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雖然是靠著打家劫舍發家的,但卻並非隻會用蠻力。事實上比起這個在公門裏吃飯的弟弟來,做哥哥的還要想的更遠。


    費大善人或許是因為善事做的太多的緣故,膝下目前隻有一對女兒將要及笄,唯一一個活過周歲的兒子剛剛斷奶……


    朱明雖然讀書少,但是看戲多啊,他本能地就對常半城沒什麽好感,此刻也更不想出手相助……但是,如果是落井下石呢?


    吃一根油條的功夫,朱明心裏已經有了主意,他招唿弟弟道:“你飯吃了吧?”


    “哥,你可真坐得住。”


    “再大的事,吃飯總歸還是要吃的。來,給二爺上一副碗筷。”朱明吩咐道:“秋縣尊要做什麽,讓他按照大宋的朝廷製度去做就是了,我不過是個平頭百姓,也沒有什麽榮銜。你是府衙的差事,也與他縣衙裏沒什麽關係。”


    朱清聽到這話,心裏是咯噔一下,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哥哥:“哥,你是不管常半城了?”


    “他要對費老爺的財產下手。我是費老爺請來的人。你說我怎麽管他?”朱明挑著煮得爛爛的蠶豆吃得可美了:“再說了,該怎麽管那是官府的事情,是推官老爺的事情。我怎麽問?你也甭操這份心,就好好地吃這碗飯,幹自己的差事去吧。”


    與此同時,在下蔡縣衙內,知縣秋塵亂的如同是熱鍋上的螞蟻,急的團團轉。他說起來也算是鍾鳴鼎食之家,本是大遼朝耶律皇室之後,在遼中宗朝改耶律為秋,與皇室日漸疏離。遼高宗時的遼國三軍元帥、參謀總長、一等勳國公、睿親王秋水南就是他的本宗。不過這些前任的榮耀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秋塵的曾祖父就已經南遷到大宋境內,到了他這一代已經是第四代人有了一百年的光陰。對於故國的風景他也都已經忘得差不多,偶爾幾封北方來的家書也對他沒有什麽思鄉的意味。事實上,從他的父輩那一代人開始,都已經把淮河兩岸的風光是為自己的家鄉,把自己視為一個純粹的漢人了。


    宋國有一句話說得好: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首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


    知縣本就是官場體係中最低的一級——雖然對於老百姓來說,縣太爺是個大官兒,但是對於官兒來說,知縣這個位置真是苦不堪言。秋塵縣尊就屬於“三生作惡”的那一類,他所任職的下蔡縣就是兩淮路首城(布政使駐地)的附郭縣城,在他的上頭,壽州府知府和兩淮路轉運使把他壓得死死的,什麽倒黴的差事都是他去做,可算是叫人心力憔悴。


    這不,大清早的,就有一個難題送過來了麽。來告狀的是費大善人名下的一個煤礦的工人們,說來也是蹊蹺,平時這些工人們總愛告刁狀,今天卻是來為費大善人說話的。


    他們狀告的是費大善人的表弟常半城與礦上的主事龍濤。說他倆相互勾結,交通土匪流氓意欲圖謀費大善人的礦產。


    這真是何其荒唐,秋縣尊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可是一座煤礦,又不是什麽珍珠瑪瑙可是私下分掉。這兩頭蠢豬就算占下來了,難道還能行妙手空空之術把這座煤礦變沒了?


    不過按照製度,既然有人報案,秋縣尊總還是要過問一下的,而且這個案子原告一大堆,被告幾十個,還涉及到本縣的大人物,秋縣尊想甩鍋讓屬下去問都不可能。


    “人太多了,讓他們派兩個代表進來吧。”秋縣尊躲在後堂皺著眉頭,身邊的師爺把狀紙反複看了看,計上心來:“東翁,這其中有文章啊……別的且都不說,單看這狀紙上的筆跡,就是一個有學問的人。在看著遣詞用句,絕非街麵上那些代書狀紙的算卦先生所能為。恐怕這些礦工背後,也有高人指點。”


    秋塵一聽這個,脊背都彎的和受驚了的貓咪一樣:“什麽?這後麵還有什麽陰謀?”


    “這可說不準,”師爺壓低了聲音:“這狀紙擺明了就是要把常半城搞倒啊……東翁,謹慎。學生聽說昨天府尊大人那邊可是很謹慎的……”


    秋塵撚了撚胡須:“朱明他們那邊有迴話了嗎?”


    “朱明沒出門,朱清直接迴了府衙。我們的人上去問了,朱清隻說這是縣衙的事情,還說……最後怎麽樣還不都是推官老爺的秉公判決麽。”


    秋塵眼珠子一轉:“對,還是請推官們秉公處置。嗯,就這樣,你吩咐人手,先把文書材料準備好,老爺我問過告狀人之後就把這些人打發到推事院去。”


    根據三權分立的原則,知縣、知州這等的親民官都是不處理刑事案件的,但這世界上很多事情並不是黑白分明的,有些矛盾是民事和刑事交雜,而有些問題又是刑事與治安混合,到底哪些歸知縣這等親民官處理,又有哪些是推事院的地盤,多半還是要看雙方的力量博弈。


    秋塵這樣不太熱心在火中取栗的親民官,當然是樂得把麻煩都禮送出境,草草準備了一些案牘文書便吩咐屬下把原被告和證人證物一起打包送到壽州府推事院(下蔡是附郭縣,並不設立縣級推事院,隻有一個縣級治安公事衙門。而這個治安公事衙門也隻管抓賭掃黃占道經營這等小事。)


    送走麻煩之後,秋縣尊還沒來得及舒口氣,喝杯茶。就又有下人來報:“老爺,門口來了一對青年,說是您的故國之人,問您見不見?”


    秋塵雖然對大遼故國沒了什麽感情,不過到底人都是好奇的,下蔡這個地方也不是通商口岸,幾年都不見得能有一個遼人過來。秋塵想了想,還是吩咐下人:請進來吧。


    不多時,馬詹與袁雪堂而皇之的進了縣衙的後堂,互相問安之後,雙方論及親眷,發現馬詹家裏與秋塵本家也還帶點兒親戚,兩邊自然是不勝歡喜。秋塵命下人上了好茶,坐下問道;“兩位不去名城大邑,來到下蔡這個偏僻小地,不知有何賜教?”


    馬詹道:“不敢不敢,隻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出門遊曆四方,名城大邑有它的妙處,但若要看到大宋繁華的背後,一些內陸小城也是不可忽視的。”


    “果然有所見地。”秋塵道:“不知老弟可看出了什麽?”


    馬詹道:“天下的王朝都是一樣的,都是建立在皇者足下的枯骨之上。宋國的工業很強大,製造出來的機車動力澎湃,可是每一噸煤炭上都帶著礦工的血淚,而每一根鐵軌下都鋪墊著築路工人的腿骨。”


    秋水一下子就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你這……是反動言論,你可知道?”


    馬詹倒是很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我是一個墨家主義者,我們墨家主義者從來不會隱瞞自己的觀點。”


    秋水看著他:“小老弟,你可不要告訴我,這次工人告狀也是你策劃的?”


    “工人們受到欺負,我們墨家主義者一直都以工匠自居,自然是見義勇為,在所不辭。”


    “那你知不知道,這次你可闖禍了。這可是費儉仁的礦?你們墨家主義和他這樣的礦主、工廠主那是水火不容。”


    “我們知道,但是我們相信,我們有成千上萬名工人的支持,我們的事業是正義的事業。”馬詹自信滿滿的道:“我們也還相信,縣尊大人您也會秉公執法,站在公正的角度處理工人和礦主之間的糾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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