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就估計你們會到這兒來的。”麻慶明笑嘻嘻將天生留下的舊軍大衣遞給天鴻,“這是表嬸叫帶來的。”

    “家裏怎麽樣?媽知道我們事了嗎?”天鴻感激地接過軍大衣,急忙探聽家中情況。

    “咳!家裏可就翻了鍋了!”大翠大著嗓門說,“比唱戲還熱鬧呢。”

    “小聲點。”玉娥抵了一下大翠說。

    “怕什麽,俺又不是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哼,他奶奶的!”大翠滿不在乎地瞟了一樣周圍罵了一句。

    “表姨,今天你嗓門也要喊啞了,現在讓我說吧。”麻慶明也怕大翠放“大炮”。他說,“這裏畢竟不是陵河,說話不注意影響怎麽行呢?咱們到車站外邊去說吧。”

    劉大翠看麻慶明說得有理,也就沒有反對。眾人來到候車室門外的廣場上,麻慶明看左右沒人,清了清嗓子,拿出他演小醜的看家本領,一五一十,有聲有色,惟妙惟肖地敘說起來:“你們倆走後,玉蓮你母親就衝了天鴻的家。你母親又是哭,又是罵,又是扯,硬說你天鴻拐走了她女兒,逼著你天鴻母親要人。說什麽要不交出玉蓮,她就死在你天鴻家裏。嗬,玉蓮,你母親真厲害,憑我這樣鬼都能讓三分的人,見了你母親,我也得怵幾分。真不愧是官媽媽,說話的口氣比碾盤還粗,一點道理也不講。你閨女走了,憑什麽賴人天鴻家?(大翠插話:別扯遠了,快將後來情況。)是,是,後來你哥,我們那個白書記帶了幾個民兵也去了。聽說是你玉蓮父親從公社來了電話,授權給你哥處理此事的。你哥對天鴻父親要挾說:‘喂,姓郝的,你不要裝孬種,我妹妹你要不給找到,我就召開大會批鬥你,我就要你的命!不過,我也警告你,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不交待,你兒子也跑不出我手心。我們這個國家,是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到處都布下天羅地網,任何牛鬼蛇神就是插上翅膀也飛不了,何況小小的郝天鴻?不出一個月,我就能抓到他,不信你就試試瞧,抓不到他,我白字倒寫!’你哥那幾個狗腿子大賴二賴等也跟著虛張聲勢喝二湯,看上去真好笑,好像你天鴻就是潛逃的罪犯,作惡的反革命似的。(大翠插話:你們倆不要怕,俺琢磨著你們沒有犯法的地方,是正當的戀愛關係,之所以跑,是家裏逼的,陵和群眾眼睛是亮的,心裏是清楚的,大家都同情你們,支持你們!)對,一點不錯,背後很少有人說你們不對,除了春巧娘。那個老娘們不是東西!她以前想要你哥作她女婿時,簡直把你們郝家吹得像一朵花。現在呢?你們郝家倒黴了,她女兒也不給了,還到處臭你們。這次你倆私奔,她可有了話柄,逢人便講,見人就說,百般挑撥離間,還用冷言冷語刺激天鴻母親。哼!要不是怕犯錯誤,我真想揍這個老娘們一頓!不過,她也沒撈到什麽好處,背後挨人指脊梁骨,連劉金家裏,劉法家裏都當麵出她洋相,給她下不來台。”

    慶明的一席話,如同一團亂麻纏到了天鴻的心上。他神情呆滯、麻木,不知怎麽辦才好。

    玉蓮也不安地低下了頭。她恨父母親,恨她哥哥,又惦記著天鴻的家中。她原以為,自己一走,父母親考慮麵子,會讓步,會迫不得已同意她和天鴻結婚。想不到他們竟那樣不顧名譽,不顧臉皮。事到如今怎麽辦呢?出去,還是迴去?若不迴去,他們還會鬧到什麽地步?不管它!死也不會去。她問天鴻:“你後悔了?”

    “不。”天鴻搖搖頭。

    “恨我嗎?”玉蓮又問。

    “不!”天鴻堅定地說,“我為什麽恨你呢?”

    “你打算怎麽辦?”白玉娥關切地問。

    天鴻望望玉蓮,玉蓮望望天鴻。天鴻的眼神是征求玉蓮的意見。因為他如今頭發脹,像一粒泡透泡胖的種子,已經長不出思考問題、解決問題的嫩芽。玉蓮的思想是堅定的,她隻是想得到天鴻的支持,就像在逆水裏行駛的小船,雖然舵掌在她手中,沒有天鴻的用力劃槳,船也是不能前進的。

    “依俺看,你倆還是走得好。不要怕他們,天塌了又能怎樣!”大翠憤憤地說,“嘻,真怪,正當的倒變成不正當,該支持的,倒變成了該打倒的,一切都顛倒了!”

    “你們倆要走,將來有沒有落腳的地方?”慶明也同意大翠意見,隻是擔心天鴻和玉蓮後來怎麽辦。

    “我原打算把玉蓮送到哥哥那兒住一時期,我迴來辦理戶口遷移手續,準備將來在舅舅那個莊上安家落戶。可是現在,我又有點拿不定主意了。萬一我們走了,他們來抓怎麽辦?他們要逼父母怎麽辦?”

    玉蓮看天鴻說這種話,心裏不太滿意。心想,為你,我一個大姑娘家什麽都不顧了,你怎麽還這樣遲遲疑疑呢?不過,她沒把這種感情流露出來,隻是對天鴻說:“這樣吧,你迴去好了。”

    “那你?”天鴻聽玉蓮說這話,知道味不正。

    “我?你就別管了。”玉蓮淡淡地說。你擔心父母,就是不擔心我,我還要你問幹啥?她想,但是不說出口。

    “我看這樣。”玉娥看天鴻和玉蓮意見不一,沉思了一會說,“你倆走還是要走的,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前麵就是困難再多,也要硬著頭皮走到底,堅持到底就是勝利。如果你倆現在就打退堂鼓,你們早幹什麽的?我意見天鴻連夜把玉蓮送到你哥哥那兒去,第二天下午,最遲到後天上午要趕到陵河。裝作什麽事也不知道的樣子,吃飯、幹活、睡覺。他們要來找你要玉蓮,你可以斥責他們。叫他們拿出證據,找出理由,他們是拿不出的。暗地裏,你叫你家人,不,最好找一個能說會將靠得住的人,到你舅舅家,說明情況,爭取你舅舅支持。你戶口暫時不可能遷出,他們會刁難。如果你舅舅能支持,沒戶口,半年之內,我想法托人幫你辦好。這個問題包在我身上。不過,這事一定要做得絕密,一點風聲也不能漏。”

    “好,好!”大翠連連叫好,“就這樣做。”

    “那,這兩天天鴻怎麽說呢?”慶明問。

    “馬陵城裏有熟人嗎?如果有,就說在熟人家的。”玉娥建議說。

    “我有個要好的同學在這兒。”天鴻說。

    “他能幫你忙嗎?”慶明問。

    “能。”

    “俗話說,一輩同學三輩親,三輩同學入老林。這點小事不幫助還行?”大翠說,“況且天鴻又不吃他的,不喝他的,他不過就是講兩句話,話又不能當錢使,真是的---”

    “那就這樣,玉蓮,你看呢?”玉娥掉過頭征求玉蓮的意見。她知道這台戲唱得好與壞,關鍵是玉蓮。她在這出戲裏擔任的是頭牌角兒。

    玉蓮滿意地點點頭。

    “那就快走吧,現在還有一班去淮海的車,走得越快越遠越好,防止有人來找。”玉娥催促說。

    “喂,別慌,你們都檢查檢查自己。”大翠叫住眾人。眾人麵麵相關,不知其意。大翠笑道:“呆什麽,看看你們口袋裏還有多少錢。”

    眾人明白大翠的意思,除留下路費,全部歸公。數數共計十五元九角八分。糧票十二斤。

    天鴻和玉蓮說什麽也不收。慶明看不收,就對大翠說:“不要也行,他哥哥會想辦法的。”

    玉娥聽得懂慶明的話意,大翠卻不懂,正欲發火,見慶明對她擠眼,她明白麻子會有辦法讓天鴻收下的。

    果然不錯,當天鴻和玉蓮坐上開往淮海的車緩緩啟動時,天鴻發覺大衣口袋裏裝著鼓鼓的一包東西,掏出來一看,正是錢和糧票。他心頭一熱,淚水津津流出,急忙向站台望去,隻見大翠他們早已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留在耳邊的隻是“代問你哥天生好”的聲音,一時不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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