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電鈴聲把我驚醒的時候,那些端著臉盆的人已經湧到了院子裏。號子門一開,就有人蹲在了便池上,熱烘烘的屎臭在號子裏飄散開來。旁邊還有兩個人在等著拉屎。老母雞讓我把被子疊好放到鋪板上去,遞給我一把已經擠上牙膏的牙刷,說:“我們夥用一個臉盆洗臉。”

    馬成武和許文兵從被子上坐起來,一直等在旁邊的麻鴨給他們拿來衣服,又把他們的鞋子在鋪板下放好。兩人穿好衣服到院子裏去,馬成武打了個哈欠,好像還沒有睡醒。他們在一塊空地上蹲下,麻鴨給他們端來水和牙刷,麻鴨在做這一切的時候,踮著小碎步,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像宮廷裏的太監。

    老母雞站了好長時間隊,終於接來了一盆水,我沒有漱嘴杯,就對著臉盆喝上一口,開始刷牙。洗過臉,老母雞讓我把毛巾貼在號子裏的牆上。“就這樣,把裏麵的空氣排出來就行了。”他把毛巾一頭蘸上水,貼在牆上,用手拍了拍。我照他那樣把毛巾貼在了牆上。

    院子裏和昨天一樣,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今天天氣不好,陰沉沉的,被子沒有拿出來曬。我摸了摸晾在鋼筋上的衣服,昨天換下來被他們洗過,除了羊毛衫外,其它都幹了。我脫下身上那付小醜的行頭,換上自己的衣服,天氣有些冷,我把破棉襖重新披在身上。

    小五子靠在連著隔壁六號的那麵牆上,踮起腳尖看了看走廊,他用鞋後跟敲了兩下牆,見沒有迴應,又敲了兩下。隔壁迴應了兩下,同時喧嘩聲也小了下來。小五子低著頭,好像跟旁邊人講話似的道:“昨天老周怎麽搞的?”六號那邊有人說:“老周狗日的招子不亮(招子即眼睛,招子不亮就是不識相,認不清形勢),他這豬腦子能幹什麽,我們已經請他滾蛋了。”

    “你們現在哪個在掌瓢把子?”

    “現在是孟哥。”

    “哪個孟哥?”

    “老子,孟輝。”一個嗡聲嗡氣、霸道專橫的聲音說。

    “孟哥,恭喜你,昨天真精彩,那麽快就解決了問題,你們送出去幾個人?”

    “連老周一起四個,進來兩個。”先前的那個聲音迴答。

    “那你們現在多少人?”

    “十七。”

    “還是你們那邊寬敞,我們這邊二十一個,都快擠成油渣子了。”

    “再擠也擠不了你,你別討好賣乖。”

    “哎,孟哥,你搞什麽進來的?怎麽……”馬成武用手在小五子背後一戳,小五子立即提高嗓門,對著洗衣服的人嚷道:“你們衣服怎麽洗的,長這麽大了,衣服都不會洗,平時在家當老爺享福慣了,現在應該讓你們多洗洗。”

    武警站在走廊上,冷冷地看著小五子表演,然後默默地走開了。小五子伸了伸舌頭。

    “盧幹部,今天你值班?”馬成武堆滿笑臉向一個剛走過來的胖幹部打招唿。胖幹部站在走廊上點點頭:“我值班,號子裏還好吧,沒什麽事吧?”

    “好得很,盧幹部你放心,號子裏所有的人都規規矩矩,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嗯,給我添麻煩就是給你們自己添麻煩,馬成武,你開過庭了吧,你估計會判多少?”

    “像我這樣隻不過跟人打打架的流氓罪,又沒有造成特別嚴重的後果,我估計大概在三四年左右。”

    盧幹部點點頭:“你要記住這次教訓,你想,這三四年時間,人家都在掙錢發財,你卻蹲在勞改隊,值得麽?”

    “盧幹部,你講得對,想想在社會上的時候,我是個愣頭青,一句話不對頭就跟人家幹,現在覺得太蠢了。”

    “現在想過來還不晚,在勞改隊鍛煉幾年,你會變得穩重些。”

    盧幹部是個又高又胖的中年人,左邊的臉上從眼角到下巴有一塊很大的疤痕,像一條大蜈蚣爬在臉上。他說話慢吞吞的,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嘴裏吐出來,沒有多少語氣的變化。

    小五子見盧幹部和馬成武聊得熱乎,也忍不住插起嘴來:“盧伯伯,你今天心情很好。”

    盧幹部說:“你怎麽知道我今天心情好?”

    “一看就知道,你臉上紅光滿麵,氣色很好,跟以前相比,年輕了十歲。盧幹部,你越來越年輕了。”

    “死呱嘴”,盧幹部責備小五子,臉上露出了笑容。

    “我說的是實話,不信你問問其他人。”小五子裝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我從盧幹部的表情看出來,他還是比較喜歡小五子的。聊了一會兒,盧幹部走了,我聽得見他和別的號子說話的聲音。

    放風一結束,號子裏就熱鬧起來。板上人議論著姓孟的反號子的事,猜測著六號調出來的四個人是誰。馬成武走到許文兵跟前說:“新來的小姚,號子就不過了吧,我看他人還不錯,可以讓他到板上來。”

    許文兵笑了起來,抿起的嘴角微微向下彎去。那意思是:老馬,你的心思我一清二楚,咱們就心照不宣了吧。他站起來,在馬成武的胳膊上拍了拍,很親熱地說:“號子裏你當家,一切都聽你的,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馬成武叫了聲麻鴨,麻鴨喜孜孜地跑過去。馬成武說:“麻鴨,你暫時搬下去,把你那地方讓出來給小姚,以後空出來地方你再上來。”

    麻鴨那胖乎乎的笑臉頓時拉了下來,他失神地坐在鋪板上。馬成武沒有理睬他,迴過頭和板上其他人聊起來。

    早飯來了,是稀飯和蘿卜幹。稀飯沒有征稅,大家都吃自己的本份。朱丁拿了一些糕點放在鋪板中間,有桃酥、餅幹和酥糖,板上人用糕點就稀飯吃,許文兵扔給我兩包酥糖。我用勺子舀了一點稀飯放在嘴裏,覺得挺香,沒有異味,蘿卜幹又苦又鹹,有些臭烘烘的。我剛想把分給我的兩塊蘿幹扔掉,老母雞示意我放在他的碗裏。我想給他一包酥糖,可他不敢要。

    飯後,板下人忙著自己的活。馬成武說他昨晚做了一副牌九,想找幾個人玩玩。許文兵、小五子和那個曾被我撞在襠部的胖大漢自告奮勇地要陪馬成武推牌九。四個人在昨晚馬成武呆的那個角落裏玩起來。

    昨天那個向我使眼色,又對我說悄悄話的人走到我的跟前說:“你怎麽不到板上來,你現在已經是板上人了。”

    我說:“我喜歡在地下走走。”

    “上來吧,上來我有話跟你說”,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抓住我的手把我往上拉。“你的手怎麽這麽涼,你冷吧?我有幾件衣服你拿去穿。”

    “不用了,我的羊毛衫快幹了,等一下就行了。”

    “那怎麽行,等你羊毛衫幹了,你會凍生病的。在號子裏,你必須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你看你身上的那年棉襖,髒死人了,你難道聞不到那上麵有一股怪味?”他讓我幫他抬起鋪板,從下麵的一個包裏拿出一件羊毛衫,非讓我換上。“把那棉襖脫掉,換上這件羊毛衫,我這羊毛衫還不錯,不會丟你的麵子的。”

    我不想拒絕他的好意,就脫掉了棉襖,換上了他的羊毛衫。

    “這羊毛衫很配你,還冷不冷,要不要添一件棉毛褲?”他說著又要伸手去拿包。我說:“行了,行了,有這件羊毛衫足夠了,你太客氣我都不好意思了。”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們能在號子裏碰到一起,也算是一種緣份。說不定將來我們會成為朋友呢?”

    “我很高興能結識你這樣一位朋友,真的,謝謝你。”

    “快別說什麽謝不謝的,這算什麽呢?你這樣講,反而使我們生分了,”他笑了起來,“你的羊毛衫昨天已經姓馬了,今天又迴來跟你姓了。”

    我問他這話什麽意思。他說:“昨天馬成武讓你洗澡換衣服,就是看中了你的羊毛衫。洗好曬幹後,羊毛衫就裝到他的包裏去了。現在你是板上人,所以你的羊毛衫又迴來了。”

    我還不大明白,問他到底是怎麽迴事。“你上來吧,上來我詳細講給你聽。”我上了鋪板,跟他一起坐到和馬成武相反的號子的另一頭。“剛才鋪板下有兩個裝得滿滿的大包,你看見了吧?”

    我說:“是的,是有兩個大包。”

    “那兩個大包是馬成武的,都是從新號子那裏吃過來的東西。凡新號子進來,像衣服鞋襪之類,隻要被號頭看中了,就理所當然屬於他的。昨天馬成武看中了你的羊毛衫,你的羊毛衫就是他的了。這種規矩連看守所幹部都知道。不過馬成武自己也不能肯定他吃的東西能不能屬於他。”

    “這話怎麽講?”

    “是這樣的,馬成武現在是五號號頭,但他能否把這號頭一直幹下去,還得打一個問號。如果發生像昨天六號那樣的反號子,那他吃來的東西當然就不屬於他了。再說,即使他能把號子統治到底,他拿了判決,家裏人接見時把這些東西帶迴去了,也不能肯定就屬於他了,隻有在他離開了看守所,才算保險了,那時,看守所就是想追究也鞭長莫及了。”

    “他家裏人都把東西帶迴去了,怎麽能說不屬於他呢?”

    “是這樣的,前一段時間,七號有個號頭,叫胡本強,這家夥在號子裏呆了一年多,一直幹號頭,吃了大概有五六包東西,接見時讓家裏人帶迴去了。等他調到後麵號子,馬上就要送到勞改隊去的時候,他原來號子裏的人一起報告幹部,說他吃了他們的東西。看守所幹部打電話讓他家裏把東西送來,他家裏人不送,看守所就通知他家裏,再不送來就按東西的價值給胡本強加刑。他家裏人慌了,才把東西送來。對馬成武來說,也麵臨同樣的困難,在他走之前,不能把板上人得罪了。如果板上人在他走了之後鼓動下麵的人要衣服,那他就不得不把吃掉的東西吐出來。一般來說,板上人不會這麽做,因為他吃的又不是板上人的東西,而他的下一任還要繼續吃,如果開了一個要東西的先例,對他們也不利。”

    他說到這裏,眼睛緊緊地盯在我的臉上,我覺得他的眼睛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跳動,亮閃閃的。

    “小姚”,他仿佛是下了決心似的說道:“你進號子連頭帶尾已經快一天時間了。這一天發生了許多事,從表麵上看,這些事都是孤零零的,互不相幹的,但它們之間都有一種內在的聯係。也許一般人看不到這種聯係,但我相信你會看出來的。你覺得目前號子裏處於一種什麽狀況?”

    我說:“你太過獎了,高估了我的能力,我也許沒有你想像的那麽聰明。”

    “你不要謙虛了,從你昨天給馬成武講的那個故事,我就知道你的才智絕在我的估計之下。”

    “承蒙你這麽看得起我,那我就信口胡說了,有什麽不妥的地方,還請你多包涵。”

    “你說吧,我洗耳恭聽。”

    “從目前來看,號子裏至少有兩股勢力,這兩股勢力幾乎勢均力敵,就像一架兩邊等重的天平,處於平衡狀態。一旦有一邊加進一顆砝碼,整個天平就會傾向那一邊。這兩股勢力,為了鞏固自己,都在尋找這顆砝碼。從表麵上,目前的號子非常平靜,但這種平靜就像漲滿水的大壩的平靜,而且這座大壩的根基已被水泡軟,隻要有一根棍子捅進這座大壩,頃刻間就會造成大壩的崩潰。”

    “好,說的好,既精辟又形象。你很清楚現在你就是那個砝碼和棍子。你已經到了必須進行選擇的時候了。是加進天平的左邊呢,還是右邊?是捅向大壩呢,還是撐住壩體,這完全由你自己來決定。不過,我想把目前號子裏的情況跟你講講,為你在做出決定的時候提供一些參考。我相信你會作出明智的選擇。”

    “謝謝”,我說,“我正想對號子裏的情況有所了解。”

    “我想你已經看出來了,在號子裏,要想能站住腳,不受別人欺侮,自身必須具有兩個條件,就是智謀和力量。按馬成武的話說,他之所以能統治這個號子,是因為他拳頭硬,招子亮。昨天中午你和他們進行的那場決鬥,使我看到了你的勇氣和力量,後來你又用講故事的方式證明了你的智慧。馬成武很清楚他目前的處境,而你正好利用了他的這種處境。他放棄對你過號子,不是他對你的一種施恩,而是他用來保護自己的一種手段。從感情上講,你並不因此覺得欠他什麽,你們之間隻存在一種互利互惠的關係,而不是施恩與報答的關係。如果計較起來,他還欠你過號子這一筆債,雖然隻是過了一半。你完全可以發揮你的自由意誌,而不必因為良心上的不安妨礙你作出正確的選擇。馬成武不對你過號子,而且讓你上了鋪板,不過是把你當成一枚棋子。如果你昨天沒有讓他騎虎難下,如果號子裏的形勢不是這麽微妙,他肯定不會作出這樣的讓步。他既然以自身的利益作為抉擇的標準,你也應該如此。而且,他欠你的過號子的這筆債,應該成為你拋棄他的一個理由。現在對你來說,選擇勢力強大或者有可能成為勢力強大的一方將對你更有利。從目前來看,板上有九個人,我和董貴堂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這一點我想你已經看出來了。其他人看起來都是馬成武的左膀右臂,其實不然。馬成武其實隻有朱丁和小五子兩個人跟著他,這兩個人都是他的老鄉,來的時候由於他的庇護,都沒有過號子,這兩小子一直在馬成武的卵翼下,他們會死心踏地地跟著他。死刑犯許文兵一向對馬成武很惱火,因為在別的號子裏,死刑犯說話最有分量,號子裏的活動基本上都圍繞他展開,這已經成了看守所的傳統,也算是對將死的人一種尊重和安慰吧。因為他已來日無多,應該滿足他這一點點小小的虛榮。而馬成武的獨裁,使他麵子上很過不去,隻要有機會,他會毫不猶豫地拋棄馬成武的。再說程軍,就是那個胖大漢,你昨天差點把他的蛋給廢了。他有奶便是娘,哪邊勢大他往哪邊靠。小四川,就是端飯的那個瘦高個,他在過號子的時候被打得吐了血,差一點見閻王去了,現在身上還有內傷。馬成武讓他上板,是因為他比較幹淨,又不太多話。他對馬成武恨不得吃其肉,啃其骨。他曾向我暗示,一有機會,他會首先向馬成武報仇。這就是目前板上的情況。馬成武那邊一共三個人,我和董貴堂是兩個人。如果你加入到我們這邊,我們就和馬成武勢均力敵。一旦發生衝突,小四川立馬就會加入到我們的行列,這樣我們的勢力就大於馬成武他們。程軍這家夥平時除了喜歡作弄新號子,對老號子他一向謹慎,不待大局已定,他不會投向任何一方。如果他見我們這邊勢力明顯大於馬成武那邊,他會倒向我們這邊。也許有人認為麻鴨是馬成武的忠實走狗,那他就大錯特錯了。這小子是一條狗不錯,但他是一條兩眼向上看,兩腳向下踩的狗。他根本不認哪個固定的主子,任何人,隻要當權,他就會成為他的忠實走狗。為了在主子麵前表現他的忠誠,他會撲向任何一個主子不喜歡的人。一旦他的主子失去了權勢,他會為了自身的利益,毫不猶豫地撲上去咬他過去的主子。可以預料,一旦形勢對馬成武不利,他一定會棄他於不顧。對於像他這種人,我們根本用不著操心。”

    “再說板下這些人,也就是號子裏稱為爛膿的人。他們平時受盡了馬成武及其打手的欺壓,他們恨透了這些作威作福、使他們飽受痛苦的人。而我們卻不欠他們的債,他們在感情上是比較傾向於認同我們的。這是一支非常重要的力量,卻一直被板上人所忽視。雖然他們平時任人宰割,毫無反抗的能力和勇氣,當風暴來臨的時候,他們就會衝出來替自己報仇雪恨,他們做夢都在盼望這種風暴的來臨。盡管在統治者當權的時候,他們低眉順眼、畏畏縮縮。因此,我們可以引發這一風暴,並利用他們的情緒來實現我們的目的。這樣,我們就站到了正義的一方,打倒馬成武不僅符合我們的利益,而且代表了號子裏絕大多數人的利益。我們可以通過板下人來證明馬成武是不得人心的。盡管所長平時很遷就馬成武,但他會考慮眾怒難犯。為了號子裏的秩序和安全,他必須,也肯定會犧牲馬成武。到那時,馬成武除了滾蛋就沒有別的路可走了。他會身上帶著板下人的牙印灰溜溜地離開的。”

    ……

    他的話讓我沉思了好半天,我欽佩他的洞察力。但我還不大讚成他說的我和馬成武之間的關係可以隨時拋棄的說法。是的,我和馬成武之間確實是互相利用的關係,但畢竟是我們雙方都同意的。見風使舵、風吹二邊倒的人一向是我痛恨的,可結果我自己卻成了這樣的人。這一點讓我不好接受。

    我說:“你的高論讓我大開眼界,到現在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大名呢?”

    “我姓張,叫張定邦,彎弓張,定國安邦的定邦。”

    我問張定邦:“昨天過號子的時候,你和董貴堂為什麽不去幫那些人,難道那時候就打算讓我做你的搭檔。”

    張定邦說:“也可以這麽說,你一進號子,我就預感號子裏的平衡已經被打破。後來你同意讓他們過號子讓我很失望。如果你一直讓人把號子過下去,那我和董貴堂也會上去過把癮的。因為你已經用行動證明我的判斷錯了。你再也不能對馬成武構成威脅了,我們也隻能放棄你了。後來,你反抗起來,使我們又看到了希望,我們於是用壁上觀來暗助你。”

    “如果我的反抗被他們製服了呢?你們還會靜觀下去嗎?”

    張定邦有些尷尬地笑了起來:“你把我逼到牆角裏去了。說實在的,你當時的處境比你想象的還要可怕,一旦你支撐不下去了,那我們也會毫不猶豫地跳下鋪板,對你進行更加毀滅性的打擊。幸好你破釜沉舟,拚死一搏。而他們可不願像你這樣拚命,他們隻願做那些讓無力還手的人更加恐怖的事。他們太愛惜自己的羽毛了。”

    我和張定邦談了很長時間,彼此都有點相見恨晚的感覺。我們相互作了自我介紹。張定邦是城關人,因為私藏槍支罪而進號子的。

    張定邦從小就對戰爭和軍事特別感興趣。讀過許多有關戰爭史、著名戰例分析研究以及不少戰爭理論。像《孫子兵法》、《戰國策》、《左傳》、《孫臏兵法》等古典著作他反複研究過許多遍。克勞塞維茨《戰爭論》中有關軍事天才的那一章他甚至能全文背誦出來。他常常想象自己在炮火連天的戰場上指揮戰鬥的情形,在他的身邊是炮彈的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爆炸掀起的土塊濺得他一身,而他卻巋然不動。

    高中畢業後,他報名參軍,那時候參軍的大多數是初中生,高中生很少,所以在激烈的競爭中他輕易地就拿到了報名的表格。在通過體檢以後,人武部長找到他家,動員他把自己的名額讓出來,給他的一個老朋友的兒子。因為其他參軍的人都有關係,隻有張定邦既沒有背景也沒有錢。所以人武部長找到了他。人武部長拍著胸脯保證,明年的這個時候,一定讓咚咚哐(送參軍的鑼鼓聲)打到他家來。第二年,張定邦去找人武部長,人武部長卻躲著不肯見他,結果他連報名的表格都沒拿到。

    參軍的希望化了泡影,他又補習準備考軍事學院。可是由於分數不夠,隻進了一所普通的大學。畢業後分配在稅務局當會計,稅務局會計是個閑差,除了發發工資,做做報表外沒有多少別的事情。由於不善於鑽營,他在這個會計位子上老是不動窩。後來結了婚,有了一個女兒,他更把進身之途看得淡漠了。但他對軍事的愛好卻一直沒有改變,而且他還是個武器愛好者,家裏訂了許多軍事和兵器方麵的雜誌。談起各種兵器,什麽型號什麽年代的產品,出自哪個國家,什麽公司,他都能如數家珍地道出。他對各種武器的愛好已經到了癡迷的地步。這樣還不過癮,在一次出差到廣州的時候,他從一個槍販子手裏買了一把仿六四式手槍。後來他用這把槍打狗,被人舉報了。從六月份進來,他在號子裏已經呆了四個多月,估計不久就要開庭了。

    他的搭檔董貴堂是他表哥老婆的堂兄弟,在他表哥結婚的時候在酒桌上認識的。以後再沒見過,董貴堂因為啃地皮(黑話,指在農村偷一些不太值錢而又笨重的東西)進來的,他摸掉了人家兩條牛,在賣牛的時候被發現了。董貴堂進來的時候,和張定邦已經不認識了,那時號子裏不像現在這麽緊,馬成武的前任剛走,馬成武在號子裏還沒有完全做主,板上的幾個人分成了三派,張定邦和馬成武屬於一派,新號子進來可以跟他們聊天,老號子很想子解外麵的世界,特別是自己家鄉的一些情況,敘老鄉、拉關係都很正常。張定邦問董貴堂是哪地方人,叫什麽名字,這樣,他們又重新認識了。董貴堂沒有過號子就被拉上鋪板,馬成武的勢力一下子壯大了,他們通過分化瓦解和武力征服統一了號子。馬成武怕有人顛覆他,規定了不準敘老鄉拉關係,不準板下人私下裏說話。他實行高壓恐怖統治,不僅過號子殘酷,而且搞了許多號規,使板下人動輒得咎,生活在惶惶不可終日之中。馬成武的老鄉朱丁和小五子進來後,馬成武就漸漸地和張定邦疏遠了。董貴堂和張定邦多少有些親戚關係,他一直跟著張定邦。號子裏就形成了今天的這種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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