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貼在窗玻璃上的喜字,不是蓋在新娘頭上的紅蓋頭,不是紅紅的結婚證。愛情是什麽?請抬頭看那前方草地上的一對小羊兒多麽親昵;還有高空中的兩隻鷹;以及在野地裏生長著的花兒。

    忽一日,麗珠對道泉說起了玉佛觀音的事。她揉著白白柔柔的手指,陷入對往事的迴憶之中,娓娓地說道:

    “還在我很小的時候,可能是三歲吧,我還記得,母親教我跪在玉佛前拜佛的情景。手洗淨,手指甲也修剪得光光的,把衣服的扭扣都扣得整整齊齊的。記得我曾笑了,媽媽批評我,要我擺出一付視端容寂的樣子,要有端莊的態度。其實,這些也是教育孩子的要求,我們自己待人接物,音容笑貌,言行舉姿都應該如此才是。看來禮佛與待人都是一樣道理的呀!”

    道泉說:“我倒也這樣的想法呢,如果大家都像在佛前一樣的恭敬謙遜,文明禮讓,社會也會進步了,不致粗野無禮,暴力相加。信仰也能改造人的行為的呀!社會到如此的地步,說難聽一點就比動物世界都還不如,沒有教養,沒有信仰也是很大的原因吧。”

    “可不知我出生的那天,父母是否為我在玉佛前許過願,這前半生我都是與玉佛相伴著過來的,沒有一天不拜佛的。可不知現在玉佛怎樣了啊?我懷念玉佛啊!”

    “我也正是這麽想著。要是能把那尊玉佛請上山來供起來才好呢。我得下山去一趟啊。”

    在吃中飯的時候,道泉提起這件事。土根叔說:“我也記得的,那是一件傳家寶。”

    道泉說:“這是一件國寶,是國家的文物,是一件稀世珍品呀!像這樣的寶貝掃了去毀了豈不可惜嗎!”道泉強調說。

    “我父親說當年太平天國洪秀全手下的那個部將之所以能在鏖戰中幸存,多虧菩薩保佑。那位部將在天京淪陷之時,戰亂中隻搶得玉佛出來,藏在懷裏,有菩薩保佑,心裏也沉穩,行動也沉著了,不慌不忙地應付著各種險情,所以能幸免於難。若是心慌意亂那情形是不一樣的呀。”

    “這話我信。我雖不信佛,也不信鬼神,但我相信你的話也是有科學道理的。心裏有佛,相信佛能保佑,膽子大了,心裏踏實了,反應也靈敏了,動作起來也有力量了,這是那個部將之所以取勝的原因吧。我媽曾多次對我講過是菩薩救了我的命,那次生病的情景我還依稀記得的。其實我並不相信是菩薩救了我,那次是財叔救了我的。他將我抱到了通風涼爽的走廊上,我患的是發痧(中暑),財叔用刮痧的方法給我全身揉、捏、刮、挑等等方法一弄居然好了。菩薩救命也不過是一種巧合呀。”

    “你怎可懷疑佛法的力量呀。我家幾十年來平安無事,都是菩薩保佑著,你看近段時期,多災多難嗬!我的心裏一直來都是慌慌的,總不得安穩,像風箏失去了線一樣的感覺呢。”麗珠說。

    “今晚沒有月亮,漆漆黑的正好去撈呀。池塘在路邊,過路的人看到了就不好了,還是趁黑吧。要是有人過來了,就隻要不動就不會發現的,隻是那麽久了,不知是否被別人先打撈了。”土根說。

    “肯定還在那口池塘裏,也沒有人去打撈過的,隻是那口池塘那麽大怎麽個撈法啊。”道泉說。

    “玉是很重的,它不會像菜刀那樣會漂走的。從哪裏掉下就可在哪裏打撈。隻是可能會陷得很深,很深。”土根叔說。

    到了傍晚,道泉吃了飯就要下山去,對麗珠說了自己的想法,麗珠說要一起下去也看看母親,讓她一個人在山下不放心。

    兩人把這個主意也對土根叔說了。

    土根叔說:“我總感到不放心,要是有人來了,怎麽辦呢?現在不是從前了,你的身份是”逃犯“,要是萬一有個閃失,我們都是有責任的。你對自己不負責,對你年邁的母親,對阿珠總不能不負責的。還是等以後有機會的時候我們一起再下去一趟。”土根把話說得十分認真,好似道泉此去是入龍潭虎穴,像荊苛過易水去刺秦王一般。麗珠卻拿不定主意了,一是怕玉佛被人撈了去,再就是怕道泉萬一有個閃失又不知要吃怎樣的苦頭了。由於道泉堅持著要下山,就在天黑時三人悄悄地下山了。

    到家時道泉敲著窗,敲了好久,才聽到屋裏的迴聲:“誰呀?”道泉應著:“媽!我是阿泉呀!”母親說:“噢!阿泉呀!阿泉,你總算迴來啦!”門開了一條縫,三人進屋門也隨即關上了。母親找到了火柴,點亮了一盞煤油燈。土根說:“嫂子,身體還好嗎?”母親說:“身體還好,就是眼睛不好了,耳朵也背了。”

    土根在屋裏坐下,道泉與麗珠平排站著。土根說:“阿泉也大了,要不是那樁麻煩的事也可成家立業了。”土根說。

    “我一心在他身上,給他讀書,長大了,自己有主張了,我也管不了他的事。那樁事,我是聽說了,可不知底細啊!”

    “那麽,阿泉你就對你媽說說吧,讓你媽也好放心。”土根說。

    於是道泉把自己怎樣喜歡上麗珠,土財怎樣挨批、關押、怎樣致死的經過情況如實說了一遍。最後他拉著麗珠的手站在她的麵前說道:“媽!我喜歡她的,我要娶她做媳婦的。”道泉照直說了。

    母親在道泉說著話的時候已經在掉眼淚了,她用一塊布擦了一把眼淚說:“為你土財叔,我也流了不少的眼淚了。真的我是全靠他照顧的呀。他好端端的一個人就這麽去了,我想著心疼呀。阿泉呀,小時候你都是很聽娘的話的。現在你也長大了,也有你自己的主張了。男人是要有自己的主張的,沒有主張的人還能算是男人嗎?不過現在我還是有話跟你說的。”

    道泉走近去握著母親的手:“媽,你說吧,這裏沒有外人。”

    母親又抹了一把眼淚說:“你石家就你一個兒子。”

    道泉柔和而溫馴地說:“我曉得的,媽!”

    “我想要有孫子,孫女。”

    “會有的,媽!”

    “阿珠啊,我問你,”她說話時把臉略微轉向了麗珠,口氣也重了起來:“你怎麽不給土財生個兒子呢?”

    麗珠嚇了一跳尷尬得難於啟齒,吱吱唔唔的竟不知如何迴答才好。

    道泉說:“媽,不要這樣說。阿珠和財叔是假夫妻,不是真夫妻。阿珠還是閨女呀,我與她是真夫妻了,她會給我生孩子的。”道泉說這話時,麗珠跪了下來,淚水撲潸潸地流著。道泉也跪了下來。

    “嫂子啊,我爹想給土財續房,可是他那東西不行了,他隻把阿珠作了個小妹妹,一開始就沒有當過一日的夫妻。麗珠她還是閨女呀!夫妻也不過是個虛名上的事,土財在世時也曾多次提出過要給她介紹對象。隻是形勢不對頭,就一直把這事給擱著。”土根說。

    “你們起來吧!以後不要躲躲藏藏,不要怕,明天我們上街向大家說去。看誰還敢說我們是殺人犯,我要他拿出證據來。”

    “你這話是有道理的,但好漢不吃眼前虧。造反派本來就不是講道理的。要是他們將你給關了起來,你到哪裏去評理去?”土根一聽要帶道泉上街一下子心急了說。

    被土根那麽一說,母親覺得也有道理,就沒再作聲了。

    母親看麗珠道泉還雙雙跪在地上不起來,就站起來去撫,隻因為眼睛沒有看見,就伸出兩隻手,意思是一手撫一個。兩人連忙各拉一隻手站了起來。

    母親說:“我相信你們是不會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來的。阿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天下沒有這樣好的人了,阿泉能與阿珠結伴我也放心了,我們鄰居了二十年了沒有一句閑話的,她與土財這二十年了不管是夫妻還是兄妹,沒有拌過半句嘴的。阿泉與阿珠做了夫妻,倒是很好的一對,隻是在土財這一層上,有一點難以為情嗬。”

    土根說:“現在事情也清楚了,大家慢慢也會明白的,土財也已走遠了。我看這事兒還是定下來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麽。現在事情也已經發生了。當了夫妻,別人家也沒有什麽話可說了,不是夫妻反而會被人家說閑話的。”

    母親說:“阿泉阿珠,我眼睛也不方便,也不能幫得什麽忙了,你們商量著辦吧。眼前的麻煩事也會過去的,用不著怕的。土財好端端的一個人,活活的逼死了,這本是批鬥他關押他的人的責任,現在倒好,他們把責任全推到你的身上了。他們奸,他們怕自己要背責任所以是別有用心,嫁禍於人。這件事是要講個清楚的。阿珠啊,現在我認定了你這個媳婦了。”

    土根看看時間已經不早就說與道泉一起去看看玉佛讓麗珠陪著母親說說話。說著兩人便動身了,到了池塘的邊上,土根坐在塘邊的一塊石頭上,悠閑地抽著旱煙,也在為道泉站崗。

    池塘靠路邊的一側,浮著許多白膩的泡沫和各種垃圾,有水草,有稻草,有蔬菜的葉子等厚厚的一層。道泉就從這些浮著的垃圾中鑽了下去。他屏住了唿吸,彎下腰去靠著牆根摸過去,摸了三五分鍾後到氣屏不住的時候就抬起頭來吸了口氣又潛到了水底。他靠著牆跟摸了一遍,抬起頭來。

    “沒有!奇怪,怎麽會沒有的呢?到哪裏去了呢?”道泉抹著臉上的水說。

    “再摸一次,可能陷到淤泥下去了。”土根叔說。

    “那是有可能的,隻是淤泥實在太厚了。”道泉說著又把頭沉入浮著的垃圾下麵去了,他用手摸,也用腳去踩,沿著牆跟踩了一遍還是一點影子都沒有。於是道泉說:“看來是得用另外的辦法了。”

    “我們也該迴去了,你一定是很累的,在水下憋得太久了。下次再想辦法吧。”土根說著,就替道泉洗淨了身子,幫他穿好衣服迴到道泉母親身邊已經過了半夜了便讓麗珠道泉留著一個人迴山了。

    第二天一早,道泉的母親就到大隊革委會那裏去評理去了。她蒼顏白發,身材高大,拄著一根五尺長的木拐棍,直往村委會的辦公室走來。而這根棍子是既可以用來打狗,也可用來教訓人的。看她那氣勢洶洶的樣子,誰見了都會怕的。當時坐在辦公室裏的有公社駐村工作組組長陳利功、村革委會主任林忠賢等人,還有其他許多人都在場。見她這番樣子誰也不敢上前勸阻。

    “你兒子,是自己心虛,怕了才逃的。當初就沒有人說他殺人。是不是殺人,他自己清楚,沒有殺人還怕什麽,怕了所以就逃了,我們沒有向你要人,你倒反而還向我們要人了。”陳利功說。

    “是你們殺了人,你們平白無故將土財關押了起來,關到了樟樹嶺下的牛棚屋裏,下大雨了,屋子倒塌了,人壓死了,牛也逃走了。為了逃避責任,嫁禍於人,把罪責推到我兒子身上。我兒子犯了什麽罪?犯了什麽王法了。殺人拿出證據來!反革命拿出證據來。今天,你們要將我的兒子給拿出來,你們要還我人的。我饒不了你們。”母親說。

    聽了母親這麽一罵,幾個幹部倒是一聲不響了,而林忠賢卻要逞能,他原本坐在辦公桌邊,這時拍著桌子站了起來,吼聲如雷:“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這裏是無產階級專政的地方,你代表誰?為反革命分子翻案嗎?我們有必要采取專政的手段,要將你關起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隻見母親衝了上來,大罵道:

    “你這個畜生我今天先打了你,看你能把我老太婆怎麽樣?”說著就掄起棍子劈頭蓋腦的打了過去,幸虧他眼明手快,早有防備,閃在一旁,木棍子砸在了辦公桌上的一斤裝的墨水瓶上,把地上、牆壁上、桌上全都潑濺得一塌糊塗。

    “她瘋了,快走開!”陳利功逃到了對麵的屋簷下,大聲喊叫著,而在台上作報告時的那股威風早已變作院子裏的一片落葉從地上掃過;林忠賢本以為,老太婆不會真的打過來,嚇唬一下就會完事了,誰知,對他的威脅竟然看作是一陣耳邊的風。隨著一聲打碎墨水瓶的爆炸聲,他的臉上和身上全都潑濺了墨跡,他慌不擇路,狼狽地鑽到了桌子底下去了。

    經母親這麽一鬧那些台子上作報告的,在百姓麵前逞能逞強的幹部全都像雞飛狗跳一般,避得遠遠的。她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窗玻璃給捅了,再把桌椅也給掀翻了個底朝天,後來就站到了院子的中間,左手按著那根拐棍,右手比劃著,頭頂著青天,腳步踏著平地,氣宇軒昂,理直氣壯地大罵了起來。

    院子裏的人本來就多,經她這麽一鬧,裏裏外外的人全都聚了攏來,就像看馬戲一樣熱鬧。母親覺得正是她說話好時機。就像做一場即興的演說一樣地連講帶罵,更加起勁。

    “你們這些假共產黨,專門欺壓老百姓。史土財犯什麽罪?要給他關起來,押起來,要將他活活弄死。我兒子犯什麽罪?你們要將他誣為‘殺人犯’,你們太可惡!叫我老太婆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叫我兒子有家難迴。三天內不還我兒子,我要死到你家裏來。”

    她這樣罵著,直罵到那些看“馬戲的人”覺得乏味了,一個個走開,隻剩下她一個人不再罵為止。

    陳利功林忠賢他們看到老太婆走了,才迴來,收拾殘局。

    經母親這一罵,村子裏似乎變得寧靜了許多,田野裏的蛙聲似乎也變得比以往更加響亮了,晚上從巷弄中走過也似更能清晰地聽到兩旁屋裏傳出來的陣陣酣聲。

    母親把土根叫來商量關於道泉與麗珠的婚事,考慮到形勢不合適,但又決定要表示一下成婚的意思,就決定隻叫村裏的老村長林德運、章士鳴老師、原來的村婦女主任亞芳三個。第二天晚上就由麗珠和亞芳兩個操備了一桌酒,關起門來高興了起來。母親由道泉扶著坐了上位其餘不分席次。

    等各位坐定了,母親說:“道泉是我一手拉扯大的,阿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現在都已經到了這樣的年齡了,都該成家立業了。成家容易立業倒難。這樣的時勢還有什麽業可以成呢?好在我們都是苦水裏泡大的,吃得起苦,也耐得起勞,隻要平安地過日子,也就什麽事都不怕了。今天道泉與麗珠的日子,隻要他們兩個開心就好了。今天把你們幾個叫來作個見證,算是結婚了。”

    德運村長說:“既然事情都妥當了,以後,兩人就相敬相愛,好好地過日子吧。至於那惱人的事,過了一段時間也會過頭的,現在正是在風頭上,過了這個風頭就是平和的日子了。”

    亞芳也說了一些話,最後三個客人也都說了一些表示祝賀的話接著拜了天地拜了菩薩,又到麗珠的東大房裏敘了一迴話,到了深夜才各自散去了。

    道泉與麗珠這一對戀人,也真的像新婚一樣的過起蜜月般的日子來了,靜悄悄地度過了五個晝夜。他們除了燒飯、吃飯、漱洗外,整日整夜都是光著身子摟抱著睡覺。他們把門窗全都關上,並且全都是從外麵關著的,使人看著是屋裏無人的樣子。他們是從外麵鎖了門窗後從坍塌了的中堂後牆柴垛旁的一條板縫裏進去的,移開了柴草才能看到一條板縫,是別人不容易發現的。為了保險起見,兩人從屋外往裏細細地看過了,對一些疏漏的地方作了修補,確信再也不會有人看到室內的動靜的時候,才放心了。他們夜裏不點燈,說話時也是湊到耳朵邊把聲音壓得低低的。當兩人做著愛,唿吸急促,快感至極無法控製要發出暢快的呻吟的時候,道泉就用他的大嘴去蓋住她的小嘴,用大舌頭去攪動小舌頭,彼此為對方消釋快樂的氣息。兩人彼此為對方的美體所傾倒,兩條瑩潔似玉帛般白晰而富有青春活力的身體一絲不掛地仰麵躺著,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道泉凝視著麗珠,那臉是靈巧的、俊俏的、秀麗而嫵媚的容顏,從她的白瑩瑩的脖頸,到高高隆起的若雙峰並峙的乳房;再到曲線柔和的腰腹,再看下去,看下去目光從修長白皙的雙腿上掠過,直看得渾身血液奔湧,性欲衝動的時候就再去占領那塊土地,開始了新一輪辛勤的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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