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入秋時,大同他們的小吃店終於開張了,就在牛鎮蔬菜批發市場外麵,六千塊錢本以為挺充足,可買了冰櫃、炊具、餐具、桌凳,又進了肉、菜、米麵、調料,僅還剩下一千多塊錢,辦理營業執照、健康證、交衛生管理費,又用去六百塊錢,緊跟著工商來收稅,大同他們本著合法經營的宗旨,又乖乖給了錢,沒讓人家廢話。剩下的錢僅夠找零的了,剛開始生意不太多,雇不起人,大同和大誌事必躬親,所以比別人辛苦得多,大到進料,算賬,小到掃地擦桌,剝蔥剝蒜,刷盤子洗碗每一處都得摸到,早上六點開始準備調料,切肉,晚上十二點還在包餃子,烙餅坯,大部分活兒都是必須站著幹的,所以從腰以下的部分總是酸痛難忍,工作時間太長,一個月下來就嚴重睡眼不足,兩人臉色、精神都很差,嗬欠從早打到晚,全靠意誌支撐著疲憊的身體,有天包餃子的時候,大同坐在那兒瞪著眼睛竟做了個夢,而且夢裏也在幹活。心理上也不敢鬆懈,不能上錯菜或忘收錢,不管多累顧客來了也要好好接待,也不能找借口請假,這是自己的店,要負責任的。

    為了錢他們咬牙挺著,相互安慰說習慣就好了,過段時間找兩個幫手就不累了。這些累還好說,可氣的是吃飯的人太不像話,使假砣壓價錢從菜農身上賺了不少黑心錢,吃飯卻極摳門兒,一頓飯一塊五毛錢炒餅完事,也不要炒菜,卻要喝兩壺濃茶,他們販菜跑長途,喝一次水就管十幾個小時,自帶的茶杯還要灌滿,本來利就薄,喝半兩茶葉就倒鉤肉了,還不如不賣。也有來改善夥食的,叫兩個菜就吆五喝六的亂吼,好像多財大氣粗似的,在大飯店吃鮑魚的人也沒有這類粗貨譜大,花點兒錢不喝斥人幾句就不夠本。盡管是下等飯店,大誌做菜還是努力做到最好,按照正規的方法炒,切菜也力求標準,就是這樣也會有人挑毛病,那天有個家夥咋咋乎乎地把滿頭大汗的大誌從廚房罵出來,問京醬肉絲怎麽是甜的,當時大誌真想打他一頓:你吃過京醬肉絲麽,但還是忍住火氣態度極好地說:“對不起,正規做法是這樣的,如果您吃不慣下次可以改成鹹的。”類似的麻煩真是數不勝數。

    這市場上淨是全國各地來的刺兒頭流氓,也難怪,老實巴交的人大老遠跑來做買賣肯定挨欺負,收不著好菜,還得讓當地流氓、菜霸欺負。他們成群結夥的來都心齊膽壯,大同他們雖是當地人卻不是地頭蛇,離家遠著呢,店麵又不能隨身帶走,因此盡量不招惹他們,能忍則忍吧,和氣生財嘛。

    大多數人還是認為他們做的菜規矩,比周圍幾家的好,也有不少人嫌價錢高,看大同他們年輕,又是新開張,便想了個傳統的缺德法子吃蹭飯。市場裏爛菜多盛產蒼蠅,他們小店的門窗防護得再好也難免鑽進幾個,有些人吃完了就把蒼蠅拌在菜湯裏泡透,做成熟蒼蠅的假相,然後狗似的叫嚷著使勁拍桌子,找他們倆不答應,不但不給錢反到跟大同他們要錢做精神補償。沒能逮個正著,他們隻好認倒黴,每次都要請那些家夥白吃,如果碰上一份這樣的顧客就會損失幾十塊錢,一天都白幹,他倆惱火至極氣得背後直罵街:“這幫王八蛋就配吃水煮糞腸子,不配吃好菜。”

    那天大同上菜時,正看見一個大胡子蔫嘰嘰地笑著把一個活蒼蠅暗殺在菜湯裏,轉臉便虎著臉罵:“姥姥的,你過來,這是宮爆蒼蠅啊!怎麽吃啊?你吃一個讓我看看!”大同跟他爭執幾句他不承認,大同強壓怒火說:“好,我認倒黴,給你們換一盤好吧?”那幫家夥不幹,大胡子說:“我們已經吃了半天了,要是得病怎麽辦?”大同說:“那你們打算怎麽辦?”大胡子說:“你得賠償點兒醫療費,我們認倒黴也就多不要了,一個人隻要二十塊錢,六個人一百二十塊錢。”大同火氣更大了,說:“我要是不給呢?”“不給?不給我們就不走了,誰來了我們就說你們這破店不衛生,給人家炒蒼蠅吃。”說著就嚷嚷起來:“啊呀!誰也別上這兒吃飯啦,他們店裏髒得沒法說,把人吃壞啦!我肚子疼啊……”大同不由得攥起拳頭來。

    這時大誌聽見了趕緊跑出來問怎麽迴事,弄清楚後說好話道:“幾位別這樣,我們這小生意賠不起您,一天能掙幾十塊呀,市場蒼蠅太多沒辦法,您老都是掙大錢的別跟我們計較,我這位哥們兒說話不好聽請幾位多多包涵,這桌飯菜算是我各位了,行嗎?”他本以為這樣的誠懇的態度會讓對方放棄無理要求,不料那幾個家夥卻仍不依不饒,大同困意全無,怒火終於爆發了:“我他媽親眼看見你捏進去的,你還不承認?你這吃飯不給錢的肥蒼蠅,老子非打死你不可!”一拳便封了他的左眼,大胡子同桌的老鄉掀翻了桌子要揍大同,大誌見這陣勢不可能和平解決了,便撲上去打倒他,大同抄起酒瓶子:“不幹了,打丫挺的!”照著大胡子的腦袋叭地砸下去,又脆又響,玻璃四濺,這混蛋真不經打,當時就挺了。其他吃飯的像炸了群的蒼蠅沒頭沒腦地朝外亂躥,撞碎了門上的玻璃,這聲音很有暴力的動感,很刺激人,這幫家夥也士氣大振,大同已經先撂倒一個,他們理直氣壯地反擊,拿著酒瓶對著大同一通亂砸,密集得像猛烈的冰雹風雨不透,幸虧大同護著頭,身上肉厚瓶子一個也沒碎。

    大同忍著疼想:媽的,這生意要是這麽難做索性不做也罷,看來老天非要跟人過不去,那就試試誰狠吧!他猛地轉身倒撞倒兩個,沒頭沒臉地踢著打著。大誌在外圍下手又幹倒兩個,他本來不擅長打架,小時候打架也隻會遠遠地丟土坷垃,而人逼急了會變得不管不顧,文雅的書生也會變成暴戾的猛虎,甚至豁出性命,隻想著發泄怒火製服他們,全然忘記了平日恪守的做人準則,一味地酣戰著。大誌出招比較黑,不像大同那樣全憑笨力氣,用他表哥教他的招數專朝小腹和膝蓋上踹,這種地方容易受傷,尤其是膝蓋用力太大腿會廢了的。有兩個人隻挨了一下就爬不起來了,躺在地上哀嚎著打滾。這幫混蛋見大誌也夠兇狠,便反過來又衝向他,大同擔心大誌不如他經打趕緊衝過去救他,為了保住他倆的性命他就要竭盡全力地進攻。

    一陣短兵相接的肉博戰,雙方都掛彩了,大同他們傷勢較輕,這架打得真漂亮,大同沒想到他倆這方麵倒挺有天賦,關鍵時刻無師自通,身體靈活異常,如果將來當流氓都挺有前途的。數大胡子傷最重,成了腦震蕩,雙方速戰速決,還沒招來警察就都跑了,因此沒被拘留,但後來被封了小店,開大胡子的腦袋比開一瓶好酒還貴,賠了五千塊錢,從老實的顧客那裏賺來的幾個辛苦錢就這樣成了這混蛋的醫藥費,連流動資金和本錢也搭進去了。

    大同他們身上多處瘀傷,桌凳家夥打爛不少,一時無心經營,關門迴家養傷,當天村裏就把他們的事傳得沸沸揚揚,說是六個壯漢在大同他們飯館搗亂,他們倆把六個家夥全部摞倒,給打得跪地喊爹,有一個被打成植物人了,但最後一句很快被否定,如果打成植物人大同他倆早就被關起來了,也沒這麽痛快了事。有人嘴上為他們打抱不平,有人說他們就根本不是省油的燈,為一點小事就打架還能幹得成什麽,同時他們倆也成了村裏半大小子們盲目崇拜的對象,當麵就用低俗影片上學來的話讚美:“兩位大哥,真是打架的猛料,還做什麽生意,當古惑仔吧,我跟你們。”

    大同他們沒因此感到驕傲,心裏窩著火放不出,好不容易起步就這麽泡湯啦,像放炮的車胎,威猛爆發之後,便沒了底氣。癱躺在家裏懶得動一下,仿佛被剔了骨頭。身心交瘁,疲憊不堪,尿脹了都沒力氣去廁所。大同那塊凡事都怕字當頭的爹足足罵了三天,把多年來對大同的不滿和看不慣都一股腦發泄出來,過足了嘴癮,真可謂罵聲繞梁三日不絕。

    “看見了沒有?我就說過你們幹不長,你這敗家的玩意兒,惹禍的苗子,剛撞完人不到二年,又打架,不上班做他媽什麽買賣,打人也夠手黑的,這要是打傻了打死了你後半輩子就找著爹啦,幹買賣的全是雞頭魚刺,沒有好東西,車錢店腳牙,無罪都該殺!人家做買賣有後台有勢力,打完了白打,你行麽?還不是錢倒黴?衝你這樣真該槍斃了,死了我心靜,指不上你什麽啦!”大同爹罵得熱血沸騰,脖子紅得像鬥禿了毛的公雞脖。

    這也激不起大同的一點兒火氣,好比用刀紮死豬,毫無反應。大同眼皮也挑不動,聾子聽廣播似的默若無聞。大同媽實在聽不過去了,在一旁替大同爭辯:“是他們先騎到倆孩子脖子上拉屎的,眼看著往裏放蒼蠅還不承認,能饒了他們麽?你就知道埋怨孩子,耗子扛槍窩裏橫!咱們家五畝地讓人家欺得還剩四畝了,你咋不敢找人家說理去?大同要找他們量地去你不讓,大同把他們欺過來的一畝地棒子掰了,人家一罵街你怎麽趕緊把棒子送迴去了?”大同爹遭了一通炮彈襲擊,被揭了短處更是惱火至極,用他的道理來維護陣地,聲音又提高一百分貝:“我不跟他那混人一般見識,欺就欺了,一畝地他也闊不了,他沒別的本事,不就是靠點兒地活著麽?跟這種小人計較失身份,不值得,爭就得打架,誰受傷都不好,終歸是錢倒黴,能忍自安,我腸子頇著呢!現在就慣著他,惡人自有惡人磨!”

    在農村侵占鄰居農田的事極常見,這本是明知故犯的事兒,而被侵占的如果不找對方理論就會被侵占得更多,時常有因為爭地打架的,曾有人被一磚砸掉鼻子,差點要了命,很有舍生忘死保衛土地的精神。凡事都與世無爭的大同爹,當然不會為了這些小利益讓家裏三口人玩命,寧可吃小虧也不讓出頭,可地被人欺的太多,大同媽實在忍不下,村幹部也惹不起這號人,上法庭也會一賴到底,這窮地方的人為了地寧可被拘留,所以這事不好辦。

    大同爹繼續毫不留情地批判大同的罪行,唉,要想在外邊老實巴交的做人,有火氣就隻能對家人發,讓他發吧,作為兒子,大同有義務當出氣筒。大同媽不是支持打架,隻是主張不受欺負,她也勸過大同次了:“打傷了人你們花錢,好不容易掙的錢都給那些王八蛋了,多冤哪?以後絕對不能這樣犯傻了。”大同無心聽這些逆耳忠言,耳朵夠膩了,他盤算著怎麽辦,不能就這麽算了。他不想將來也跟他爹這樣活一輩子,也不願意跟人家為一點莊稼地打架。總之,他要找機會翻身,他要做大事,將來讓所有人都追不上他,那時村裏人就不敢瞧不起他了。

    大誌也遭到同樣的責罵,三天沒吃飯,喝完了所有珍藏的酒,他爹責令他關張,跟他表哥上家具城當保安去,算是有個像樣的工作,家具城是縣城的聚寶盆,近幾年剛興旺起來,好多人削尖腦袋往裏擠,很讓人羨慕,工作體麵,也好找對象。他們這樣在街頭瞎混沒出息,讓人笑話,大誌爹已經忍無可忍,自以為替兒子丟盡了臉。

    大誌的表哥跟大同他們是同屆同學,塊頭大,又肥又壯,上學時老愛穿一件土黃色的大夾克,同學們根據這服色體態想起當時動畫片裏的霸王龍,便給起了這個外號,他不愛聽,誰叫就揪住誰捶幾拳,別人打不過他,便靈機一動改叫龍哥,這下他高興了,聽起來像黑社會老大嘛,一叫龍哥,他就大嘴一咧,意氣風發地挺起胸來,走道直晃膀子,像蒙古摔跤大漢似的,自以為很像老大,實際看上去更像霸王龍。他畢業後幹過幾樣工作,越混越差勁,索性混進黑社會,打算混成個老大。他跟人家砸過兩次飯館,打過幾次群架,被拘留三次後洗手不幹了,改邪歸正當了保安。

    大誌來叫大同一塊兒去,說是一個月給六百塊錢,不管吃住。竟然到了讓霸王龍這路人渣給找工作的地步,大同心裏有氣:“你丫的瘋了?這麽遠天天往迴跑,二十多裏地哪,又沒有摩托車。”他說:“你丫傻了,我是那樣人麽?我表哥找上門來了,不去不好,我爹逼著我去,咱們玩一圈就迴來,就說人家不要咱們。”既然是這樣大同便跟他一塊兒去了。大同爹知道了竟欣然同意,對霸王龍恭敬得跟神似的,好像大同後半輩子的興旺和家庭的榮譽都仰仗他了,一個勁兒說迴來請他喝酒,也百年難得一次的對長毛賊大誌有了燦爛的笑臉,說大誌最講義氣,有好事想著哥們兒,好像給大同找工作比四十歲的老姑娘找對象還難,有人給提他老人家就會興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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