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嘟”曹奇峰口中銜著一隻哨子,手中拿著紅旗和綠旗,指揮著天車 向這邊開來。這個龐然大物沿著高空的兩條軌道,隆隆地運行,如同排山倒海一般。

    “奇峰,你好!”駕駛天車的何永昌向曹奇峰舉手致意。

    “永昌,你好!” 曹奇峰還禮致敬。

    此刻,曹奇峰要把一隻中七百公斤的大飛輪從平衡架上吊起,運送到旋臂鑽床上去打眼。他的兩名助手,一個叫餘斌,一個叫周軍,正小心地穩住飛輪,從平衡架上緩緩升起。

    大飛輪離開了平衡架,越升越高。一聲鈴響,天車開始向前移動,那隻飛輪被吊在高空,越過許多車床,掠過許多人頭,緩緩向鑽床靠攏。當大飛輪慢慢靠近鑽床時,操作鑽床的張亮立即穩住飛輪,讓它平穩地落在鑽床的平台上。張亮根據曹奇峰用粉筆在飛輪上寫的鑽頭直徑、打眼位置和打眼深度,進行打眼。

    這種飛輪是一種機械設備上的配件,利用它轉動起來的慣性,帶動機器的飛速運轉。這就要求飛輪各部位的重量平衡,以防止它在高速轉動時產生偏振的現象。可是,常常事與願違。因為在鑄造飛輪時,很難防止鐵水在沙模中形成氣泡空洞。

    根據技術數據要求,空洞所產生鐵重量超過三千克的,該飛輪應予以報廢!而在三千克以下的,則要用注鉛法,予以校正。

    首先,要找出空洞的位置,判斷空洞的大小,以及空洞所占生鐵的重量。然後,根據生鐵和鉛的不同比重,換算出注入鉛的份量;還要把鑽孔挖出的生鐵份量一並計算在內。這種計算必須十分精確,隻能一次完成,不允許在飛輪上多處打眼,反複校正。

    這項工作的困難之處在於,飛輪內部的空洞都是曲折拐彎、奇形怪狀的,把熔化了的鉛水從鑽孔裏注進去,又用鐵片把鑽口鉚死,如果因為計算失誤,再想把凝固了的鉛從洞裏掏出來,那是不可能的!

    由於這項工作難度很大,大量的飛輪被報廢了;不少的飛輪雖被校正過,但被挖得千瘡百孔,如同蜂窩,不能使用。當技術人員帶著曹奇峰到倉庫查看時,被報廢的飛輪已堆積如山!曹奇峰當即表示:“讓我試試看吧。”

    正當曹奇峰帶領兩名助手忙於準備工作時,機修組組長趙雲龍和倉庫保管員陶大海相約一同來看望曹奇峰。陶大海熱情地和曹奇峰握著手說:“我們兩人奉政府指示,全麵支持你的工作,前來同你合作。”餘斌和周軍趕忙卷了兩顆喇叭煙,遞了過去,並用自製的打火機給他們點了煙。

    曹奇峰向陶大海和趙雲龍介紹了準備工作的進展情況。趙雲龍抓住曹奇峰的手,熱烈地搖著:“奇峰,要我做什麽,請隨時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此刻,一隻大飛輪已吊上了平衡架,曹奇峰心無旁騖地用黃泥團在飛輪上尋找著空洞的準確位置,不停地增減著黃泥團的份量,以便精確地稱出空洞所占生鐵的重量。

    運算開始了!

    曹奇峰坐在小凳上,伏在工作台邊,撥打著幾千年前祖先們流傳下來的神氣運算工具——算盤。餘斌坐在曹奇峰旁邊,把卷好的喇叭煙遞到曹奇峰的手上,並用打火機點火。餘斌入獄前,是一家國營工廠的技術工人,中專畢業,由於發表了什麽“看法”,而被判刑五年。餘斌看不明白,曹奇峰是怎麽運算的,怎麽會計算如此精確?因此,他常懷著敬仰的心情對別人說:“先生正在神機妙算,請肅靜!”

    曹奇峰此時已忘卻身邊的一切,進入了寂然無聲的數字王國,遨遊在無邊的昊旻之中。

    “太陽為什麽是圓的呢?”他想到這個最普通的問題,“為什麽太陽係中的九大行星都是圓的呢?”他用手撫摸著平衡架上轉動的大飛輪。“是呀,這大飛輪為什麽也是圓的呢?”

    “哦,我明白了,凡是旋轉著的東西,一定是圓的!”他若有所悟,“所以天體都在旋轉,因而它們都是圓的。是不是可以說,‘圓’和‘旋轉’就是宇宙的本質屬性呢?小到原子、電子、粒子,大到地球、月球、太陽,甚至大到由五億顆星球組成的圍繞銀河係旋轉的巨環,他們的共性不就是‘圓’和‘旋轉’嗎?哦,這銀河係不正是由於天體萬物的旋轉而產生於大爆炸中的嗎?” 曹奇峰兩眼凝視著平衡架上的飛輪,“你看,這飛輪是圓的,而數學上的‘零’為什麽要用一個圓圈來表示呢?這‘0’的含義是什麽呢?是表示一無所有、四大皆空嗎?是呀,任何數加減零,其值不變,零在這裏不起任何作用,等於無。可是,任何一個巨大的數,讓零一乘,立即化為烏有!豈非咄咄怪事!這‘0’竟比原子彈還要厲害?這‘0’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呢?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他自己是個窮光蛋,卻十倍、百倍地奉獻!倘若遇到為富不仁者,他可以讓你立即傾家蕩產,變得一無所有!這‘0’是水泊梁山的綠林好漢!是真正的英雄!他既可以表示‘萬有’,又可以表示‘全無’。他什麽都是,而又什麽都不是。一會‘無中生有’,一會‘有中生無’,來無影,去無蹤,法術無邊呀!” 曹奇峰精義入神地在探賾索隱,鉤深致遠,突然驚駭地發現:“這整個宇宙不就是一個大‘0’嘛!整個宇宙不就是‘無中生有’而又‘有中生無’嘛!全世界的天文學家都在絞盡腦汁,研究宇宙是從哪裏來的,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莫衷一是。其實,很簡單,‘無中生有’啊!”想到這裏,曹奇峰笑了起來,餘斌把早已準備好的喇叭煙遞給他,悄聲問道:“先生想到什麽高深莫測的大道理了吧?” 曹奇峰吸了一口煙,問道:“餘斌,我問你,什麽叫祖率?”

    餘斌說:“我國南北朝時代一位偉大的數學家叫祖衝之,他計算出來的圓周率叫祖率。”`

    “圓周率是絕對值還是近似值?”

    “是近似值。”

    “為什麽是近似值?”

    “因為圓周率本是圓周與直徑的比值,它應當是一個確定的數字。可是,計算的結果,它卻是一個沒完沒了的無理數,給圓周長帶來了最大的不確定性,讓人類永遠弄不清所有的圓麵積究竟有多大。”

    “問題究竟出在哪裏呢?” 曹奇峰沉吟著,“直徑是一條直線,既有起點,也有終端,其長度應當是個實數,應當是個有理數。難道,問題出在圓周上?圓周的起點在哪裏?終點在哪裏?根本找不到,既無起點,又無終端,無始無終。正如在時間的流動中,根本就無法確定哪一點的現在,哪一點是過去,哪一點又是未來。這圓周本身就是一個無理數呀!可是,現實中,任何一個圓體又是確實存在著的呀!是合理的存在啊!可是,它又讓你沒法知道它究竟有多大!簡直是個神秘莫測的怪物!”

    “據說,現在的數學家們用電腦把圓周率已經計算到小數點後麵兩百多萬位,也沒找到終點。”餘斌說。

    “那是徒勞的,永遠不可能找到終端!” 曹奇峰深信不疑地說:“這個大飛輪是圓的,地球是圓的,月亮是圓的,太陽是圓的,整個宇宙中的天體都是圓的,全是無理數!”

    曹奇峰的話把餘斌嚇得目瞪口呆,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餘斌,你看,數學上的零就是用一個圓圈表示的,發明這個數字的人,簡直就是神仙,他怎麽會知道,這個‘零’應當用一個圓圈來表示呢?這個圓就是一個宇宙,無始無終的宇宙!這個圓圈既表示‘無’,又表示‘有’。原來,宇宙就是來自‘無中生有’的呀!”

    “照這麽說來,這宇宙間本來就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無所謂‘有理’,無所謂‘無理’了?”餘斌惶惑地問。

    “是啊,是啊!古人早就說過,‘因是因非,因非因是’,‘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 .任何事物,本身並沒有對與錯的區分,有理由認為它是錯的,也就有理由認為它是對的。在這世上,本無確定不變的是非標準,此一時彼一時而已!”

    “奇峰先生,您的博學多才讓我敬羨不已,您的金玉之論令我如雷貫耳,振聾發聵!您的才能政府也是知道的,看得出來,他們對您是很重視的,您將來一定有機會報效祖國。對此,我深信不疑!”餘斌情深意摯地說,用打火機重新點燃曹奇峰手中已熄滅了的喇叭煙。

    張亮根據曹奇峰用粉筆寫在飛輪上的數字,選用不同直徑的鑽頭在飛輪上打眼。一鑽打下去,正好打在空洞的中心部位。餘斌和周軍按照曹奇峰標明的重量,稱出鉛塊,放在焦碳路上的坩堝 裏,熔成鉛水,並迅速灌進飛輪的鑽孔裏。稍頃,又將熔化了的蠟注入孔內補平,再用鐵片把鑽口鉚死。

    最後一道工序就是檢驗。把這一切做好的飛輪重新穿上鋼軸,用天車把它再次吊到平衡架上去,看它是否能在圓周的任何點上停住不動。

    奇跡產生了!

    飛輪在平衡架上象一頭溫順的小鹿,聽話地任你擺布,總是那樣安詳、文靜地待著;再也不象校正以前那樣,如同一匹桀驁不馴的野馬,瘋狂地奔跑!

    幾位技術科的幹部走過來,問曹奇峰誤差有多少。曹奇峰說最多不超過兩克,相當於一片阿司匹林藥片的重量。幾位技術幹部麵麵相覷,眼裏流露出驚異的神情。

    曹奇峰從桌上在黃泥團上摳出一小塊,約有兩克重,輕輕地貼在飛輪右側的邊沿上。不一會,飛輪慢慢地向右側滾動。三分鍾後,貼黃泥的地方降落到了最低點,停住不動了。片刻後,曹奇峰把那一小塊黃泥拿下來,輕輕貼在飛輪左側的邊沿上。俄而,飛輪開始向左側悄然滾動,貼黃泥的地方降到了最低點,安安靜靜地待在那兒,象睡著了一樣。停了一會,曹奇峰把貼黃泥的地方轉到時鍾三點的位置,放開手。不一會,貼黃泥的地方又重新迴到了六點的位置。

    曹奇峰用紅粉筆在飛輪上鄭重地寫上“合格”二字,並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幾位技術科的幹部目睹這一切,對曹奇峰的工作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和良好的評論。

    多舛的命運把曹奇峰拋到了人世間的最低層,也許這正是上天有意識地要對他錘煉。當他身處逆境與困厄之中,他沒有沉淪,未曾曳尾途中,而仍然充滿著熱情、智慧與情趣。在命運的顛沛中,他依然堅守著人類固有的美德,諸如勇敢、希望、憐憫之心和犧牲精神。他用自己的才華和進取精神向人們昭示:當人類麵臨巨大災難時,他們並未驚慌失措、分崩離析,而是萬眾一心,眾誌成城,用生命之火,燃放出希望之光!他們的才華也因此而發揮到極致。為此,他們流芳百世,永載史冊!

    往日那如火如荼的歲月,又浮現在曹奇峰眼前:

    那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一個激情澎湃、鑼鼓喧天的時代。為了“趕上美國,超過英國”,大學生們響應黨委號召,放下書本,走出校門,紛紛來到工廠,向工人階級學習大煉鋼鐵的技術和他們忘我勞動的優秀品質。

    這裏是一個大型鑄造車間,熊熊的爐火噴射出五彩繽紛的光焰,象節日晚上的天空,掛滿著神姿壯麗的禮花!巨大的鼓風機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把大學生們從靜悄悄的課堂裏一下子拋進了熱火朝天的“大躍進”之中。

    曹奇峰驚恐地看著一架巨大的天車從空中駛來,象老鷹叼小雞一樣,輕而易舉地把一個幾噸重的鑄件拎走了。

    “嘟嘟,嘟嘟”工人胡師傅口中銜著一隻鐵哨子,手中拿著紅旗和綠旗,指揮著天車,山搖地動、排山倒海一般地遠去了。

    “曹奇峰,你看,工人階級多麽偉大!”團支部書記鄭玉英用手背擦著臉上的汗水,懷著無比崇敬的心情說,“為了早日實現共產主義,工人階級敢於戰天鬥地,這種無私無畏的精神確實值得我們學習!”

    “是啊,為實現共產主義而奮鬥,這是我們的最高理想!” 曹奇峰的眼前閃現出天堂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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