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裏地的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對於健壯的農夫或者訓練有素的士卒而言,不過是胳膊腿晃蕩幾下就到了的距離,但是對於這些城裏的地痞混混而言,二十裏地的距離也是夠他們受的了,也就一百來人的隊伍,居然拖拖拉拉有快一裏地長了。


    就這樣,坐在輕便馬車上的常大爺還很滿意呢:“真是威武啊……”在他的臆想中,昔年進軍隴西的石國公,克服幽州的嶽鄂王也不過如此了吧。


    跟在馬車下麵的一路小跑的龍濤指著前麵:“常爺,前麵就是礦區了。您看是不是先把隊伍收攏起來,再進去?”


    常半城這輩子隻在街上跟著流氓搶地盤的時候打過幾次群架,全憑喝多了之後的血氣之勇。壓根對於行軍打仗、排兵布陣這些東西一無所知,唯一的一點感性認知全都來自於茶樓戲館裏說書先生的嘴巴。他此刻卻把自己視為了常山趙子龍的化身:“兵貴神速沒有聽說過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沒聽說過麽。兒郎們,隨我破賊去!”


    說罷,他站在馬車上,揮舞著一把折扇,陶醉在自己的“不世儒將”的風采之中,帶頭衝入了礦區的泥牆範圍之內。


    礦區因為日夜都要運輸煤炭出場的緣故,大門都開的很寬,地麵也非常平坦,馬車加速起來頗有些虎虎生風的感覺,讓常大爺感覺那是相當的良好。


    他身後的那些“遊兵散勇”們,也看到了廠區的大門,還看到了將廠區照的亮如白晝的煤氣燈,一個個都如同看到了沒穿衣服的女人一樣,嗷嗷著就要上前撲過去。


    說起來常大爺的第一次出征也不算是全然無獲,他們直挺挺地就對著夥食房衝了去,那裏現在隻有婦孺老弱——青壯年的勞動能力都去出事的井口那裏幫忙了,這裏的婦女們正忙著給下井連夜挖掘塌方通道的男人們做夜宵,補充體力呢。


    常大爺威武不凡地闖進了一群婦女之中,馬蹄踏碎了鍋灶,踢翻了蒸籠,把一群老人小孩嚇得到處亂跑。


    “哈哈,哈哈,真他麽好玩!”常大爺吩咐車夫;“給老子再轉一圈過來!”


    “得嘞!”能給常大爺當車夫的,顯然也是一丘之貉,這家夥抖動韁繩,把馬車跑了一個半圈,又在這夥食房周圍橫衝直撞了起來。


    正當常大爺展現自己對著手無寸鐵之輩的天神下凡一般英武的時候,他的後援也算是緊追慢趕地趕到了。


    這些潑皮無賴,看到了滿地散落的窩窩頭還有到處尖叫的大姑娘小媳婦,一個個都感到勇氣倍增,摩拳擦掌地就要衝上去。


    常大爺站在馬車上,扶著鐵製的欄杆:“這都是暴民,都給我拿下!”


    群狼得了號令,棍子也丟了,藤盔也不要了,撲住了小媳婦就往牆角拖去過,更有心急的,恨不得就在鍋灶邊上開始辦事。


    若是有白發蒼蒼的老人膽敢過來壞了大爺們的好事,那時候倒是有棍棒加身,再狠狠地踩上一隻腳。


    常大爺站得高,看著這一幕,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感覺自古以來武功之盛,恐怕莫過於此了。


    他正樂著呢,卻沒想到一塊石頭丟了過來,雖然偏了寸許沒有砸到人,卻把馬車的鑲板砸的哐當作響。


    “誰啊,這麽不開眼,差點砸到老子了!”常大爺還在罵罵咧咧,想找到是哪個不開眼的家夥亂丟石頭,一轉身更多的石頭飛了過來,這一次有兩塊結結實實地砸在了他身上。


    不等常半城再罵,遠處已經有人指著他高喊道:“擒賊先擒王,先把那個山賊頭目拿下!”


    此時來的不是別人,真是程祁等人帶領的工人們。


    就在常大爺飄飄然於自己的不世偉業的時候,一個機靈的小夥子已經跑開了這亂哄哄的現場,去找到大家夥兒,眾人一聽是穿著費家保安服飾的人來了都有些恐懼。還好程祁腦子快:“衣服可以作假,這些人進門就打砸搶,還行兇作惡。肯定不是什麽好人,我看多半是山上的山賊土匪。”


    黃陽登時會意:“一定是有人冒充費家的保安,在這裏想來渾水摸魚。兄弟們跟我一起上,為了費老爺的財產,為了咱們自己的生命,和土匪拚了啊!”


    於是乎,一百多個青壯工人,拎著勞動工具高喊著“打山賊!打土匪!”的口號就衝了過來。這些潑皮混混,欺負一下放學的學生倒是拿手,調戲過路的民女也很擅長。但是要和礦工們打群架,那真是自討苦吃了。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工人們便輕輕鬆鬆地將常半城手下的天兵天將們捉拿了一半多,還有一小半實在是屬兔子的,跑的比坐著馬車的常半城還快,實在是追都追不上。


    常半城常大將軍這一迴也是仗著自己皮厚肉粗,挨了好幾塊磚頭,還被人用棍棒打了不知道多少下,硬是抱著頭躲在敞篷的車廂裏。也幸虧他那車夫手藝高,膽子大,又加上兩匹馬都是費老爺自用的好馬,橫衝直撞地無人能當,才僥幸是逃出生天。


    隻是可憐那倒黴的龍濤,這一迴他的好運氣可是用完了。他被憤怒的工人們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打了個奄奄一息,若不是程祁及時趕來,恐怕龍濤都看不到明早的太陽。


    朱明,山東路梁山縣人,現為費儉仁手下的民團團長。


    現在已經是臘月的天氣了,早起的時候已經是寒冷非常。可朱團長一副好身子骨,打著赤膊在院子裏練了一通少林拳,才用井水洗了身上的汗水,一絲不苟的換好衣服,麵沉似水的來到偏廳與幾房姨太太們一起共用早餐。


    朱明也曾經是個苦出身,他家本是梁山縣祖祖輩輩的農戶,守著祖輩傳下來的一百來畝田地富裕不了也餓不死人。隻是最近幾十年的氣候卻是詭異,尤其最近十來年不是大旱就是大澇,黃河兩岸上下的農田基本都是顆粒無收。朱明家裏挺了幾年也挨不過去隻能外出逃荒。


    在逃荒路上,朱明誤入賊窩,上了賊船,一不小心從清白的良家子變成了山東響馬,靠著打家劫舍,搶劫火車沿線著實也是過了幾年快活的日子。隻是這樣的日子終不能長久,朱明也覺得自己跟著混的山寨老大鼠目寸光,屬於典型的今朝有酒今朝醉,長此下去早晚要翻船。於是便起了洗白上岸的心思。


    恰好這時他遇到了一個有情有義的青樓女子申玉瑩,話說申玉瑩也是個可憐人,本來家境小康還讀過幾年書。卻因為父親的海外投機生意被人坑害破產,家道中落淪入煙花。兩人惺惺相惜,互相傾心。朱明用自己這些年在山寨存下來的錢給申玉瑩贖了身,又找到自己從小青梅竹馬指腹為婚的村鄰小梅。


    就這樣,朱明帶著兩個女人還有剩下來的一點兒錢財來到了淮南討生活。在這裏他倒是交了好運氣,正巧趕上費儉仁剛剛發家的時候,正需要有個見過血又有點頭腦的人來幫襯自己,朱明恰好這幾條都具備了,衝鋒在前掙功在後,為人又忠心耿耿,還經常把“除了費大善人我們誰都不認”掛在嘴上。再加上他把民團打理的井井有條,費儉仁也就放心地給他更多的榮華富貴。經常有人說,朱明是費儉仁手下的第一猛狗,朱明自己倒也不否認,這件事情上他拎的很清楚,費家雖然什麽親戚都有,但是沒了費儉仁那些阿貓阿狗都什麽都不是!


    朱明現在住在城內的一個大院子裏,這是前年他用些許價格從一個破落的二流子手上低價買來的。每每在這三重三進的院子裏一個人沉思,他就會想到前任的主人也曾經是何等的風光,然後卻子孫不孝,家產旁落。因此,他對自己膝下幾個尚且年幼的子侄都非常嚴厲,不但請了兩淮最好的教授來講授,還特地納了一位女學生做小妾——哎,朱團長什麽都好,就是有些貪戀美色,這倒也是人之常情。


    朱明來到餐桌邊,在主位坐下,他左手邊坐著青梅竹馬的正妻小梅,右手邊坐著患難之交青樓頭牌申玉瑩,再往下,分別是那戴著眼鏡,還有些稚氣未脫的十八歲女學生李聰穎和新進門的山東大妞錦程。


    兩名奶媽子牽著兩個小孩,都是五六歲的大小,他們一個是朱明的親生兒子,還有一個朱明弟弟朱清的兒子。兩個孩子從吃奶的時候就在一起,雖然不是親兄弟卻甚是親兄弟。


    朱明看了看李聰穎日漸隆起的肚皮,不禁有些欣慰的笑了,右看看山東大妞錦程的肚子,還是有些遺憾:“播種尚未成功,朱爺仍需努力。”


    朱清是朱明的親弟弟,兩人本失散多年,後來朱明發達了花了好多精力才找到在定遠縣一戶富戶家裏作長傭的弟弟,那戶富戶聽說了朱明的來曆之後,為他們兄弟之情所感動,還把自己的小女兒嫁給了朱清為妻,目下朱清得了哥哥的舉薦,在壽州城的府衙內當了一名帶刀班值提轄(相當於地級市公安局刑警支隊隊長),也算是名有差遣在身的官人了。


    兄弟倆雖然不住在一個院子裏,卻院牆連著院牆,沒事兒的時候內宅相互走動都是極為方便的。有時兄弟倆要出門辦事兒,都相互托妻獻子,倒也真是兄友弟恭的一戶好人家。


    朱明正喝著粥呢,朱清卻打外麵風風火火的就進來了:“哥,哥……你怎麽還在這裏?出事兒啦,出事兒啦!”


    “出什麽事兒了,看把你急的,大冬天都一頭的汗。”朱明倒是沉穩,這些年他跟著費大善人也吃過見過了,漸漸地學了一些養氣的功夫。


    “有人把費老爺的礦占了,還打了人。”


    “這事我知道。”朱明剝了一個雞蛋往嘴裏塞:“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


    “我還沒說完呢。費老爺的表弟,就是那個破落戶帶著人想把礦搶迴了,結果也被人打了。”


    “嗬嗬,就那個家夥,他還想調我手下的民團呢,那是把我往火坑裏推,我不上當。他啊,不知道從哪兒湊了幾個人去是吧……”朱明一點都不驚訝那位常大爺能幹出什麽好事兒來,不過後麵朱清的話卻還是把他給驚著了。


    “今天一早,那些人就把幾十個人捆成了一串去縣衙告狀,說是礦上的管事龍濤勾結土匪要搶老爺的財產,還說主謀就是常爺。有人一看那些人全都是壽州城的潑皮無賴,都來告訴我了,我一聽這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麽,常爺怎麽會去搶自家的財產。我就趕緊來找大哥你了。你看該怎麽辦?縣衙裏的秋知縣還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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