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交小晌午,天愛和天霞才從田裏收工迴家吃早飯。

    天生母親正在鍋屋裏烙煎餅,天愛在母親耳邊唧咕著。

    “真的?”天生母親露處驚訝的神情。她很自信地搖搖頭,“俺不信,說是他俺更不信。”

    “人家都講反了!”天霞大聲大氣地說,“你知道她為什麽這樣急到南京的嗎?哼,她有了!不過不是俺哥的,人都說是白豁子的,白豁子自己也不否認。俺哥真瞎了八輩子眼,怎麽偏偏愛上她!”

    “你喊什麽的!”母親斥責天霞,“不怕丟人現眼?”

    “俺怕什麽,她現在又不是俺家人。”天霞氣哼哼地摸過一張煎餅,剝了兩棵大蔥卷在裏麵,又包了一點鹽豆,從茶壺裏到了一碗開水,站在小鍋屋門口又吃又喝。

    天愛沒有忙著吃飯,她看盆裏的糊糊不多了,便替母親坐進鏊窩裏烙起了煎餅。她烙得很厚,像二抹頭,這不要緊,開始烙不好,慢慢會行的。身為姑娘家,在陵河不會烙煎餅不行,因為不會烙煎餅到了婆家,人家會笑掉大牙。馬陵的豆腐窯灣的碗,陵河的煎餅不要揀。陵河人吃豆腐,講究一個硬度。不像南方人喜歡吃軟豆腐。馬陵的豆腐是鹽鹵點的,壓成豆腐後,切一塊拿在手裏像拿塊磚頭一樣硬,但吃在嘴裏是香軟的。窯灣的碗是青瓷,它的特點是“青如玉,明如鏡,聲如磬”,其釉色確有“千峰翠色”、“雨過天青”之美。陵河的煎餅薄如紙,吃得香,咬得脆,堪稱是陵河女人的一絕。能烙一手好煎餅的姑娘,走哪兒都會受人敬佩。

    天生母親走出地鍋屋,從鏊窩旁拎出溫罐子,在瓦罐盆裏倒了點熱水,擦了擦臉,然後遞給天愛一個鍋拍子,將盛滿煎餅的鍋拍子換了下來,端在院裏的小桌上,撣了撣身上的灰,坐在桌邊一麵疊煎餅,一麵說:“她不是說她姐小產嗎?她去南京是她娘叫去照看她姐的,怎能是打胎呢?怪不得臨走時她對我那樣客氣,又說給你哥寄毛線衣了,又說要到鳩州看你哥了,興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安的不是好心。天生離開她才幾個月,有兩三個月了吧,怎麽該出這種故障?表麵看她還怪老實的嘛,怎能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呢!”

    “槽頭買馬看母親,哼!有那樣娘,還能帶出好閨女!”天霞本來對春巧就看不順眼:嬌,嗲,媚。臉上笑嘻嘻,心裏跟蒜瓣似的。還好拍馬屁,過去就拍嚴武書記,送雞蛋啦,織毛衣啦,跟嚴書記討好賣乖,活像個狐狸精。跟誰誰晦氣!天生一跟春巧戀上時,天霞就不高興。愛雪梅,愛玉蓮,愛哪一個都比她強,可大哥偏要愛她!他是哥,俺是妹,說他他也不聽,爹娘都不管,做妹妹的又何必煩那個心!自討苦吃,活該!

    “媽,等二哥來家,叫他趕緊寫信告訴大哥。”天愛說話做事穩當,有心計,大一點的確好一點。她對母親說,“這個事一定要告訴大哥,不管是真是假,防備點好,叫大哥不要沾她,不然她賴大哥,大哥還講不清。”

    “大哥能不沾她?哼,你講得再多,還不如她眼淚一把,她一哭,大哥非軟不行。”

    “等你爹來家再說吧,也許是人家造她的謠,故意挑撥俺兩家的婚事。等摸清底細再去信也不遲。她姐有病,她得照顧她姐,不會馬上到你哥那兒去的。”母親心太善良,她把任何人都看作好人。她也最能忍辱負重。雖說她是一個老黨員,也當了不少年的大隊幹部,但她還不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她望了望後移一個牆根的三間堂屋,心想,真能像小姨娘講得那樣,牆根隻能前移不能後坐,後坐主家中後來遭殃?去年,堂屋坍塌,蓋屋時,天生讓屋往後移移,這樣,前麵院子能大一些,以後蓋東西屋拉個院牆也方便些。父母沒意見,就照天生說的那樣蓋了。正蓋時,天生姨奶來了,想阻攔,地基已經壘好了,就是沒壘好,也阻攔不了。天生一家不相信迷信。姨奶悄悄地跟天生父母說:“丫頭他媽,這屋怎麽能這樣蓋呢?你姥爺死的時候一再囑托,屋隻能前上,不能後移,後移主家敗,你懂嗎?”當時天生聽母親一講,覺得姨奶的話太好笑。都什麽年代了,還講迷信!可是,自從這屋蓋好之後,事情還果真接連出現了:天生不給當老師,硬逼南下,在鳩州現在工作還沒找到,整天忍氣吞聲,給人使奴喚婢;天鴻高中考上了,縣宣隊硬是不給上;家裏被定成九種人家庭,連過去地主白一者都不如。民兵打靶子,竟把靶子插到家中的磨眼上;如今,春巧又出這種事,聽說懷的孽種竟是當今的大隊書記白豁子的。這一切的一切,真好像應了小姨的說法。她不信迷信吧,這些事又都是明擺著的。若信吧,可這神在哪裏呢?倘若真有神鬼,這神鬼又公平嗎?如果神鬼公平,為什麽好人不得好報?

    郝仁貴根本不相信春巧懷孕一事。

    春巧娘年輕時是不太正派,可是,那時生活所迫。人窮極了,什麽事幹不出來呢?何況,那種社會裏,有權有勢的人,殺人就像殺隻雞,春巧娘能敢做對嗎?誰叫她長著一副漂亮的臉蛋呢!女人長得俊就是惹禍的根子。自打解放以來,特別是跟了劉連庭以後,春心就收了,這是人所共知的。難道一個女人,過去遭土匪霸占過,就該一輩子背黑鍋?男人就該欺負女人嗎?實際上有些女人,自己比春巧娘年輕時還差,隻是沒暴露,人家不知道罷了,難道因為人家不知道,這種女人就是好女人了?

    郝仁貴是看著春巧長大的。春巧有點機巧伶俐,這是事實。但是說她跟白豁子這種人鬼混,還不至於。白豁子是個什麽貨色?羅修德是個什麽貨色?他們嘴裏吐出來的話,十句有十句是空的。說不定,那兩個孬種在打春巧的主意。很可能春巧不睬他們,他們就反咬一口,敗壞人家姑娘的名聲。這年月應該多長個心眼,老實巴交吃虧。更不能人說什麽就是什麽。一些人越是講得活靈活現,你越要冷靜,越要朝鬼話上考慮。

    天鴻也讚同父親的意見。凡事不能輕信,要多摸摸底,因為大哥和春巧的婚事,從中搗蛋的人太多了。他決定多聽聽一些好朋友的意見。

    劉大翠家,歪虎正在幫大翠粉刷裏屋。大翠在指揮,歪虎在幹。大翠對天鴻說,這是胡扯,春巧不是那種人,這肯定是白豁子那幫人故意糟蹋她的。若不信,馬上拍電報叫春巧迴來到醫院檢查。

    天鴻讓白玉娥調出玉蓮。天鴻說,白玉賢是你哥,有什麽情況你該知道,你看你哥對春巧如何?玉蓮說,俺哥是早就打春巧主意,可是,我知道春巧不睬他,根本不會跟俺哥談。更談不上他們之間有什麽。我也不知俺哥怎麽搞的,寶娟跟他談得火熱,他怎麽突然又答應跟別人談;追雪梅追一陣子,雪梅不睬他,他就造雪梅姐的謠。我看這也是俺哥胡說的。玉娥說,俺那個書記哥也太難了,見到哪個女人就走不動路,不管搞到的人還是沒搞到的人,他都要胡唚!玉蓮對天鴻說,等她再摸摸底,過去不睬他,所以不太注意。

    瞎根柱眼睛眯眯地問天鴻,春巧是不是真有了,是不是到南京打胎的,這是最主要的。如果本來就沒什麽事,隨他們怎樣胡扯都無關緊要。如果真有,寫信給你哥倒是必要的,問問你哥跟春巧沾過嗎?是不是他的?要是他的豈不更好?那就叫春巧別打胎跟你哥結婚算了,這樣,誰造謠也沒有用。天鴻說,萬一大哥和白豁子都沾過你?瞎根柱說,那化驗不就得了。

    白玉祿堅信,春巧跟白豁子有瓜葛。俗話說,無風不起浪,凡事皆有因。人家怎麽不說別人專說春巧?現在人心難測,郝家倒台了,想指望不能指望,她很可能會巴結新貴。再說白豁子那家夥玩女人手段很高明,隻要看中哪個姑娘,很少有脫手的。誰不知道他玩女人,可是一次也沒露餡過。他把寶娟當成他玩物玩,寶娟卻情願當他玩物。春巧會不會上當?不敢說。當然了,話說迴來,春巧就是跟他有什麽,也可能是迫不得已,我是這樣看法。麻慶明說,白豁子的確到過春巧家,而且是夜裏。他說這是他親自碰上的。天鴻大吃一驚。

    “那天夜裏,我在街裏看人排戲,大約到半夜才迴家。”麻慶明眼一擠,一本正經地說,“迴來的時候,我想跟春巧開開玩笑,堵她煙囪子薰她,順便想請她跟她南京的姐夫說,能不能給我買一個便宜的收音機。當我走到她家院門口時,伸頭想望望春巧睡了沒有,一看屋裏還有燈光,說明沒水,便想敲門。可是,我突然發現窗外有人,本想喊,沒喊。捉賊捉贓嘛。若是春巧約來的,一喊,豈不打破了人家的鴛鴦夢。我一聲不吭,蹩到一個僻靜處,也就是那個豬圈邊上,想看看來人是誰。她常說我是促狹鬼,俺就當一趟促狹鬼。他媽的,那晚沒月亮,天黝黑,那個賊臉始終看不清。風還怪刺人。不一會,院門外又飄來一個瘦長的影子,真是碰了鬼了。怎麽一個晚上來兩個賊呢?這真有熱鬧瞧了。不過,後來的那家夥沒有翻牆入內,他隻是搬塊石頭放在院外,踩在石頭上望院裏瞅。一個往屋裏瞅,一個望院裏瞅,說也不說什麽,他們不是神經病嗎?不一會,突然院裏有動靜,院裏家夥溜出來了,院外那家夥沒動,看院裏人走了,也跟著後麵走了。我偷偷跟了上去,看他們到底是誰?實際上,看背影我也能知道是誰,不過,為了弄準,我還是跟到底,你猜頭一個到哪去了?白豁子家。”

    “看樣子是白豁子了。”

    “那還有錯。”麻慶明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若不碰到,我真不相信。”

    “這還不能一定,萬一他們是想去偷東西呢。“天鴻懷疑。

    “偷東西?她春巧家有什麽給書記偷,還不是人!”

    “偷畢竟不是約會,怎麽會有兩個人共同去約會呢?哪一個你看清是誰了嗎?”

    “沒看清。”

    天鴻跟父母最後商議,不管怎樣,給哥去一封信,讓他心裏有底,還是那句話,不防一萬,隻防萬一。

    盡管陵河人把這種桃色事件議論得沸沸揚揚,有的甚至越說越玄乎,越說越有鼻子有眼,可是,春巧娘卻一點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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