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這常四山聽明白了個大概,但作為一個不識字的山民,欺君亡國這些名詞他腦袋裏是沒有概念的,他隻知道眼前這個當家的有恩於自己,所以在丁一的哀求下,雖說已經知道布告上要抓的人就是丁一,但也並沒把這件事宣揚出去。日久天長,其他那幾個在縣城見過布告的人把這件事也就忘了,丁一還是每天教娃子們念書寫字,給村裏人號脈針灸,仿佛什麽事沒發生一樣,常家營的人也跟往常一樣該幹嘛幹嘛。


    “真是荒唐。”聽孫亭說到這,石三很是哭笑不得,“如此軍國大事,怎麽能聽一個算卦先生的話?”


    “三爺此言差矣!”孫亭說道,“中國人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很嚴重,包括皇帝在內,思想上都有很強的依賴性。老百姓有問題依賴衙門,文武官員有問題依賴皇上,而皇上如果自己有問題,依賴誰?”


    “這...”石三沒想到,看這孫亭雖說年紀不是很大,倒是別有一番獨特的見解。


    “況且,當時在朝野上下,主戰派還是占了上風的,”孫亭繼續分析,“道光皇帝的壓力不但來源於那些主戰派的大臣,更與身為一名統治者所獨有的自尊心有關,大清朝總是以天朝上國自居,一向看不起西洋人,況且在中國的傳統觀念裏,敗和降完全是兩種概念,此次若是不戰而降,朝廷也會顏麵掃地。另外,之所以在定海、廣東兩大戰役皆敗的情況下道光皇帝決定繼續打第三仗,原因還有一個,就是道光本人並不了解當時大清軍隊與英國軍隊之間的真實差距,活著迴來的敗將以種種借口將兩戰的失敗形容成了偶然,這也是道光皇帝懷著僥幸心理去打第三仗的原因之一。”


    “孫先生你是曆史學家?”石三開始懷疑這個孫亭是不是也跟秦戈一樣是個考古瘋子,這孫亭所講述的故事在茫茫曆史長河中連粒沙子都算不上,而這孫亭竟然知道得這麽清楚。


    “不,我是一名律師,就是因為這個故事才開始迷戀曆史與考古。”孫亭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思,“這隻是引子,之後的故事,想必三爺你會有興趣。”


    “孫先生,我一直都很有興趣,你的故事很吸引人。”石三表明了十分的興趣。


    “好。”孫亭喝了杯茶,開始繼續往下講。


    大概在常家營住了十來年,雖說時間不短,但丁一內心的自責與恐懼仍不減當年,連做夢都會夢見衙門的官差抓到了自己,全家老小一起被砍頭什麽的。就在這十年的時間裏,丁一的頭發完全白了,剛剛五十歲出點頭的人,看上去竟然跟七十多歲的老頭子沒什麽區別。


    這一天,丁一在院裏喂雞,忽然有人瘋狂的跑到他家,說常四山家出事了,一家四口人一塊上吊,現在被救下來了,但沒氣沒脈,讓丁一去看看還有沒有救。聽見這消息,丁一馬上找出行針袋子跟報信的人來到了常四山家,當時常老喜正帶著幾個人邊鼓搗著救人邊分析情況,這常家營向來跟外邊聯係不多,也從來不會找外邊人借錢什麽的,你說這日子過的好好的,有什麽事想不開非得全家上吊呢?


    丁一看了看這四口人的情況,除了常四山胸口還有點熱乎氣之外,他爹、他媳婦和兒子已經鐵定沒救了,人都硬了。後來雖然丁一盡了最大努力,但常四山的命還是沒保住,這件事鬧得村裏人議論紛紛,說什麽的都有,什麽耍錢欠債啦、抽大煙什麽的,但唯獨丁一覺得這事沒那麽簡單。晚上,丁一為這事卜了一卦,結果讓自己大吃一驚,常四山一家乃是死於非命。


    並不是所有意外都能算作是“死於非命”,真正意義上的死於非命,是指未到陽壽而終,其中原因大致可分為三大類:犯鬼神、泄天機與觸星宿(觸星宿就是觸犯傷害下凡的星宿),但是在這種偏僻的山村,總共四十多口人抬頭不見低頭見,觸星宿是不可能的,作為一個不識字的山民,泄天機更是不可能,而且泄天機不會一家人一起死,對於常四山一家而言,造成“死於非命”的原因隻可能有一個,就是犯鬼神。


    常家營方圓二十裏內一無墳崗二無寺廟,怎麽可能觸鬼神呢?丁一徹夜未眠,百思不得其解,就在第二天早晨,昨天報信的人又跑到丁一家來了,說常老喜一家人也上吊了,這次這家人吊得還是比較徹底的,等丁一到現場時,基本上全硬了。


    這一來,常家營立即人心惶惶,總共四十多口人,十幾戶人家的村子,兩天就死了五分之一,照這速度,全村死絕也就是幾天的事。這時更奇怪的事出來了,全村的雞鴨貓狗等小動物一夜之間都跑了(常家營大部分村民家養雞,不過都是散養的,用籬笆圍著,這雞也不知道打哪來這麽大本事,竟然飛出去了),甚至說村裏連隻耗子都找不到,一時間,家家戶戶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外逃,兩天工夫,全村除了一個瘸老太太常氏和丁一一家人以外,基本都跑光了,兩天前還炊煙嫋嫋的常家營,立即成了一座死村。


    常氏不走,是因為其早年喪夫,還沒孩子,這些年一直靠養點雞鴨以及村裏人周濟為生,眼下雞鴨都沒了,自己年紀又大腿腳又不利索,想想自己這一輩子也挺慘的,這事一出,幹脆就想死在家裏一了百了,而丁一確實是因為不敢出去,誅九族的事一直是他心裏一塊病。傍晚,丁一絕望的又給自己卜了一卦,結果跟十年前大致一樣,黑雲蔽日,江河斷流,野火焚山,白浪覆舟,但與十年前的卦象相比,好像多了一點不一樣,蔽日之雲多障目,斷水江河不走橋,山焚火熄枯草綠,小舟不覆大舟遙。


    “這是什麽意思?”雖說卦象上還是絕卦,但卦尾似乎帶著柳暗花明的意思,丁一算了幾十年的卦,如此奇怪的卦象還真沒見過。


    “莫非,冥冥之中,有貴人保我丁一一家?”


    不一會工夫,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黑夜中的常家營,隻有兩家人的房子裏有燈光,一家是常氏家,一家就是丁家。


    因為常家是後來落戶的,房子蓋得和村裏雜居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所以隻能看見隱隱約約的燈光,並不能分辨亮燈的究竟是哪家,舊社會的人都是很迷信的,看到這鬼火般的燈光,妻子羅氏基本已經精神崩潰了,白天家家戶戶興師動眾的搬家,全村基本上已經走幹淨了,但到了晚上,村裏卻還有燈光,難道說是鬼?


    想到這,妻子羅氏開始央求丁一也離開常家營,白天,為了這件事,兩口子已經打過一架了,但丁一是個比較傳統的男人,橫豎都是死,他寧願死在鬼神手裏,也不願意被人用囚車拉迴北京,然後在老百姓的唾沫裏被砍頭。


    “那他就不能找個別的村子容身?”聽到這裏,石三實在覺得這些老輩子的人太死心眼了,一條道跑到黑,且不說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年,道光皇帝已經駕崩,還有沒有人記得這檔子事都不一定,單就這十年裏自己相貌發生的巨大變化(頭發全白,衰老速度快於常人),換作現代,都應該比做過整容手術還安全了,況且此時天下大亂,誰還有心思去管這個早就認不出來的算命先生?


    “三爺你有所不知,這十年中,丁一基本上是封卦的,常家營是一個消息閉塞的小山村,像道光駕崩、太平天國這些大事,丁一一概不知。按這本《曉辰遺誌》裏的記述,當時丁一無意中看了眼天象,主星耀眼,客星暗淡,丁一認為大清朝東山再起了,這也加劇了他對以前欺君誤國大罪的恐懼。但根據後世的史實分析,這種天象很可能說明大清朝氣數將盡,迴光返照。”這孫亭不但負責講故事,還在不厭其煩的解答石三的疑惑。


    “《曉辰遺誌》?是本什麽書?”石三從孫亭手裏接過一本破破爛爛的古書。


    “這丁一是什麽名人?怎麽都進了古書的記載了?”石三有些好奇這個丁一的身份。


    “嗬嗬,這本書就是是丁一在常家營期間所著,我剛才講的故事,有一部分就是這本書裏記述的,另外,這本書還記錄了丁一的畢生所學,從看相卜卦到觀星風水都有,還有一部分醫術的記載。”孫亭歎了口氣,“可惜,丁一沒過多久便慘死常家營,這本書並沒最終完成。”


    “哦?”石三好奇地翻著書,“他是怎麽死的?跟那犯鬼神的東西有關?聽你說他算出了柳暗花明的卦象,我還以為他能幸免。”


    “沒有,那個柳暗花明的卦象所指的並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家人,他的妻子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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