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不知是哪個家夥在搞惡作劇,竟捉弄起太陽來。它把太陽一點一點往嘴裏吞,直到太陽變成了發光的圓環,才慢慢吐出來。

    從吞到吐,竟長達一頓飯功夫。

    其間,狂風大作,飛沙走石。陵河鎮的雞亂飛,狗亂跑,人也顯得驚慌。管大隊俱樂部道具的牛鼻子,竟嘡嘡嘡地敲起了鑼。他說是天狗在吃太陽,敲鑼是想嚇跑天狗。麻慶明買了一掛鞭,拴到狗尾巴上,點燃鞭炮後,讓狗驚慌地在大隊部門口跑,李三謙看了很不高興。他知道麻慶明的目的是什麽,但他沒法批。因為麻慶明這樣做,沒違法,也不能說是犯錯誤。日全食過後,縣宣隊照例,又是組織全大隊社員到大隊部學習兩報一刊的社論,學習中央有關文件,揭陵南大隊階級鬥爭的蓋子。

    父母親都去開會去了,天生便來到春巧家。

    好幾天沒來了,一切仍是原樣。院中心的一盤大石磨,占去院子的四分之一,豬圈和雞圈各占四分之一,京玉葡萄藤幾乎遮住了大半個院頂,一串串綠葡萄,又大又圓掛在葡萄架上。院內農具有點淩亂。春巧娘幾天沒見, 似乎蒼老了不少。她剛喂好豬,關上豬圈門,見天生來了,親切地招唿著,並對在屋裏做針線活的春巧說:“巧,天生來了,我到大隊開會去,你們把院門關好,奶奶的,也不知哪來的這麽多地會,天天開不完。”

    “怎麽還想到俺家來的?”春巧剜了天生一眼,那是含有責怪和深情的一“剜”。她關好院門,迴到屋裏,從桌上拿起一塊糖,剝好塞到天生嘴裏,自己也含了一塊。從春巧手裏塞來的糖,天生感到特甜。

    “這些時候給攪得心神不定,沒精神來,也怕給你們惹麻煩。”

    “有什麽麻煩?我才不在乎呢!他們不是批判俺爹了嗎?讓他們批是了!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時候。”春巧做在燈下正在縫褲頭。那褲頭是粉底、紫花,春巧就喜歡紫色。褲頭是新裁的,長這麽大還沒穿過褲頭,前幾天身上突然來了朋友,她不得不做件褲頭穿在裏麵。煤油燈光紅撲撲的,把春巧的臉照得愈加美麗動人。

    天生發現後山牆上多了一個相片框,相片框裏有二十多張照片,有的是春巧單人照,有的是春巧和姐姐的合影,和女同學的合影,和母親的合影,這些照片包圍著一張照片,那就是他天生的照片。這張照片是在淮海市的雲龍山上照的,照片上的天生戴著領章帽徽,披著軍大衣,抱著五六式全自動衝鋒槍,坐在石頭上,眼睛望著遠方,人顯得很帥氣。

    “春巧,這張照片不如拿下來吧。”

    “為什麽要拿?要拿你拿!”

    “掛在上麵會影響你們,再說,我就落著一張照片了。”

    “那你拿下來就是了。”

    天生真的要去拿相框。

    “哎,別動!”春巧看天生真的要拿照片,急忙起來,拉住了天生的手。

    “你不是叫——”天生縮迴手,望著她那一雙深沉的眼睛,覺得這裏麵有沸騰的熱血,有激烈的青春之火,又纏纏綿綿的情意。這雙迷人的眼睛,也不知給天生望過多少次,也不知給天生吻過多少次。反正,天生覺得春巧最想他的時候,總是留出這樣的一種眼神,叫人看上去分外的陶醉,著迷。一種欲望被這種眼神勾起,他非常想把春巧立即攬在懷裏親個夠。

    “坐下!”春巧發現了他的這種衝動,她紅著臉命令天生,“別想歪門邪道!”

    天生隻得坐下:“春巧,我準備走了。”

    “上哪兒去?”

    “鳩茲。”

    “你不說不去的嗎?”

    “你看我在這兒還能蹲下去嗎?縣宣隊整天找我事,凡是跟我或我家不錯的,不是被審查,就是被打擊,家儒表叔和你爸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他們有什麽問題,還不是因為跟我們好嗎?”

    “鳩茲能收你嗎?”

    “我原來就是從鳩茲遷到淮海市的,大姐已經跟鳩茲公安局聯係好了,他們同意接受。“

    “你打算多會走?”

    “三兩天內,現在主要是沒錢作路費。”

    “走也好。”春巧很矛盾,她既怕天生離開,又怕天生留在這兒受罪。

    “我到那兒,若能找到工作,就來接你。”

    “奶奶的,到那時你還不把俺給忘了!”

    “你胡說什麽!”

    “我胡說?哼,城裏姑娘多漂亮,又是燙發,又是紅嘴頭,多洋乎,倒是你還能看中俺這些鄉下老土?”

    “照你這樣說,我到了城裏就肯定當陳世美了?”

    “你呀,還不夠資格當陳世美呢!”春巧將縫好的褲頭疊好,“陳世美有老婆孩子,你有什麽?”

    “我有你呀!”天生一把扯過春巧就要吻。

    “去你的!”春巧羞紅著臉,想掙脫天生的懷抱,“門沒關,人會看到的。”

    “看就讓他們看是了,我們又不是藏著的掖著的,誰愛看誰看。”天生把春巧抱得更緊,春巧胸前的那對迷人的紅眼白兔,逗得天生渾身上下癢絲絲的,他恨不能立刻把它們抓在手裏。

    “你們男的臉皮反正很厚。”春巧軟綿綿地靠在天生懷裏,任他擁抱,她感到,天生把她抱越緊,她越興奮,越舒服。

    天生深深地親了一下春巧,說:“我真不想離開你,說實在的,我現在就想和你結婚。”

    “現在怎麽結?你戶口又不在這兒,運動又那麽緊。”春巧輕輕地吻了一下天生,“你說我不想咱們能早一點在一起嗎?”

    “我走後,你會想我嗎?”

    “不想!”春巧故意說。

    “真的?”

    “真的!”

    “好,我叫你真的!”天生說著就要咯吱春巧,春巧最怕咯吱,連忙笑著討饒說:“假的,假的!”

    “你要承認是假的,就再來吻我一次。”

    春巧隻得吻,吻得特別有情,有意,有甜,有美。

    天越來越黑,夜越來越靜。一點小小的燈火,映著天生和春巧相擁一起的大大身影,那身影像詩,像畫。

    “春巧,我走後對你真放心不下。”天生望著春巧那充滿柔情的眼睛說。

    “怎麽放心不下?你把俺看成什麽人了!”春巧錯解了天生,不高興地說。

    “瞧你想哪去了!”天生說,“我是怕你太累,太辛苦。表大娘越來越老,表大爺又受那麽多委屈,這家中的擔子,你能擔起來嗎?”

    “俺就是這樣的和尚,這樣的命。攤到這樣,怕也怕不了。”春巧有點酸楚,倘若天生不走,她也不會一個人擔這副沉重的生活擔子呀。

    “以後有什麽困難,多給我去信,我會盡力幫你的。”

    “你能把你自己照顧好就行了,說真的,俺倒是擔心你呢!”春巧說,“在那兒是大爺家,不是自己家。樣樣有很多不方便的,如果有工作還好些,要是找不到工作,生活都是個事,大爺家人口那麽多,他顧自家都顧不來,還能顧得上你嗎?”

    “我是個大活人,還能讓尿憋死?實在找不到工作,就下放。別人能上山下鄉,我又有什麽不能?到那兒下放,比在這兒強,起碼不受李三謙氣。”

    “真要是那樣,也隻有如此。”

    “我要下放了,你願意到我那兒和我結婚嗎?”

    “你到哪兒,我就到哪兒。”

    “表大娘他們怎麽辦?”

    “隻要你不嫌惡,我帶著一起走。”

    “真的?”

    “我騙過你嗎?”

    “春巧,你真好!”

    天生癡癡地望著春巧,那眼神很撩人,撩得春巧心慌意亂。她慌忙地低下那羞紅的臉,她不敢看天生那雙深情迷人的眼。她知道那雙眼想說什麽,天生想幹什麽,她也想,卻不能。也不敢。她還不想過早地讓天生犁破她的少女之夢,她想把那純潔的少女之夢,保留在洞房花燭夜再讓天生破譯。可是……

    在春巧的一聲驚叫和愉快的呻吟聲中,天生送走了兩個人的童貞。

    那晚,天上的星賊亮,屋裏的燈羞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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