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診所的門大同心裏又一陣痙攣,好像那是看守所而不是診所,想起牛子讓他啃小雪的話,臉也升溫了:他媽的,這段時間老是心跳臉發燒,想起小雪和春花都是這種反應,這個毛病咋改呢?現在趙大夫李姐都不在,小雪總不至於把我轟出來吧?

    大同抖起精神往裏走,門挺緊,他猛地推開大步流星往裏闖,還挺有點兒氣勢。屋裏沒有年味兒,仍舊彌漫著令人緊張的消毒液味兒,小雪正坐在趙大夫的辦公桌前翻著一堆枯燥的報紙,見大同進來心裏驚了驚,轉瞬間化做尷尬的假熱情,起身迎出來:“噯,這麽冷的天你怎麽來了?快去曖氣旁邊暖和暖和。”說完目光就開始左躲右閃,跟大同的眼神玩起老鷹捉小雞的遊戲,跟初次看她吃麵時一樣。大同想:今天你算是跑不了啦。

    “你一個人值班挺悶的,我想陪你待會兒,我在家裏憋得怪難受想看看你,年過得好麽?”大同倒還沒忘了拜年。“挺好的,你年過得好麽?”小雪口氣假裝很溫和,手卻不安地絞在一起。大同想:哼,挺好的?那你幹嘛不在家玩,非要主動替他們值一個星期的班啊?你這麽愛崗敬業啊?冷冷清清的哪有過年的味道,真鬱悶。

    “不好!”大同沒好氣地迴答,他心裏還是不踏實,邊朝裏走邊到處打量,第一迴來讓老東西嚇壞了,現在還心有餘悸,好比在老虎出沒過的地方,即便老虎沒出現,人也會緊張。老東西不在,卻瞥見床上有個老爺子,不知是病入膏肓還是要向診所表忠心證明自己是最忠實的患者,過年了也堅持來做理療。時間太長,他無聊地閉目養神,或是假裝沒聽見他們說話,趴在那兒一動不動地裝死,眼皮微動著證明他還清醒。大同想:反正不認識你,聽見了也不怕,繼續死覺吧。

    屋裏曖得足有二十度,大同沒必要傻乎乎地趴在曖氣片上焐手,大咧咧地一屁股坐進小雪剛坐過的轉椅上。“怎麽不好了?”小雪坐在大同對麵明知故問,牽強地笑著,類似靦腆孩子在照相機前逼出來的那種。你鬧的唄!大同心裏迴答道:大過年的誰讓你無緣無故發神經要拒絕我啊,那小子不好還有我嘛,難道我沒錢就不夠資格做你男朋友嗎?今天是正月初二姑爺節,你家沒有姑爺我可以提前上任,做幾道精致的菜哄你老媽開心,親親未來的小侄子,多好哇,你偏要悶在這兒看“死屍”,拿這些報紙當零食浪費美好的時光,真要無私地把青春奉獻給醫學事業啊?你活得也太認真了吧?

    上來就埋怨反到會把氣氛僵化,大同故意稀裏嘩啦地亂翻報紙:“你說呢?”他仍沒好氣地問,然後用微笑軟化一下,做成親昵的嗔怪。小雪心知肚明不肯說話,眉心微皺著擔心大同把那寶貝報紙弄撕了,迴頭不好向老東西交待,可也不好意思阻止大同。

    大同眼睛飛快地掃視著報紙,想尋出個共同話題來,避免無聲的尷尬。卻見滿篇都是治療骨刺風濕牛皮癬的神醫廣告,像是從街頭巷尾的電線杆上精選來的,穿插著扭曲奇異的肢體照片,還有癩蛤蟆一樣滿是膿包的臉孔,夠瘮人的。再就是一些所謂先進的醫療技術宣傳,各種豆腐塊新聞擁擠得像鄉鎮集市上小販們的攤位,相互侵占雜亂得水泄不通,隻有他們自己清楚分界線在哪兒。縫隙裏連個笑話趣聞都沒有,看看刊頭才知道是某某健康快報。這攢了一年的報紙足有三斤多,挑有用的瀏覽一下還行,要是看名著似的趴在那兒精讀一個星期恐怕比失戀還痛苦。

    大同忍不住要笑:“你就看這個?”小雪一本正經地迴答:“我正在學習風濕病的發病原理,結合報紙上的知識研究研究。”大同暗道:夠拽的!聽聽,用詞多專業。

    “不悶麽?”

    “不悶。沒有你想像的那麽枯燥,我挺感興趣的。人總該有點兒出息,不能平庸地混日子。”她繼續發表著自己的理想和人生觀,這難辯真偽的演講長得像一列慢吞吞爬行的火車,大同等啊等啊怎麽也看不到車尾,也不好打斷。全過程中她頭也不抬死盯著報紙,生怕大同把字兒們抖落到桌上,聲音也平直得沒有感情,像小學生背課文的腔調,有口無心,又像電視上常見的尼姑拒絕戀人勸其還俗的架勢,一臉四大皆空的冷漠,仿佛神仙也勸不了她。大同懷疑她是提前背熟了的,之後不等大同問她就把那套拒愛的理由重複了一遍。

    大同心裏笑:哈,真是有誌氣的好孩子,我竟然沒看錯人。你想有出息,想自學成材,想當模範護士,當中國的萊辛格爾,我不反對,可你想拒絕我,我怎麽也不能接受。為了事業你會甘心當老姑娘?要麽等著有個白求恩式的好大夫來追求你?哦,這是暗示我沒出息麽?我這個遊手好閑的小混混是來搗亂的,現在侵占了你的桌子和時間影響你學習了,哼!我就不信你說的是實話。大同想起李姐的那番話更不舒服起來,就算是她的想法她也會死不承認。大同呆坐在那兒不知怎麽對付她,深感自己在這方麵不是很聰明。

    “真對不起你,那天對你那麽兇,我想你肯定氣得再也不理我了,沒想到你這麽大度,現在還來找我。你不用來陪我,我不悶,我沒你想的那麽好,你還是忘了我吧,去找別的女孩吧。”最後一句話像蠍子尾巴似的在大同心裏蜇了一下,大同疼得縮成一團,又問小雪是不是家裏知道他倆的關係,嫌他是個不務正業的混子而堅決反對,小雪隻說不是。大同又問是不是趙大夫怪她不專心工作成天想著戀愛,答案也是否。

    大同一連問了十幾個問題後小雪說你別亂猜了行不行?她急躁得無處發泄,便使勁咬著嘴唇。大同又說我太笨你還是痛快地告訴我真正理由吧,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我不可能百分百讓你滿意,但我竭盡全力地滿足你,大同這才發現說了不少重複的廢話,毫無新意自己都煩了。他明知這迴沒戲了卻又不甘心,無力地掙紮了半小時。

    這時,外邊那個死人複活了叫小雪加藥,小雪應聲出去磨磨蹭蹭地搗鼓著不肯進來。大同心裏漸漸疼木了,腦子空癟著掏不出話來,該說的都說了,這不像是談戀愛倒像是談判。大同渾身頹廢得綿軟無力,忽然胃裏一陣強烈的酸灼,兩頓沒正經吃飯了,胃酸沒有消化的任務隻好侵蝕著胃粘膜,發出空洞的哀鳴。大同問小雪中午吃的什麽,她說是餅幹,抽屜裏還有。大同從不拿零食當飯,就怪她不注意飲食身體會垮的。便要了她的手套和車鑰匙去買吃的。一起吃點兒東西能緩解這種嚴肅的氣氛,沒話的時候可以嚼東西,有理由沉默,他想再打會兒持久戰,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小雪戴的是那種魔術手套,彈性好,看著跟壁虎爪子似的戴在手上就大了。大同騎車沒走多遠就覺得凍手,發現這手套絨毛磨沒了,線稀孔大像麻袋片,根本不暖和。街上的商店都緊閉著門窗,隻有大超市還開著,沒想到裏邊人還真多,購物氣氛熱烈,閑逛的人來了也會忍不住想買點兒東西。

    大同在食品區轉悠了一圈,售貨員們好像都看出他心情不好,個個語氣溫和,熱情得讓大同鼻尖要出汗了。大同最經不住熱情的服務態度,買了一隻扒雞和兩樣特色小菜,本不打算喝酒,可那掌管賣酒的小姐微笑著勸道:跟女孩子一起喝點兒紅酒多浪漫呀,紅酒是愛情的諾言,一杯紅酒就是一段風花雪月的故事,紅酒富含鈣、鉀、鎂、鐵等礦物質和維生素,還有叫“多芬”的神秘物質,可以讓皮膚美白……說得跟瓊漿玉液似的。

    大同不指望靠紅酒補充礦物質,也沒指望小雪喝完了就立馬變成白雪公主,隻因為這姑娘覺得他這頭蠢豬跟愛情、風花雪月這些字眼能扯上關係,讓他稍稍高興起來,幻想到與小雪舉杯共飲也能添些情調,光是吃顯得很悶,便買了一瓶低度原汁野生葡萄酒,優惠價一百五十九塊,是貨架上最貴的,平常大同還不舍得,此時卻想讓這個會說話的售貨小姐多得點兒提成,大年初二就站在這兒挺辛苦的,而且顧客很多卻偏偏要跟他多廢話。

    想想現在畢竟還算得上朋友,過年了應該送上一點兒小禮,太貴了有收買人心的嫌疑,小雪肯定不收,他便搬了兩箱水果。又想到小雪一個人值班悶得慌,再買點兒零食讓她磨牙吧。最後還有六塊錢了,大同考慮是依牛子的建議買枝花哄哄她呢,還是買雙手套呢?小雪再冷淡也不會影響他對她的好,考慮到天挺冷的還是手套比較實用,他便放棄了獻花的機會,買了雙藍色羊絨手套。因為大同的印象中小雪總是跟藍色有關,初次見麵時她的背心是藍色的,她的自行車是藍色的,甚至她今天穿的毛衣都是藍色的,後來看見藍色的毛巾藍色的拖鞋、痰盅他都會不禁想起小雪來,好像世界上藍色的東西她都用過似的。大同戴著它迴到診所,一點都不凍手,看來比買花強。

    大同帶著這一堆東西迴到診所時,那個患者已經走了。小雪正忙著掃地,看見大同往屋裏搬東西立馬生氣了,好像他做錯了一件大事:“這些東西你都拿走,我一樣也不要,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她掐腰拄笤帚橫眉立目地瞪著大同,好像要把大同連東西全掃到大街上去。大同連忙說:“別誤會,就算是朋友也還能一起吃頓飯吧,總不至於誰也不沾誰吧,我知道你不許我上你們家,貴重東西你也不收,作為朋友一點兒水果還能收下吧,別以為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我才不用那麽低級的手段呢。”

    小雪慍色不褪聽完便問:“一共多少錢?”大同胡亂說不多才五十。她不信,掏出二百塊錢給大同,大同要急了:“你這是打我臉哪?真瞧不起我是不是?我要是那麽小氣都不來看你,收不收東西吃不吃飯跟咱們的關係沒有影響,不談戀愛飯也是該吃的。”

    進了屋大同讓她找盤子,她像石雕似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冰冷而毫無反應,可能在想怎麽對付大同,感覺大同實在太難纏了。大同又念魔咒似的廢了不少口舌,過了好一會兒石雕終於奇跡般變成了人:“我知道你還是把我當成女朋友看待,可我說出的話絕不會反悔,以普通朋友的關係我願意跟你吃,否則絕不動口。要麽你自己吃,要麽你拿走。”大同臉上瞬間又火燒火燎的了,真夠倔的,萬沒想到連吃頓飯都這麽難了。大同想:也許因為他們不是同一種人,也許在她這個勤儉的小家女看來,誰也不會無緣無故地破費討好別人,而且是討好一個屢次拒絕他的人。張大同啊,看來你這種作風不是處處都行得通的,老是把自己當成闊少爺,想起什麽買什麽,花得一個子兒不剩才覺得痛快,卻忘了自己是零收入者,結果被人誤會了。唉,也許自己潛意識地還把她當女朋友呢。

    小雪的話明顯有要挾的成份,她知道大同絕不會自己吃或是原封不動地拿走,賭氣扔下東西就走肯定更難堪,那連朋友都沒得做,大同肯定受她要挾,隻有以共進晚餐的形式結束才能讓大同下得來台。不料大同並不妥協,他上前一把抓住小雪的手,嚇得小雪縮著手直往後躲,但是大同的手勁大她掙不開,隻好小心地防備著他下一步的行動。

    大同本想來個強吻,突然覺得粗野而無意義,想到許多求愛方式,不過就是那幾樣,沒什麽特別的,便單膝跪下抬起頭極誠懇地對小雪說:“求你嫁給我吧,說實話也是求你可憐我,我很需要有人陪我一起生活一起奮鬥,我心理上很渴望得到慰藉,現在是我最窮困的時候,如果你肯嫁給我,那我會一輩子都對你好,這麽長時間了,你應該能體會出我對你真心的程度。求你把目光放得長遠一些吧,真正相愛的人是很少能結合在一起的,請你珍惜一下吧,一輩子也碰不到幾次。我相信我是個很優秀的人,我將來肯定會有所作為,我會讓你過得很幸福,說句不算過份的話,也許現在向你求愛的是個人中之龍,現在對你對我都是生命中的一個轉折點,如果你還要堅持,那就會失去一個愛你的人,我也許從此再也不相信世界上有什麽愛情,至少我覺得自己不會再得到,我不會再去追求誰,”說到這兒他心裏想了一句:除非是愛上我,自己送上門來的。“請你好好考慮一下吧,我真的很愛你,真的打算一輩子對你好。”

    說完就用目光乞求著小雪。小雪眼睛盯著地不敢看他,聽著這些滾燙的話心裏激蕩不已,但是她不肯把苦衷說給大同聽,那樣會讓大同心裏更痛苦,她知道他們是走不到一塊兒的,因為有一個很大的障礙不可逾越。大同見到小雪的眼睛發紅了,瞬間沁出兩大滴淚珠,緩緩地劃落下來,大同暗喜:哦,有戲了,她已經被感動了,看來執著是對的,他慢慢地站起來去給小雪拭淚。

    而小雪呢,權衡一番後最終狠狠心決定拒絕他,就在大同伸手給她拭淚時使勁撥開他的手,並大聲嚷著:“你走,我不會嫁給你,我不後悔,什麽叫相愛?我根本就不喜歡你!世界上有的是好女孩,你幹嘛死心眼非要找我呢?你去找別人吧!”轉身進了宿舍的小屋,鎖上門不肯再出來。

    大同頹然地站在那兒,承受著被拒絕的痛苦,想想小雪的話,也許都是真的,他一直是個傻小子的角色,一直是在一廂情願,小雪對他的好都是他的錯覺,那些好加起來也達不到愛的份量,是一般朋友也能做到的。他調整了一下破碎的心情,看來真的不能在一起,他決定不再白費力氣,一心一意地去做他的事,不免也會惡毒地想:將來老子發達了,要把失去的一切從別的女人身上找迴來,讓她們也遭受這種痛苦。但這念頭在他迴到家後就打消了:別人是無罪的,小雪也是無罪的,幹嘛要這樣報複?我是做大事的人,怎麽能為了失戀而感情用事呢?話又說迴來,愛情就是要感情用事,要不然還有什麽意思呢?誰也不愛誰那不就成了做交易搭伴過日子了麽?

    反複矛盾地想了若幹次後也就漸漸平息下來,既然忘不了她,就在心裏躲避著,不留神想起來了就努力去繞開,如同半路遇上仇人,總是腳步匆匆地躲開。感情畢竟是難以克製的,盡管他很小心,仍然被折磨得痛苦很多次,傷心事就像嵌入蚌殼或眼睛的沙粒,躲閃不開的。

    小雪知道自己做出了違心的決定,也著實難過了很久,她心痛失去了這樣一個優秀的小夥,因為她是一個悲觀主義者,認為怎樣都會很難,父母絕不會讓她嫁給大同這樣的窮小子。因為她們家也很窮,哥哥結婚時借了不少賬,兩年來全家人使勁掙錢還賬,小侄子都會走了錢剛還完一半,鄉下人的收入少且不穩定,哥哥常為這事發愁,嫂子也常為這事怪哥哥沒本事掙不來大錢。她不希望將來也這樣過日子,現在兩個人感情很好,將來很可能因為窮而出矛盾。

    她承認大同是個有誌氣的小夥,但是他們這窮地方不是光有誌氣就行的,白手起家很難,如果有辦法誰不去創業呢?幹嘛還都累死累活的掙血汗錢呢?也從沒看見過誰像大同那樣年紀輕輕開始創業並成功的,他很可能會白拚搏幾年,最終認命不再執著了。

    這時她覺得自己比大同成熟考慮的問題多,不會感情用事,至少她已經將感情的閥門擰緊,就算還會滴下幾滴但很快就能停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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