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沈氏聽到了,悄悄地躲到老太太屋子裏去流淚。那老太太七十多歲的人了,看不得別人傷心,也就陪著沈夫人難過,說:“代戈這孩子哦,長了這麽大,還沒出過遠門呢。誰知道這次他這樣無情,要拋爹棄娘不管,趕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他這一去,究竟還能不能再見,都是未知喲。”

    那代戈平時在家雖說老跟人慪氣,可這一走又不免讓人擔心。當下,老太太便喚了老二代謹過來。讓他連夜去打聽消息,要是老八還未走遠,務必叫他迴家見娘一麵。

    代謹答應著,心裏不免嘀咕:擱在他們這樣的家庭裏,就是真想要精忠報國,血薦軒轅,隻怕是都要比常人更慘烈些的。

    這年的氣候也異常,在下過一陣子雨以後,天氣又涼爽了些,街上年紀稍大些的人,都已經穿上了長衫。眼看著中秋節這一過,外麵的氣氛也是越來越緊張,走在街上,不斷有各種小道消息傳過來。市民們都有點惶惶然,一方麵詫異日本那彈丸之地,小小的倭寇因何那樣窮兵黷武,驍勇善戰;另一方麵又感歎我們的當今政客,似乎隻懂得相互殘殺,熱衷於稱王稱霸,人前顯貴,所剩的精力根本無力抵禦外來侵略。而普通人家僅有的智慧也隻能表現為以靜製動,無奈之中抑或是聽天由命了。

    日子越來越難過,物價飛漲,米行裏一天一個價,錢也更加不值錢了。立馬珠山,也很難得看到舊城一根根聳立的煙囪還有冒柴煙的。略上了年紀經曆過庚子之亂、推翻滿清以及軍閥混戰的人,都意識到了如今的這苦難恐怕是更令人難熬了。雖然舊城總遠離風暴的中心,然而,在這亂世的大背景下,就是不死也要蛻一層皮。誰都在心存僥幸,希圖能躲過這空前的大劫難,哪怕是在這掙紮之中剩下半條命。

    在疲於奔命時,似乎在那沿河邊講傳的柴瞎子敲得那鼓點聲也異常清脆而急促,那一聲聲“咚嘟嚨咚嘀嚨咚……”震得街上惶恐的行人更加不安了,至於那些挑大件瓷胚子的窯工們步子也沒有了往日的節奏。而當初貼在街巷裏的招募新兵的告示和那些江湖遊醫治療花柳病的廣告貼在一起,白紙黑字早都已經褪了色,讓秋風一吹,便在風中飄蕩,絆住行人的腳,踢著踩著。

    冬至以後,人們對於這時局的發展的恐懼心態已經基本進入了穩定期,各種壞消息盡管不斷流傳,可舊城的市民都習以為常了,好像也適應了在這驚恐中求生存。平日裏,人們似乎對時局的超乎異常的關心也見怪不怪了,清早起來,就能聽到:“你曉得日本鬼子打到哪了嗎?”

    在相互之間探聽虛實,為一點兒毫無價值的消息緊張,或者是“聽說哪兒又失陷了。”

    印象裏竟然全是對南京城都丟失了的恐懼,是哦!哪兒又是安全場所呢?

    眼見著陽曆年一過,臨近年關,三小姐淑惠也好些天沒有迴娘家了。這天吃過夜飯,代謹便覺得心裏還是有些不塌實,正劃算著想要去方家看看,剛要出門,忽然看到下人慌慌張張跑來,說秋韻破了羊水,正在屋裏叫疼呢,二少爺代謹慌忙間叫家人去請產婆,自己便先往後院屋子裏去,一進門,隻見老太太領著沈夫人也都在外堂屋裏等動靜,反倒讓代謹覺得心裏有點過意不去。這時候,火盆裏的炭火竄著熊熊的火苗,映得人臉色通紅。沒多久,產婆就來了,而且隻要上了年紀,略經過些事的宗媽和吳媽端熱水遞草紙,進進出出,一直拖過了子夜,才傳出來嬰兒的啼哭。代謹不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已經是抑鬱了好久,在這亂世的氛圍裏,在太多的恐懼與太多的失望裏,逢著久違的欣慰實在難得,使人暫時忘卻了苦難與煩惱。一時就聽宗媽出來報喜,說是生了個千金小姐。

    老太太樂得合不攏嘴,一旁的沈夫人卻皺著眉頭呐呐地說:“怎麽會是丫頭呢!”

    老太太見沈氏不悅,忙打圓場說:“丫頭也蠻好哦,又不是沒生過小少爺,循環循義在大屋裏整天弄得雞飛狗跳的,你還不嫌煩呀?”

    沈夫人嘟嚨著嘴,輕聲爭辯說:“討人嫌是一迴事,這有關宮家千秋的事是另一迴事,是大事。”

    隻是礙著老太太在,畢竟再不好多嘀咕。不過說歸說,還是按弄璋之喜的項數煮了六個紅糖荷包蛋,又多加了賞錢打發產婆。

    一直捱過了後半夜,眾人都乏了迴屋。代謹因為自己屋子裏有奶媽搭了地鋪,覺得不便。就跑到樓上屋裏跟五少爺代維湊一夜。窗外一片漆黑,隻有寒風吹得窗戶顫響。兩個人當然睡不著,黑暗中,就聽代維說:“二哥!還記得小時候,大哥要走的那次,我們兄弟幾人為大哥餞行,後來都喝醉了,擠一張床的事嗎?”

    怎麽能忘呢!代謹心裏隱隱作痛,啞著嗓子說:“是哦,那就好像是前幾天才發生的事。”

    在這落寞的夜裏,他仿佛聽到八少爺代戈在喊:“擠死人了,你們都睡攏些呀,都擠得我喘不過氣來了。”

    有的時候,代謹都覺得疑惑,在宮家,原先是大少爺代炎牽得頭,自從他父親請辭迴家後,他們打小就跟著父親在作坊裏拉胚配釉,老大聰明伶俐,城府又深,本來有代炎在,哪裏還輪得著他代謹出麵把持家務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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