鋪和房間。誰都沒說一句話,就去家裏吃飯了。現在“迴門”興“連跑三趟”。即:頭天結婚,第二天接迴娘家,第三天再送迴婆家,叫做“迴門”。誰接誰送,不能換人。大越有十點多鍾,來了一輛“桑塔納”轎子車,把石季接走了。來接石季的是石書記和石季大大爺的大兒。她大大爺的大兒在縣農業局當副局長,這輛“桑塔納”轎子就是他不知在哪搞來的。父親在和鄰居們拉呱時就炫耀說:“俺三兒媳婦她哥的轎子車,比石書記的上海轎子還好來,就是迴門開來的這輛。叫什麽”山喳拉“,可快了”。鄰居就問:“山喳拉(灰喜鵲)那不是鳥嗎?”父親又解釋說:“對呀!那意思就是:車跑的比”山喳拉“鳥飛的還快。全縣都沒有幾輛。”

    父親給我商量說:“明天迴門,找什麽人來陪他們?”當時我也犯愁。以前,俺村的大小場,都是俺村兩委會的人陪,其次是些有頭有臉的平頭百姓。他們握手作揖、出出進進、談笑風生、一招一勢也是那麽迴事,也能給主家裝不少臉。化解不少“麻煩”。有些賴戶還請不動他們呢。如果我這次迴門再叫村幹部陪,級別有點太低了。我理解父親的意思。心想:我何不到鄉裏看看還有想喝酒的大幹部嗎,先安下來幾個。於是我到了鄉政府大院,樓上樓下不停地轉悠。正好在走廊裏碰到分管黨群的副書記夏雨。我急忙說:“夏書記!我正要找你說點事。”夏書記說:“什麽事?”我說:“夏書記,我自上班以來,你對我的各方麵都照顧不少,也費了不少心。我一直有個心情,但總找不到機會。我明天迴門,請你明天躲躲忙,到俺家喝杯水酒。就算你給我幫忙捧場了。”他說:“是誰接的客?”我說:“是石書記和縣農業局的石局長。是副局長。”他說:“你說農業局的石副局長,我們在縣裏開會時經常碰麵,我和他關係不錯。好!我明天去就是了。你放心是了,有我陪他們,絕對能喝好。”我說:“你看看其他領導還能去吧,多喊幾個去,也顯得我有麵子。”夏書記嗬嗬一笑地說:“這個不難,隻要說喝酒,都把好腿放在前頭。我再多叫幾個和石副局長熟識的就是了。”陪客的事一下子搞定,我心裏舒坦多了。

    第二天十一多鍾,夏書記坐著鄉經委的吉普車來了,一同來的還有盧鄉長、紀委書記、組織委員。夏書記說:“還有人大的何主任和李秘書騎著自行車在後邊呢。”我心中暗喜,慌忙把他們讓到正堂屋。外麵客屋裏那四桌,是安排我們村裏那些有來往的老親世鄰的。這時村書記麵帶笑容從外麵來了,直奔堂屋與鄉領導握手寒暄。我看他拘拘束束有些出不開身,臉上堆著不自然的笑,給領導一會兒倒茶一會兒遞煙。將近十二點鍾,石季和石書記、石副局長坐著“山喳拉”轎子來到家門口了。盧鄉長、夏書記等鄉領導慌忙起坐迎到大門外。村書記給石書記握手,鄉領導就逐個給石副局長握手。正好這時何主任和李秘書騎著自行車趕來了,慌忙插好車子就隨著握手。他們拉拉扯扯來到了堂屋,石書記坐首座,石副局長坐副座。盧鄉長和夏書記主副陪。石書記瞅了瞅滿屋子人說:“好家夥!我總覺得滿屋子人都眼熟麵花的,是不是要在這裏召開黨政聯席會。”都哈哈哈地傻笑。盧鄉長止住了笑聲看著石副局長說:“要不,咱先聽聽石局長的指示精神?”石副局長假裝認真地說:“你們不要仗著人多勢眾來欺壓我,有俺二叔在這兒,他迴去絕不會饒了你們的。”夏書記一笑說:“毀了!石書記絕對不是個公報私仇的人,這迴石書記也護不了你了。”這些人附和著說:“石書記向來都是個公私分明的人。”石副局長一擼袖子說:“那我就廟前的旗杆——獨立獨戰(站)”又是一陣哈哈哈傻笑。李秘書起來排穩了座,由上到下,連司機一塊是擠擠巴巴十個人。實在不能再擠了。這時,村書記在外頭轉悠來轉悠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上堂屋跟著大魚上串,又偎不上邊。在外桌上又顯得跌份。他就來迴地給領導提水倒茶。既不坐在外邊桌上,又能和堂屋的大人物搭上鉤。他好象找到了“生存空間”,忙的不亦樂乎。最後,村書記無奈就偎著外麵的桌子坐了。那次“招待標準”是“四八席第”,是方圓那片村莊從未有過的上等好席。一共五桌,一視同仁,標準一樣。大廚師掀起圍裙,擦了擦胖乎乎油亮亮手之後,在空中一擺說:“開席了!”兩個跑堂的急忙過來端菜。先端上八個果碟是:雲片、羊角蜜、花生沾、開口笑、蜜棗、蜂糕、薑片、葡萄幹。石書記說:“雖說我今天是客人,但咱們都熟識,不要客氣,也不要拘束。你們說這酒怎麽喝,是一二三,還是三二一?”這些人說:“來點快的吧,就一銷一個。”石書記說:“那好!來吧。”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拿起筷子指著果碟說:“來!咱快速突擊。”三銷酒之後,就把八個果碟突擊光了。象完成了一項工作任務一樣,抹了抹嘴。跑堂的撤下碟子之後,端上一大碗不熱不涼的白開水。那個年輕的司機拿起調羹就舀著喝。石書記真是見過吃過的,他不慌不忙地給跑堂的說:“請麻煩師傅一下,拿個臉盆來。”遞過臉盆,放到桌子底下。石書記拿起調羹說:“來!都舀舀。”他舀起,把水含在嘴裏,漱了漱口,彎下腰把水吐到桌底下的盆裏。有的喝了,也有的隨著吐到盆裏。我原以為是給喝的,其實是漱口用的。接著撤下大碗水,又端上八個壓桌碟和雞、魚兩個大件。同喝一銷後,石書記拿起筷子指著大件說:“來!咱集中突擊這倆。”突擊完這兩個大件後,撤下。緊接著又端上白糖芝麻冷拔蘋果塊、白糖熱拔花生米、香油炸甜粉塊、清燉蜜桃四個甜炒碗子。隨後上了一碗涼開水。熱拔花生米得挑起放在涼開水裏降溫後再吃。突擊完後這四個甜炒碗子後,撤下,上大碗水,漱口畢。又端上倆大件是肘子和老鱉。緊跟著又上了炒烏魚片、炒鯉魚皮、炒魷魚、炒海參四個魚炒碗子。喝酒吃菜,突擊一派後,撤下四個炒碗子和倆大件碗。這時,石書記說:“咱們也散散座?”石書記到院中也喊了我出去。我就帶著他們到外麵的廁所。石書記問我:“你們這裏開賞廚一般都開多少錢?”我說:“一般是十塊、二十。但沒有超過二十的。”他們方便迴來,淨手入座。桌上又擺上一小盆扁食,一盤單餅,還有甜醬拌蔥、醬豆、臭豆腐、鹹辣椒四個小碟涼菜。這是要吃腰飯。石書記叫來跑堂的,手裏拿著一遝由紅紙條纏著的拾元的人民幣說:“今天辛苦您和掌廚老師傅了,這是我的一點小意思,略表心意”。說著,就把錢放在端菜的大盤裏了。到廚房一查,嗬!一百元整。可把他們喜毀了,還從來沒見過開這麽多賞錢的。他們吃完腰飯撤下家什,又開始上八大碗。

    父親一上午都在鍋屋裏拉鍋燒水,熱了,把夾襖脫了,氈帽也抹掉了。他覺得有些餓了,就拿了塊饃饃,蘸著撤下來的魚大件湯子,大口扁腮地吃著。裏麵的魚骨魚刺,他都一個不漏地含在嘴裏咂一遍,把沾在上麵的肉渣和湯水,咂得幹幹淨淨的才舍得撂掉。大魚頭更是剝得一點不剩,都是剝淨咂幹再撂。最後還用刀背把魚腦子砸開喝了。樣子極不雅觀,我見了即心煩又心酸。就生氣地說:“你看你這個樣子算什麽!你哪哈就差吃這些。”父親倒來氣了,說:“咱莊戶人平時都吃什麽?我不是怕撂了可惜嗎。你是不是嫌我”下材“?您達我是那樣的人嗎?您達我平生做過下材爛的事嗎?就說今天這五桌吧,連煙酒算上花了兩千多元,這是咱八畝地一年的收入呀。我寒臉了嗎?好鋼用在刀刃上,該花的就得花,您達我不是小氣人。隻要外場弄得體麵點。您達我在閉旮旯漱魚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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