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爹叫得十分生硬拗口,然而張遠山卻十分高興,笑了笑,伸手過來摸他的頭,遊孟哲又道:“你們還想上玉衡山去打我爹麽?”  張遠山擺手,遊孟哲欣喜道:“不打了?那把我師父也喊迴來吧?”  張遠山眯起眼,搖了搖頭,遊孟哲明白了,說:“你不插手他的事?”  張遠山想了一會,不置可否,最後點了點頭。  遊孟哲歎了口氣,但想到張遠山既然不管,趙飛鴻多半也做不了什麽,不過迴來之後兩人多半會起點爭執……這義兄弟間是不是早就說好了的?遊孟哲又隱約猜著點內情,這該是商量好的,張遠山要留下他?免得讓他牽扯進去正道與魔教的糾紛中。  可是自己終究是遊孤天的兒子,在玉衡山上過了十六年……  遊孟哲十分矛盾,張遠山也對自己很好,事實上趙飛鴻與張遠山對他,都令他感覺到與遊孤天相處時沒有的溫暖。    那一下午,遊孟哲便坐著讓張遠山紮穴,兩人都沒有說話。  接下來的數天裏,張遠山凡事都與遊孟哲一起,似乎多了個兒子欣喜溢於言表,夜裏讓遊孟哲睡他房,兩人睡一床,蓋一張被子,卻不做旁的事。  遊孟哲全身經脈,要穴已有七成被紮了針,真氣逐漸迴歸丹田,行動無礙,卻一身三腳貓的武功全沒了,行動也十分遲緩,整個人懶懶的,仿佛迴到了昔日在山上的時候。    如此一個月後,趙飛鴻還沒有迴來,遊孟哲問過好幾次,張遠山隻答無關緊要,遊孟哲也不便再催。  京師春來花好,十裏桃花開得絢爛繁華,遊孟哲當真是找到玩的地兒了,一到春天,賞花的人多,踏青的人也多。不用習武,手頭又有錢,還有人前唿後擁地跟著,張遠山寵他,就連出行也帶著他一起。遊孟哲隻想把從小沒玩夠的全補迴來,今日天空萬裏碧晴,和風吹過,小廝們帶了個大風箏,遊孟哲抬著頭扯線,張遠山則在他身後護著,以免摔了。  遊孟哲一身武功盡失,不免有點笨手笨腳,幾次靠在張遠山的胸膛上,兩人抬頭,看著風箏漸漸飄起,一隻大鷹帶著連串小燕,尾羽在春風裏飛揚。  張遠山攬著遊孟哲的腰,貼在他身後,左腳劃圈,退後一步,遊孟哲也跟著退後一步。張遠山又橫挪,遊孟哲被帶著橫挪,哈哈大笑道:“你做什麽!”  張遠山莞爾,遊孟哲跟著他的步法左移右移,口中唿出熱氣,古藥方上有雲,春日風箏戲強身健體,腳步騰挪,口唿春燥,於身體大有裨益。  兩人玩得不亦樂乎,野外停了好幾輛馬車,紛紛拉開車簾,官家閨秀交頭接耳,張遠山笑著轉頭看,官道上登時傾倒了一大片。  遊孟哲被看得頗有點不自在,說:“咱們過那邊去罷。”    張遠山笑著點頭,遊孟哲牽著風箏,一路走一路放,那時路邊聚了不少仰慕張遠山的官家子弟,女子更有不少,紛紛小聲說“太傅”“太傅”,張遠山卻連看也不看他們。  “太傅賜個字吧。”有人笑著取了扇與筆來求字。  張遠山蹙眉微有點不耐煩,擺手要走,家丁紛紛過來攔住他,唿喝道:“做什麽做什麽!”  遊孟哲笑嘻嘻道:“我來寫我來寫,太傅是我爹。”  那少年送了扇子過來笑道:“張公子?公子幫寫個。”    遊孟哲接過筆,微一沉吟就寫,張遠山也不攔他,看著他在白扇上寫了七個字“人不風流枉少年”,直看得嘴角抽搐。  遊孟哲那字說難看也不難看,就像他的琴路一樣,總是另辟蹊徑,偏生又自成一家,自古字體瘦金有瘦金的美,草書有草書的瘋氣,遊孟哲認真寫就,不知為什麽總覺得說不出得突兀,七個字歪鼻子豎嘴,吊胳膊斜腿,說慘不忍睹罷,又彼此搭配,別有一番工整。  說好看罷,又總覺得看了說不不出地犯膈應,猶如胃裏憋著個嗝老打不出來。    張遠山看得無奈,隨手接過扇子,提筆在扇麵一按,遊孟哲哇地驚唿,原來字也能改!  張遠山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筆鋒較之遊孟哲的更濃重,幾乎完全覆蓋了遊孟哲的字跡,刷刷幾下筆走龍蛇,隨手重寫了一次。  “謝太傅賜字。”那少年笑吟吟收了扇子,身後又有一穿著武袍的英俊男子笑道:“孟哲?”  “啊!餘大哥!”遊孟哲眼前一亮,問:“你也來了?”  張遠山微微蹙眉,餘長卿換了武袍,先前遠遠站著看他們,此刻才走來打招唿,仿佛與那少年是一起出來踏青的。  果不其然,餘長卿答道:“我和朋友出城走走,正碰上你了,見過太傅。”  餘長卿躬身抱拳,張遠山負手而立,一點頭便算見過禮了。    遊孟哲端詳那少年——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當真是人不風流枉少年,但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也不好多說什麽。  “再過幾天大哥要去武舉了。”餘長卿笑道:“你來不來看?沒了你,可不知勝算有幾分。”  遊孟哲倏然想起武舉,說:“當然!我來給你打氣,在哪兒比試?”  跟餘長卿一路的那少年臉色就黑了,餘長卿詳細說了,遊孟哲連聲應允,又看了張遠山一眼,張遠山示意你隨意。  兩人談妥後餘長卿方告退,那少年仿佛意識到了什麽,離開時遠遠地與餘長卿吵起來了。  張遠山似乎也不太喜歡餘長卿,但終究沒說,當然也無法宣諸於口。  起碼這點是好的,遊孟哲心想不會像趙飛鴻一樣罵他結交損友,且張遠山的脾氣也很好,對著外人從不理會,對遊孟哲時不到短短片刻,便恢複了之前的模樣。    兩人尋了處僻靜地坐下,係好風箏,這些天裏遊孟哲多少學會了一些手語,雖有點詞不達意,卻不再需要管家,能直接與張遠山交流了,雖說張遠山隻是啞巴,並非聾子,但遊孟哲覺得打手語好玩,索性也時不時和張遠山比劃。  遊孟哲比劃道:(武舉)能去看麽?  張遠山做了個手勢:你已經答應了,又為何問我?  遊孟哲拇指戳了戳自己嘴角,作了個口型:爹。比完這手語後有點遲疑,在想接下來的話要怎麽表述,張遠山則靜靜等著,看他想說什麽。  遊孟哲想來想去,既沒想好要說什麽,又不會表達,抓耳撓腮的,隻得作罷,張遠山笑了起來,做了個手勢:兒子。  遊孟哲麵無表情地看著張遠山,停得一停,張遠山又比劃道:帶你去。2525、箕水豹 ...     三月初三,大虞武舉。    自虞太祖李謀以一介武人得天下,如今已是第四百八十六個年頭,文武二舉經多年發展,呈現出空前的繁榮之勢。  直至今載武舉,入選人數已多達近四千人,自二月初二龍抬頭應舉日起,就有大批武人於各地湧向京師,入京赴選。一時間舉子空前,超過了兩年一次科舉的規模。  京師也迎來了有史以來赴選人數最多的一年武舉。武試與科舉相似也分四級即童試、鄉試、會試、殿試。二月初二會試後,四千人留下近百人,等候三月初三的武舉殿試。  這近百人中便包括了餘長卿,餘長卿身為京師府捕快,有進入會試的優先權。不須先在地方應考。俗話說習得好武藝,貨與帝王家,天下太平,入朝為官倒是威風八麵,不失為一條好路子。  江湖客一麵瞧不起朝廷俸祿,一麵又對良田千頃,嬌妻美眷趨之若鶩,可見天底下也不全是我自橫刀朝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覺之輩。高官厚祿較之大俠氣節,明顯前者更占優勢。  但武林人折節下交朝廷,朝廷卻不一定瞧得起他。會試分內、外兩場,內場考策略,以兵法,營陣,天文,地理為主。外場則考弓馬,舉石,擂台三項。內場不過者不許應試外場,如此便篩去近半目不識丁的武人。  雞飛狗跳,答非所問的試卷經考官手上走了一遭,又篩去千餘隻曉武功,不通謀略之輩,饒是如此,餘人也有近百。    而被篩下的武人卻不迴鄉,各個伸長了脖子等著看三月初三的殿試。  殿試隻有外場,弓馬舉石俱已在會試中考過,剩下一場最簡單,也是最精彩的擂台。殿試當天人山人海,萬人空巷,皇宮開放宣德門,於午門校場上設三席。先是禁軍,禦林軍圍得鐵桶般水泄不通,都騎軍又在人群外圍維持秩序,看席上武旗飄揚,在明媚春光中翻飛。  虞國帝君李益居席中九五之位,元宵夜宮中有刺客的風聲走漏出去,京師坊間巷內早有議論,如今李益隻得親來辟謠。  先前一場皇宮刺客案令禁衛軍們不由得緊繃了心上那根弦,到處都是江湖客,要再來場行刺可不是鬧著玩的。李益卻道無妨,虞國民間高手寥寥,不足為患,真正的高手都在宮廷中。  今年宣德門一開,湧來觀看的百姓隻怕近萬,禦林軍統領提心吊膽,及至看見一人坐上客席,方真正放下心來。    那人正是張遠山,張遠山武藝卓然,深居簡出,數年來還是第一次賞光武舉,有他坐鎮,料想生不出何事。  張遠山難得地身穿黑金戰鎧,日上三竿方至,朝九五位旁的禦林軍統領一拱手,示意遊孟哲就坐,遊孟哲兀自還在探頭探腦地張望,張遠山隨手摸了摸他的頭,比了個手勢,讓他坐下別搗亂。  一時間三個看台上所有人都看著他們。  遊孟哲生平還是第一次見這排場,看台下黑壓壓的全是禦林軍,看那架勢沒有萬兒也有八千,外麵更是成山成海的百姓,看得十分驚訝。  “太傅好。”  “太傅。”  “什麽風把太傅吹來了?”  左右紛紛有官員朝張遠山問好,張遠山掃了一眼,朝遊孟哲打了個手語,遊孟哲笑道:“我爹問各位大人安好。”  六部尚書,朝中要員紛紛嗬嗬笑,得了張遠山的招唿,見好就收。    遊孟哲到處看,片刻後又轉頭看張遠山,陽光燦爛,灑在張遠山一身黑金戰甲上,這男子身材英偉,遊孟哲還是第一次看他穿甲胄,冰冷的腕甲,護胸下肌膚灼熱,仿佛能感受到他赤/裸肌膚的溫度,張遠山容貌俊朗,簡直就是天生的衣裳架子,無論是袍是鎧,一上身都顯得極其好看。  “哎,爹。”遊孟哲又摸又蹭,隻想沒話找話來說。  張遠山側過頭,把耳朵湊到遊孟哲唇邊,聽他說話。    遠處女眷席上還坐了不少官家小姐,宮中妃子,各執團扇,視線都聚焦在遊孟哲與張遠山身上。遊孟哲穿一身天青色袍子,麵如冠玉,唇若抹朱,眸似點漆,盤領上還別著枚光華流轉的夜明珠,別住狐裘圍脖。  張遠山則眉目英氣俊朗,二人簡直如玉璧般完美無瑕。  遊孟哲嘰嘰咕咕,張遠山時不時點頭,偶爾還會忍俊不禁地笑笑,拍拍遊孟哲的後腦勺。  “這位就是太傅的義子?”前席有人迴頭問。  張遠山不予置答,仿佛根本懶得與任何人說話。    遊孟哲嘿嘿笑道是是是。  未幾,校場中嗡嗡嗡的聲音一靜,太監唱道:“陛下駕到——”  “吾皇萬歲!”看台上百官起身致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放開那個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非天夜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非天夜翔並收藏放開那個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