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溝外停了車,路邊有兩個壯漢早已等候多時,下車後劉給大同介紹,長相極醜的漢子是她哥,名叫劉全,粗眉大眼寬下巴絡腮胡子,經常吃野獸的肉,也長出一團兇蠻惡相。大同畏懼地也叫聲哥,那漢子答得木訥,笑得笨拙,雙手有力地跟大同握下手,露出一口吃肉專用的尖牙齒,黑森森的。大同的心跟手都被捏得發緊:要是跟他朝夕相處,真是件可怕的事情。想到他並不吃人,心才稍稍舒緩。旁邊那矮小精悍的黑小子就是庫子,那嘴唇跟大同的相比算是加肥加大的。他沒見過白嫩姑娘,眼珠不錯地盯著春花,被劉春豔喝斥一聲沒出息,才憨笑著趕緊縮迴目光,一時沒處看,隻好死盯著大同的腳,並使勁地撓著頭皮解羞,好像沒出息這三個字變成疥瘡長在他腦袋上了。

    那轎子原來是個躺椅,在底下綁了兩根長木杠,確實挺不錯。大同把縮得像一團刺蝟的春花抱上去,兩個壯漢毫不費力地抬起就走,大同和春豔打手電緊跟著。腳下的路全是石頭鑿出來的,凸凹不平,大同穿著皮鞋還覺得硌腳,而他們習慣了一點兒不覺得。周圍黑得很重,隻是頭頂有一線空間顏色稍淡些,好半天大同才覺出是兩邊的山太高,擋住了星月。道越走越窄,一幫人像是螞蟻在石縫裏趕路,沒有手電大同寸步難行,可那兩位摸瞎也能快步如飛。大同背著行李追得直喘粗氣,春花不住地迴頭看大同,劉讓他們稍慢點兒,這才走到一塊兒。好容易走到開闊處有了人家,才看到些清淡的月色。

    到了劉家,劉春豔的爹媽、嫂子木木地站在門口迎接他們,都很少見客不善言辭,隻是感謝大同當年幫助春豔,又問了家中人口之類便沒了話,大同確定春豔的快嘴是做生意練出來的而非家傳。燈泡好久不擦,光線很暗,大同發現這屋子不大整潔,油黑鋥亮的炕席摸上去有不少貓爪帶來的砂粒,春花被安放上去後皺著眉不再亂動,生怕褲子把炕席擦幹淨了,整潔慣了的她哪受過這個。而大同挺高興,這樣的家庭住上個把月也算不上打擾,待著自由。春豔媽也不拘小節,剛燒完火手上一層灰土,在髒圍裙上蹭一把就去開茶葉罐,茶葉先倒在掌心裏,然後再利索地翻手扣進漬滿油垢的茶壺裏,接下來高提著大水壺加水,那開水極準地尿進茶壺裏,很快嘩地一聲滿了。

    對此大同見怪不怪,毫不介意。而春花欣賞完這套別具一格的茶道表演後,研究著這加了作料的陳年老茶是什麽滋味,反正她是決定不喝的。這茶道還沒完成,老人家取了兩個同樣油膩的杯子分別滴進一些熱水,食指和中指不怕燙地伸進去抹了一圈,搖晃幾下倒掉,再添些水重複一遍,然後就倒上茶敬到兩位客人麵前。春花捧著杯子假裝焐手,眼睛盯著杯裏的指紋泥跡在水中緩緩融化。大同接過杯道謝,平靜地先嚐了一口,看得春花替他惡心,趕緊捂住嘴。這時春豔進來,一眼讀懂春花的表情,上去奪過兩人的杯子:“別喝了!該吃飯了喝什麽水。”然後跟春花小聲嘀咕:“我媽眼睛不好幹活糙,你別見怪。”

    來得倉促又沒事先通知,劉家隻做了些小米飯和幾樣素菜,碗筷很幹淨,是春豔剛刷的。大同早餓透了,見了這大失所望,暗想劉權這人平常也會吃素,不知小米粒嵌進他那鋸齒般的牙縫裏是不是很難受。正發愁吃什麽好呢,春豔把市裏帶來的幾樣熟食切好端上來了:“我就知道你是屬瞎虻的,專往肉上叮,幸虧我準備了”。

    大同事先不知道,見到這理想的美食眼睛一亮,厚著臉皮欣喜地笑道:“理解萬歲,沒想到你心挺細的,跟我吃一次飯就知道我的口味了。”其他人也拘謹地陪笑兩聲,顯然拿大同當客人了。飯間大同故意大聲說笑,放鬆他們的情緒,讓他們知道他是個隨便的人,不用太多禮節。這樣一來緩和不少,都放開了吃飯,氣氛活躍起來。唯有春花推說胃難受不想吃,大夥給她碗裏夾了不少好東西,她卻像個風油精瓶子,什麽也塞不進去。劉嫂說怕是身體虛弱,經不起顛簸,進門就發現春花臉色不好,要去給她煮雞蛋。春花堅持說不用麻煩,神經兮兮地查看著他們一家的表情神色,努力尋找著異常,牆上那寒光閃閃的獵槍、獵刀讓她難以放鬆,好像她是進了土匪窩,神經持高度戒備狀態,還要極力掩飾著怕人發現,真拿她沒辦法。

    該睡覺了,春豔跟爹媽住西屋,劉全夫婦住廂房,大同和春花安排在東屋,春豔還給他們拿了兩套新夾被。大同覺得不妥,要春豔跟春花睡,春豔嘲笑道:“車上還粘乎著呢,現在害什麽臊?又不是頭一迴了,可惜春花有傷,礙手礙腳的你們也幹不了什麽。”說得兩人臉上直發燒,春花怕大同走便扯住他假意嗔怪:“就是!你不要我啦?”大同暗叫苦:得!這迴說不清了,不如守著春花,讓她睡得踏實點兒,要不她也得瞪著眼睛坐一宿。

    剛安頓好劉嫂就端了一盤煮雞蛋進來:“張兄弟,給她留著半夜吃吧。”隻一句話,便放下東西走了。劉家人都躺下了,大同嘲笑她:“雞蛋裏下不了毒,你吃吧。”春花白他一眼果真吃起來,還責問大同:“那麽髒的茶你幹嘛要喝呀?放一邊不就行了?”大同笑笑:“人家費半天事給你沏茶,不喝不近人情,老太太會覺得別扭的。”“哼,你這心夠善的,誰都不得罪。”說著被蛋黃噎住了,趕緊找出礦泉水喝。

    有大同在春花踏實多了,吃完雞蛋後再也抗不住緊張過度和坐車導致的疲勞,很快就發出輕微的鼾聲。大同腦中也開始有零星的夢時隱時現,脆薄得像肥皂泡,支持不了多久,剛要明白就破滅了,不能罩住倦意讓人睡著。不知哪個角落鑽出兩隻甲殼蟲,耐不住寂寞嗡嗡地飛來飛去,聲音大得像老式戰鬥機在盤旋,不怕疼地使勁撞著頂棚和窗戶,打算撞個洞出去逍遙。大同本想它們不得逞就會安靜,不料這倆混帳樂此不疲,忍無可忍,大同咬牙睜著澀眼開燈,執拍而立,在“飛機”環繞燈泡時猛拍下去,幾個迴合終於把它們擊落在地,翅膀一撐翻過來又要起飛,大同過去兩腳把它們碾成肉醬。

    再次關燈躺下,又有不知名的蟲子密謀怎麽搗亂,叭叭地響,像是人用指甲發出的,成不了大害,暫且饒它。剛要朦朧睡著,又有貓來吃夜食,在地下食碗裏發出誇張的咀嚼聲,這是它的家,沒有不讓它吃食的道理,忍忍吧。可這咀嚼長得有一個世紀,聲聲真切,近得像在吃他的腦髓,要是有啤酒它能吃到天亮去。終於,它心滿意足地抖抖毛走了。

    大同精神收迴,才發現身上被饑餓的跳蚤們咬了十幾處,想必它們也久聞張胖子為人慷慨,仗義疏財,紛紛來爭做食客,他屁股上被咬得疙疙瘩瘩像癩蛤蟆皮,歇斯底裏地狠抓一通,還要小心地摸摸是不是出血了。孟嚐君門下食客三千不知聚集了多少年,反正憑這火速蔓延的癢大同斷定他的門客發展得比孟嚐君快。大同人大手笨不會捉跳蚤,又沒有風油精,隻能靠抓癢來消極抵抗。

    跳蚤不絕,又有幾個蚊子尖聲細氣地哼著小調來湊熱鬧,大同可不願再當闊綽的東道主,身上裸露部分的觸覺神經高度戒備,一有蚊子落腳便狠打過去,卻不知是身手敏捷的豹腳蚊,像蒼蠅一樣難打,蚊子一個沒死,大同卻挨了幾個耳光。雙方都沒得手,蚊子比大同還惱火,用起盤旋的老辦法來找位,據說蚊子是有牙齒的,想必此時已經氣得咬牙切齒了,恨不能把大同生嚼了。

    看看春花睡得倒安穩,沒發出過抓癢的聲音,因為她的血不合蟲子們的胃口。大同想:“這咬挨的值,如果我不在,這些害蟲餓極了也會湊合著吃春花的。唉,隻想著山裏環境好,卻忘了蚊蟲也多,明天去鎮上買殺蟲劑吧。”他折騰得睡不著,想出去透透風又怕春花挨咬,隻好忍著,後半夜撐不住也就睡著了。

    天快亮時春花突然被雞叫聲驚醒,緊張地問大同夜裏有動靜麽,大同說:“差點出人命了。”嚇得春花直哆嗦,大同解釋說:“你不覺得我被抽了不少血都變瘦了麽?”

    春花盯著他臉上的包明白了,隨即笑起來:“沒瘦,到是胖了不少。”大同調皮地邀功道:“要是沒有我,渾身是包的可就是你。我是替你挨的叮,你還不感謝我?”春花發現自己身上一個紅點也沒有,便怪大同:“你真傻,幹嘛不找春豔呢?”大同說:“大半夜的怎麽好打擾人家睡覺呢?”真是個讓人省心的客人。

    總之,春花從此不再懷疑劉家的人。

    飯後庫子來了,還帶著一籃子鮮蘑、野果,一盤炸得金黃的蠍子,山裏人好客,一家的客就是大家的客,自然要盛情款待。大同央求庫子和劉全帶他去打兔子,有這倆人在,春花放心地讓大同去了。

    之後的幾天果然和想像的一樣有趣,大同嚐遍了山肴野蔌,遊遍周圍的山嶺,從沒碰上狼和野豬。遺憾的是有許多東西春花不能吃,還不能走路,隻能靠大同背著在山路上走走。大同當然不會這麽一味地貪玩,既然劉全一家很可靠,滅完跳蚤也就安全了,大同決定把春花留在這兒,這裏是最放心的地方了,劉春豔也不跟他要夥食費,自然環境也不錯,他自己迴去看看大誌他們,有生意就是跟以前不一樣,因為有心可操了,不能老當甩手掌櫃的。再說為了春花養傷和答謝劉家他把錢花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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