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他們在那裏住了近一個月,春花恢複得還不錯,她總覺得心裏發悶,大同也有同感,感覺是旅店環境差,因為他們農村人不習慣鋼筋水泥的房間,空氣很幹燥,房間也太小,他們喜歡接觸濕潤的土地,不習慣鬧市的嘈雜和燈光,不習慣坐式馬桶,大同老是使不上勁,隻好蹲在上邊。再說開銷也大,手頭的錢怕是撐不到她康複,大同不願再挪用大夥的工資,也不想再跟大誌要錢,因此,打算找個鄉下的房子住下來,節省開支,便於療養。

    小時候大同媽就跟大同說過,壞人常做壞事也不一定遭到惡報,好人常行善也不一定有好報,但是你做一次壞事就很可能遭報應。所以還是做好人,多積德行善,既能平安又能心裏踏實。大同心地善良,做過一些善事,卻萬沒想到有了好報。

    有天他們換了個新鮮的餐館吃飯,有個女人,也可以說是個少婦,極熱情地湊上來抓住大同的手打招唿,聲音大得嚇了大同一跳:“大哥!你好哇,好幾年不見了,你怎麽會在這兒?”

    她頭發染得焦黃,臉龐豐腴得應該用臃腫來形容,眼影眉毛像炭頭鉛筆塗的,口紅的顏色厚重卻不夠光亮,像皮鞋打完油沒用幹布拋光的那種情景,衣服也夠豔的,仿佛穿的是春天百花盛開的風景圖,想必內心也是春風得意,一看就知道是暴發了一些小財的小老板娘,從地攤之類的小地方挑選了不少廉價化妝品,在臉上肆意揮霍,以顯示富足和新潮。她身上那股葷膩濃重的惡香熏得大同喘不過氣來,跟她這份熱情一樣讓人難以接受。

    大同認不出她是哪位,出門在外很可能碰上套瓷的騙子,便縮手警覺地喝問:“你誰呀?我不認識你!”同時向後退了半步,她卻毫不介意,臉笑得更寬廣起來:“沒錯,你不就是張大同張大哥嘛,我一眼就認出來了,你比以前富態多了,跟個大老板似的!”大同更納悶了,問她到底是誰,他想不起哪輩子認過這樣的妹子,不過漸漸有了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嗨呀!我是劉春豔,那年我在你們縣城碰見你,我說你要是給我五十塊錢我就跟你上……”她到是心急嘴快滿不在乎,大同嚇得趕緊把下邊的話喝住:“別別別!別說了,我全想起來了!”大同全明白了,春花和周圍吃飯的人全誤會了,目光亂箭般射向大同。春花猜錯了八分,以為大同跟她做過肮髒的交易,麵帶慍色,大同自我解嘲地笑笑:“我是貴人多忘事兒,你不提我都想不起來了,真沒想到又能遇上你。”這麽遠的地方碰到認識的人不容易,激動之餘大同不顧逼人惡香迎上去跟她緊握一下手。

    春花的火氣像點燃的爆竹忍不住發了出來:“你們到底怎麽迴事?快說呀!”她體質虛弱,不能像起步的火車頭那樣猛烈地噴粗氣,隻見胸口微弱地頻頻起伏,瞪著眼睛臉色很難看,大同沒想到把她氣成這樣。春花太在乎大同,不許大同有半點不軌行為,正所謂愛之深恨之切。大同剛要解釋,這劉春豔比大同先一步張嘴,極客氣地問;“這是嫂子吧?哎呀真漂亮,大哥好福氣呀,嫂子別見怪,張大哥可好啦,他……”

    這家夥打機關槍似的嗒嗒嗒一梭子放出去了,打得大同緩不勁來:“打住!我的天,你別亂認了,她是我……姐!”她弄得大同腦子短路差點說錯了,所以很重地咬了出來,似乎可以添加關係的真實性。春花不吭聲繼續瞪著大同,小嘴既可愛又可笑地骨朵著。大同讓劉春豔坐下,周圍那些充滿“求知欲”的饑渴目光繼續注視著大同,經久不息樂此不疲。

    大同的話全被劉春豔搶了過去,這家夥腦子不知是什麽構造,短時間裏能產生這麽些話,好像說得稍慢些話就會跟唾沫一起堆積到嘴角了,隻有一下全倒出來才舒服些,聽的人要全神貫注地快聽,否則就會落下一大段。她叨嘮一陣極快地深吸一口氣,也覺得浪費了時間,語速更加快了。相聲演員報菜名是背熟了再說,而她是邊想邊說且不出錯,真讓人歎服竟有如此奇人。

    事情是這樣。那年大同還在縣城上班呢,有天開了工資去犒勞自己,大誌有事不在,他就獨自悶頭吃喝。一個衣服髒兮兮的瘦小姑娘在旁邊盯著大同轉悠了好一會兒,最後下定決心挨到他桌前:“大哥,給我五十塊錢,今天晚上我就跟你走,求求你了。”

    大同暈頭暈腦地抬眼看看她,說:“你別刺激我,我可不想犯錯誤,再說我窮著呢,別打我主意,要是餓了就坐下一塊兒吃。”她顯然幾頓沒吃東西了,聽了這話毫不客氣地坐下來吃,大同叫了米飯給她,她來個風卷殘雲,頃刻間把飯菜全裝進肚裏。看那食量不像做小姐的,哪有餓成這樣才出來做皮肉生意的,小姐也沒有挨餓的,這身衣服和鬆散油膩的頭發也不是為招徠顧客用的,肯定是個落難的野姑娘,大同沒情致跟她做遊戲,趁人之危太缺德了。

    問她怎麽混成了這樣,她說她老家很窮,隻好出來打工掙錢,沒想到第一次出來就受了騙,跟人家搞傳銷。明白過來後想走,他們不放,把她們幾十個受騙的人鎖在大院裏,有打手拿著鐵棍看守逼她們學習銷售方法,培訓之後出去賣產品也暗中有人跟著,她是坐車時趁人多偷偷擠下車跑的。手裏沒錢,一路蹭車往迴趕,查票時被轟下來,就隻好再蹭別的車,幾天下來才到這個縣城,她餓得受不了,又急著迴家,求了幾十個人也沒討來幾個錢,不得不想出這個辦法。

    大同說你真是個傻丫頭,你幹嘛不報警呢?你這樣不怕再受騙麽?她說那個城市太黑暗,當地根本就不管,好多搞傳銷的、倒賣白粉的都在那兒活動,那兒挺窮,警察也惜命,管不了事。報警又怕自己被抓起來,所以一路上也不敢報警。她看大同像個好人,才來求他的。敢情是個地道的土妞,大同本來就心軟,經不起人求他,又讓酒氣生出幾分義氣,頭腦一熱:“就衝這話,我幫定你了!”交了飯錢,把包裏的五百多塊錢工資都給了她,告訴她迴去種地吧,等大一點兒再出來。她感激涕零要下跪磕頭,大同趕緊拉她起來,她走後大同自以為豪爽,抄起瓶子灌個痛快,結果迴去迎風大吐,醉倒在半路上。老天有眼,沒讓過往的汽車把他軋死,事後他窮得連買煙都要向大誌借。

    聽完故事,春花舒展開小嘴和眉心,將信將疑地質問:“是真的麽?”劉春豔發誓說是真的,春花這才喜笑顏開,極溫柔地獎勵大同一塊雞肉:“我說我弟弟沒那麽壞嘛,看來真是個好孩子。”但表情還是隱隱有些不快。誤會解除,可氣的是那幫聽眾沒稱讚大同,反而有些遺憾的意思,搖搖頭轉過去吃飯了。

    大同納悶她怎麽混好的,劉說她迴家以後,拿著剩下的錢沒舍得花,湊了些錢跟她爸在鎮上賣早點,賺錢維持家用,還能剩下一些錢。後來在鎮上認識了個廚師,倆人結婚後又集資開了個小飯店,如今搬到城市裏開了這個飯店,大同驚歎她有這麽快的發展,才不過四年的光景,比他混得好。

    劉春豔問春花的腿怎麽了,大同含糊地說是車禍,他們出來療養的,正打算換個地方,最好是農村。劉說最好去她老家,人生地不熟的別到處亂跑了,她家就有父親和哥哥、嫂子,人少有地方住,一切開銷由她來付,那兒環境好,出門就是山,長滿了百年的老樹,你們平原人肯定喜歡,山上有野雞、麅子,吃山貨方便。隻是閉塞了點兒,山溝裏開不進汽車,買東西要上十裏外的鎮上。

    聽到百年老樹,野雞、麅子這些字眼大同已心馳神往,暗暗高興,假意推辭說不太方便吧,劉說絕對不成問題,這恩人請都請不來呢,哪能說不方便,我們全家都想見你。大同簡直欣喜若狂,不卻盛情,滿口答應說下午就動身。又閑扯了一通,他們起身迴旅店。

    春花卻很焦慮,怪大同做事太魯莽:“一麵之交的人怎麽就輕易相信,還是去深山老林,有個三長兩短的都沒人知道。這次私逃出來就是鋌而走險,這個劉春豔長得不像善人,聽她說話心裏鬧得慌,看著就不可靠。你想想,幾年前還是不諳世事的土妞,就憑賣點兒油條、豆腐腦能發展得這麽快麽?沒個十幾萬根本開不那種飯店,可別碰上個孫二娘,不如說個謊不去了。”

    從一開始春花就對劉春豔很反感,春花自以為在外混過幾年比大同社交心眼多。大同認為春花太杞人憂天了,滿不在乎地說:“我也不太喜歡這種打扮粗俗的人,但人不可貌相,跟那些油滑的小奸商比起來,她還是挺有義氣的,能知恩圖報,我喜歡講義氣的人。再說人走運發了財不算什麽,我這一年發展不是也挺快的麽?山裏人好客,請咱們去玩,不會有什麽不良企圖。”大同向來不暗算別人,所以對別人也不猜疑。大同媽就過說大同太傻,滿眼都是好人,而大同卻自認為是君子風範。

    春花還是不放心,沒完沒了地勸說大同,最終把大同弄煩了,說:“她總不至於忘恩負義害我吧?你是姐姐,比我見多識廣,不過你見到的都是騙你上鉤的壞人,紅顏薄命嘛,長得太漂亮了誰都垂涎三尺,都想方設法騙你,弄得你現在對誰都不信任,你的經驗不可靠。有我在你別怕,我是癡人多福,向來逢兇化吉,有天德貴人相助,不足為怪。”大同的任性勁上來了,一為玩得痛快,二為給春花找個安身的地方,他滿心憧憬地把劉春豔家想像成了農家客棧,是旅遊的好地方,有免費的山珍野味,他反過來不停地勸說春花,從小他們姐弟倆犯爭執時最終都是春花讓著他,這次也肯定會妥協。春花經不住大同苦苦哀求,最終勉強答應小住兩天。大同趕緊收拾行李,又給劉家買了禮物準備出發。

    下午劉春豔果然租了車來接他們,一路走得很順暢,隻是春花一陣陣地情緒不穩,臉色緊張難看,大同料定她明天就會去了疑心病,一個勁兒喂她巧克力緩解壓力。劉依舊談笑風生,說當初窮的時候老想出來混,現在卻覺得迴家的感覺真好,看著這大山,聞著窗外飄進來的荊花香味就覺得親切。大同聞著也感到心曠神怡,更能想像到深山幽林的靜謐、閑適。劉說那山溝裏隻有十幾戶人家,離得最近的也有幾百米,跟別墅似的,隻是平地太少,電視收不著台,打手機要上山頂上才有信號。

    當說到山裏有野豬、狼這些野獸時,大同更覺得刺激新鮮,激動得熱血澎湃,春花卻嚇得要迴去,說鄰居離得那麽遠,家裏來了狼可怎麽辦?好像他們是去喂狼的。劉安慰說狼不敢進村,家裏有火銃、獵槍,這麽多年也沒有人讓狼吃掉,現在找狼都很難了。國家繳槍十來年了,像這種深山裏還是管不著,男孩子愛槍,大同滿心盼著能玩玩。

    天色漸漸黑下來,隻能看見車燈照射到的路麵,春花一直緊貼著大同,把大同的手都抓疼了,不久她又故作親昵地來貼大同的臉,伏著他耳朵低聲說:“我真的害怕,那地方太野了,有狼、有槍,手機都打不通,劉春豔這人……”她不用聲帶,隻用舌頭和唿吸配合發聲,沒有被劉聽見。大同已經勸過無數次了,這麽黑想迴去也晚了,他也有些後悔來,擔心把春花嚇壞了,他沒想到春花這麽膽小多心。大同無奈地用下巴撫著她的臉:“求你了,別跟曹操似的,很快你就會喜歡她們的。山裏人都是實心眼,沒有陰險惡毒的,別胡思亂想了。我會格鬥術,三五個人還對付得了。”她不信,大同又把和大誌一起打菜販子的事說給她聽。

    劉發覺不對,迴過頭來捉奸似的大笑:“張大哥,你可真能騙人,還說是姐姐,姐倆哪有親嘴啃臉巴子的,這麽一會兒都要抓緊時間!哼,我一直就不信你的話。繼續吧,不打擾了。”這直腸子馬不覺得有什麽,轉迴頭任憑臉上的壞笑自然地淡去,掏出手機玩弄著。

    聽慣了親吻、接吻這些文雅些的詞,冷不丁來句老土的啃臉巴子,覺得粗野不堪,像見了長毛的猿人。春花厭惡地狠瞪她一眼,黑暗都掩飾不住那一閃的白光,然後賭氣把大同抱得更緊。多日來的親密讓大同已經適應,不再臉紅,一心做著枕頭。劉撥通了電話:“哥哥,我一會兒就到家,你叫上庫子,抬頂轎子來,這兒有個傷員,你們把她抬迴去。”大同撲哧笑出聲來,納悶還有叫褲子的。劉解釋說是寶庫的庫,不是褲衩的褲。大同問:“你不是說打不通手機麽?”劉說:“我用的是全球通,家裏也早裝坐機了,沒你想的那麽落後。”大同輕聲對春花說:“你看,她想得多周到,有轎子抬你。”問劉是什麽轎子,劉說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螞蟻的X計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性感的螞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性感的螞蟻並收藏螞蟻的X計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