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有人說不信鬼,卻又懼怕鬼,把人作鬼,終於嚇出了病來……

    一日晚上,道泉說要去打撈池塘裏的玉佛,麗珠說要跟他一起去。道泉說要添麻煩的,要是有人發現了就會跑不及了。麗珠說我何必要逃呢?於是道泉把預先準備好的頭罩罩住頭臉,將一條唿吸空氣用的空心竹竿含在嘴裏,在院子裏走來走去。麗珠突然從房中出來,嚇了一跳,差一點跌倒隻撲在道泉的身上,兩隻小手拍著他的雙肩。

    於是麗珠關上了門窗,兩人出發了。為了不在路上被人發現,他們沒有從村中穿過,而是繞過了村子。

    到了池塘的邊上,道泉說:“你在這裏蹲著,性別急,我有這根唿吸用的管子,可以在水下等到好久,你就不用愁。假使有人經過這裏,你也不用怕,不要緊的,夜裏他們看不到我。”說著他三下兩下就脫掉了無袖的褂子往麗珠的懷裏一塞,潛下水去。麗珠就在旁邊看著。她看見道泉下去的地方泛起了白色的泡沫,那條竹竿的一端露出了一尺來長,在水麵上移動著。如果不是仔細的看著,是很難發現的。

    道泉在水下仔細地摸索著,約莫過了十幾分鍾露出水麵一次。他把沿路邊的池塘邊一帶地方全都摸遍了,卻是沒有。於是他揭下那隻黑色的頭罩,深深地吸了口氣說:“奇怪,怎麽會沒有的呢?”

    “那就不用摸了。算了!我們迴去吧。”麗珠說。

    “可能被別人搶先摸去了吧!你先迴去休息吧,我再動動腦筋,可能摸得不夠深吧!”道泉沉吟著,過了片刻又潛入水底。

    林忠賢在廣和房大隊革委會開了會迴家正要經過村西的那口池塘。沒有月亮,星星也十分暗淡,但天色不算十分黑暗,模模糊糊的能看出景物的輪廓。他在三十來米的地方就看出了池塘邊的那棵柳樹了,當他再走近些的時候,忽然看到了有一個人影蹲在柳樹下,他想這會是誰呢,夜都那麽深了,就放慢了腳步,隻見那人聽到了腳步聲站了起來。這時他才看到這個身影有些熟悉,腦海中忽然想起了上個月李繡虹在池塘裏尋了短見。他是親眼目睹了屍體從池塘裏打撈起來的情景的。這個身影是多麽像是李繡虹的呀。

    “是她嗎?”林忠賢想,“不,死了怎麽會……鬼魂嗎?不……”他這麽想著的時候,頭皮起了疙瘩了。

    “不過,鬼,也許是有的吧!否則怎會有那麽多的人相信鬼呢?……”他正大著膽子,硬著頭皮往前走著。突然他的腳踩在了一堆大牛糞上摔了一跤,整個身子撲倒在那堆牛糞上了。他的手上、胸上、腳上全都是牛糞。他不敢大聲地叫出聲,就站起來準備到池塘裏去洗一洗。突然看到靠路邊陡坡下的水麵上,泛起了大片的白亮的泡沫,這使他感到十分疑惑。他注視著這大片的起泡的水麵。

    “啊!……”他叫了一聲,又猛然看到了一個像水母一樣的怪物灰黑色的、光光的、長長的、水淋淋的頭,沒有眼睛,沒有臉麵,也沒有脖頸,從水麵上緩緩地升了起來。於是,他不再懷疑鬼的存在了。他向後仰了過去倒在地上,連忙翻了個身拔腿就跑,隻恨爹媽少給他生了一條腿。跑到了路上,也不分東南西北見路就跑,卻又猛然看到了前麵有一條人影,便以為又是鬼魂了,向前不敢向後也不是,定神一看卻見那人的步態有些特別,竟也看不到她的腳,他想起老一輩人曾說過鬼是看不見腳的。在這進退兩難之際他一不做二不休就硬著頭皮追了上去,原來前麵一個長發女鬼,在即將被他追上的時候,卻又一下子消失了。

    “鬼!鬼!鬼啊……”他喊叫著衝進家去,他的妻子從睡夢中被驚醒過來。

    “吵什麽!都這個時候了,還吵……”他的妻子說。

    “鬼!……鬼!……”他氣急敗壞地叫著,聲音也嘶啞了。

    她妻子這才相信他在迴家的路上一定是遇上什麽了,就嚴嚴地關上了門,然後對他拍胸捶背,問這問那。而他卻語無倫次,答非所問,兩眼閃爍著驚慌的目光。

    石道泉從水中出來,洗了身體,不見了麗珠一下子性急了,竟然忘記自己的處境喊叫了起來。

    “阿珠!阿珠!……”在寂靜的夜空中聲音顯得格外的響亮。麗珠聽到了他的喊叫聲,就從牆角落裏出來,向道泉撲了過來哭泣著說:“有人追趕我,我就跑到那邊躲了起來。”

    “你沒有看清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沒有!好象是那個林忠賢。”

    “就一個人嗎?”

    “是一人,不過黑暗中也看得不十分真切。”

    “別管他了。我們迴去吧!玉佛找不到了,隻待以後再說!”

    那天夜裏,忠賢撲進屋來,他的妻子把門關上,問:“到底出什麽事了?”

    他將手舉起來不住地喊叫:“鬼!鬼!……”眼神中流露出驚恐的神色。

    他的母親在隔壁聽到也過來了,一看情形不對連忙將他衣服脫去,用洗腳布將他的手腳草草的擦了一下就強按到了床上。他口吐白沫,驚慌的目光向四周亂射,將手舉起來指著門外隻說:“鬼!……”。

    這樣手舞足蹈的癲了這一夜,到了天快亮的時候才疲勞了,漸漸的睡著了。剛一睡下冷汗便出來了,渾身像澆了水一樣。他妻子就坐在床沿上隻顧給他擦汗水。到後來就又說起夢話來了,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醒了過來,醒來又是大聲的喊叫。

    他母親便到各處打聽救治的辦法。有人告訴她原來廣平寺的一個老和尚,醫治驚厥效果十分靈驗。現在早已不在人世了,不過還有一個弟子得了他的真傳,目前也不能再做那一行了,隻是在家務農。老母親多方打聽才探聽到那個弟子,家在前柳村。就連夜趕到了前柳村,找到了那個治療驚厥的真傳弟子。

    那個真傳弟子,原名叫柳忠善,十歲入山門做小沙彌開始,直到一九五七年廣平寺被大火燒了後迴到本村。他的法號叫廣能,尊稱廣能師,綽號小和尚。家中有一老母,別無他人,原本以替人做佛事、治病賺口飯吃,文革開始後這行當被說成是封建迷信受到了禁止,從此絕了生路,靠著與老母給村裏做些雜活取得幾分工資節儉貧苦度日。不過他的人緣很好,不管是本村還是外村,不管是男女老少沒有人不尊重的。他從老和尚悟能法師那裏學來了多種治病救人的帶有迷信色彩的醫術,卻十分的靈便,效果也十分的顯著。實際上就是中國民間醫術。如穴位針刺療法、草藥熱敷療法等,最神奇的是樂音療法。每一種療法都有他自己的特色,經過幾十年的不斷研究和探索創新竟到了出神入化得心應手的程度。

    那天林忠賢的老母親站在柴門外,向院內喊了好久,才有一個耳背眼花的老婆婆出來開了門,走了進去,隻見,那個弟子竟是一個瘦弱不堪的小老頭子。他正躺在床上,見有人來了連忙起身謙恭地微笑著,並舉起手來打招唿。原來他是因為給人醫病,被誣為是搞封建迷信活動,挨了批鬥,身心受到了嚴重的摧殘,現已肢體受傷,臥床不起了。

    忠賢的老母到了他的病床前,立即下跪,涕淚俱下,請求救治兒子一命,話說得十分的悲切,使這位師傅從病床上幾次想起來,都因腿腳及腰肢疼痛不能起來。他的膝蓋因為跪在石子地上時間久了嚴重受傷了,他的腰部也被踢了幾腳現在腫得厲害。現在兩處都敷了藥,在家休養。

    小和尚在床上流著淚說道:“容我再過兩天吧!”

    於是兩人就唯唯諾諾的退了出來。

    兩天後,林忠賢病情非但沒有好,卻反而有所加劇,而且全家都勞累成疾了。然而,小和尚的傷勢也未完全康複。但他是一個言出必信的人,也是急人所急,難人所難,對病弱者富有強烈同情心的人。他一早對他老母親說了要到樟溪村去給人趕魔。老母親就將他從床上扶了起來,幫他穿上了衣褲,整理好了行當上路了。為了在路上好有個照應,他老母也拄著拐杖陪著兒子上路了。

    小和尚年紀並不小了,隻是住在廣平寺多年,一直來是他師父的幫手,習慣上稱他師父是老和尚,稱他是小和尚。其實他今年是五十歲了,沒結過婚,以采藥、治病為業。家中隻有他與年過七旬的老母親。母子倆相依為命。小和尚有幾樣本事被當地人稱為絕活:一是治毒瘡,可刀刺、針刺、火炙、藥敷等多種方法;二是治驚厥,多用音樂湯藥等相結合的方法;三是采藥、種藥和製藥等。藥學中又以傷骨類最為聞名。此外他還會刮痧療法等。他的這些絕活大都是老和尚傳給他的。原來廣平寺住持老和尚是百裏聞名的。老和尚在世時把寺院管理得類似於醫療中心的樣子。百裏方圓有較大的病都到寺院求治,總是十分靈驗。自從老和尚圓寂西歸後,這份產業就由其謫傳弟子小和尚繼承了下來。從老和尚處繼承下來的還有惜貧憐弱、治病救人、救死扶傷而從不計較個人得失的奉獻精神和高尚品德。

    有病就給醫治,不管有沒有錢。要是給錢也就收了,收了錢也用於治病。師徒兩人含辛茹苦,節衣縮食,一年三百六十天沒有一天休息過,沒有一個整夜好好地睡覺過。

    母子倆趕到了樟溪村,打聽到了林忠賢的家時已經是黃昏了。站在院門外就聽到了哭喊聲。那個領路的老婆婆領到了門外就走了。小和尚知道她是怕邪魔附身,所以不敢接近。兩人走進屋去的時候,林忠賢的母親淚似泉湧,搖著頭指指床上的患者。小和尚一看已經昏厥過去了,往鼻孔上一探竟連氣也沒有了。於是,他便叫趕快送冷水毛巾過來,將毛巾接過敷在他的額上,又從行李包內取出了耳勺子大的刀子往幾個穴位上猛紮了一通,擠出了一些黑黑的血,隻一會兒功夫就聽到了鼻孔內有了微微的氣息了,脈博也有了一點。

    林忠賢的母親便隻管是哭,心裏早有了辦後事的準備了,心想兒子死了竟連一個幫忙的人也沒有著實可憐,想著哭著竟沒有一點主張。由於長時間沒有睡覺林忠賢的媳婦已經折磨得不成人樣,但還是支撐著忙這忙那的。見那個師父要施法了,便走到了床邊,隨時聽候調遣。心裏想著:忠賢這個人是必死無疑了,現在是死馬作活馬醫了。

    當下,小和尚取出工具,端坐在一把大木椅上,麵前支起一個木架子,架子的橫檔上掛起一串三層的銅製的響器,那架子上原先放置臉盆的地方墊上了一塊木板,板上放置一個木魚,用麻繩紮牢。準備停當便從包內取出了一些煙末狀的藥物,叫立即用一大碗水煎熬,等熬到隻剩下半小碗的時候就倒在碗裏等著取用。小和尚叫了聲“各位肅靜”,便開始了他的治療功夫了。於是,林忠賢的老母陪坐在床裏,小和尚的耳聾的老母就靠壁坐在一把大竹椅上,瞑著雙目似閉目養神的狀態。忠賢的媳婦到外間生了火也進來觀看小和尚如何施法術。

    小和尚眯細著雙眼,左手用一個小銅錘,打擊著那掛在架子上的三層銅鈸,右手用一小木錘擊那平放架上的木魚,兩手配合,輕重合度,口中唱著那使人聽不懂而很有韻味,音調很特殊的詞曲。頓時木魚聲、鐃鈸聲和唱腔曲調混合起來,聽起來似感覺到很遠又似很近,似重卻又似很輕,悠遠綿長似九天之外飄來的仙樂,又像是遠山古寺傳來的梵音;近之處,卻也像春蠶織繭般貼耳的竊竊自語。

    約莫過了兩三個鍾點,坐在床邊看著的忠賢的妻子突然發現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病人的額頭上有了細細的汗珠了,心中驚喜,暗暗佩服小和尚的法術。

    在這寂靜的山村,在這萬簌俱寂的時候,聽那鐃鈸之聲與木魚聲、小和尚的誦唱聲相互應和著,把每一個聽者的魂魄都引向悠遠的、寧靜、平和而溫馨的國度,聽起來感覺著實不錯。為什麽這樣可以治病,就請想一下催眠曲為什麽能催眠就會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這一法術不知始於何時,千百年來治病救人,展示了音樂的神奇力量。幾個聽者知其妙卻不知其所以妙,隻管細細地聽著,忠賢的妻子和母親,本來心意煩亂,痛不欲生,心中不能平靜,聽著那吟唱和樂音心裏也寧貼了,像吃了定心丸一般。

    小和尚一連七八個鍾點裏,保持一個姿態,一種腔調,一種音質,一個節奏和速度,其全部的意義似乎可以用“寧靜”兩個字來進行概括。人的心靜了,屋外的風靜了,似乎都與神奇的妙曲有關。那小和尚創造的是一種情景,他的嘴裏放飛的是瞌睡蟲、是花蝴蝶。院裏的鮮花在悄悄開放,露珠在悄悄滴落。

    突然吟唱聲、鐃鈸聲、木魚聲一齊停了,這時可以清楚地聽到了病人一聲聲均勻的鼾聲了。大家便忙著靠近床邊,看看病人。隻見他的額上滲出了大片的密密的汗珠,鼻翼在微微的舒張著。這時突然聽到了一聲木椅翻倒的聲音。大家不約而同地迴頭一看,卻是小和尚連人帶椅倒翻在地上了。大家七手八腳過去扶了起來,在胸口上揉了一陣,往嘴裏喂了點水才漸漸地醒了過來。

    “弄一點東西給他吃吃吧,他晚飯都還沒吃過呢,走了那麽多的路,累了。”小和尚的老母親說。

    於是大家就忙著給他弄吃的,半日才弄了一些米粥來,等涼了一些就讓他喝了。

    不一會兒的時間,林忠賢醒過來了,嘴裏仍然說著胡話,不過已經沒有了先前的狂躁了。小和尚便吩咐將藥湯送上喂給他吃了,然而仍然說胡話,神情癡呆。

    小和尚還不能安睡,他從行李包中取出了一把 半尺來長的特製的竹笛放到唇邊,用左手握著一端,右手打擊著木魚。木魚聲與笛聲同時發出,動作配合,聲韻和諧,節奏協調,旋律優美。置身其間,聽著這個聲音,你的腦子就不能再想別的了。你的心兒就好似被他用一條聲樂的繩索牽引著,隨著聲調和旋律忽兒飛上雲端,忽兒飄到水麵,忽兒在地麵上打著轉兒,忽兒與群鳥兒一起飛舞,百態千姿,風情萬種,不一而足,直到天明了才結束。

    “我要走了。”小和尚說著從包裏取出了一包藥來遞給病者的妻子,並詳細地說了煎熬和服用的方法。最後忠賢家婆媳說了千辛萬苦,道了千恩萬謝,送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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