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又迎來了萬物複蘇的春天,二月二龍抬頭,驚蟄過後,濕潤的泥土正在向上冒著熱氣。花草、樹木也開始泛綠,溫和的陽光,濕潤的土地,無處不在訴說著春的信息。廣大農民從春節、元宵節喜慶走出來,迎著初春的太陽,奔向了各自承包的土地。正在梳理著播種後的希望。

    在臨近黃河入海口的一塊責任田裏,一對夫婦正在鏟地,男人長的五大三粗,黑油油的臉上印著深深的蒼桑歲月。一看便知是一個飽經風霜,地地道道的莊稼漢。女人長的細高單薄,白刷刷的臉上鑲著苦難的經曆。一看便知,是一個飽經摧慘的可憐婦女,地頭上還坐著一個大約七、八歲的小男孩兒。這個婦女目光無神,身單體弱,幹起活來也是東一耙,西一苕,鋤頭在她的手裏像根紮掄,直來直去。把原來筆直的壟台扒的台不像台,溝不像溝,不了解她的人,還以為是哪個剛從大城市來的闊家夫人。

    突然,溫和的太陽被一層雲霧擋住,一股股涼風兒吹來,看來要下春播後的第一場雨。男人拉著媳婦迴到地頭,抱起孩子向村裏走去。這時,天空中翻轉著黑雲,在壓向大地的同時,聽到一聲聲春雷在滾動。大地裏,山路上都是急著迴家避雨的人們。

    在一個院子的大門口,一個傳統型的農村老太太站在大門口向西邊望著。她見兒子、孫子和媳婦先後跑了迴來,趕緊上前拉過孫子,前腿剛邁進門檻,突然一道閃電從天而降,一聲驚雷在頭上炸響。隻聽走在身後的那名婦女在院子裏的大樹下一聲尖叫,栽倒在樹下一動不動了。那個男人急忙迴來,把她抱進屋裏,放在炕上。老太太過來一看,那個婦女象是被雷擊昏了,雙目緊閉,混身冰涼,脈搏時有時無。老太太一會掐人中,一會嘴對嘴做著人工唿吸,直到那個婦女唿吸順暢了,又給她換了身幹淨的衣服,蓋上被,讓她靜靜的躺著,直到睡覺的時候也沒見她醒來。此時屋外的雷聲越跟越緊,閃電越閃越亮,雨點也越來越大。

    屋外電閃雷鳴,屋內死氣一般。半夜時分,一直躺在炕頭上昏迷的婦女披頭散發,瞪著大大的眼睛在漆黑的屋子裏,慢慢的坐了起來。在一次次閃電的照射下,她像幽靈一樣來迴挪動著身子。一會望著窗外的夜空和窗戶上的雨簾,一會又迴過來看著屋裏的黑夜和躺在身邊的人。兩隻眼睛瞪的很大、很大,直勾勾的看著一切。突然,她像從夢中清醒,驚叫了一聲後發現睡覺的屋子不是自己原來的屋子,又發現躺在自己身邊的男人也不是自己原來的男人,孩子也不是自己原來的孩子。她憋住唿吸等待著閃電的再次到來。

    又一道閃電過後,她完全清醒了,也恢複了原有的記憶。她推開身邊的男人說:“你不是鎖森,你是誰?”又拉過小男孩說:“你不是翠翠,你是誰?我這是在什麽地方啊。”

    她急忙的下了地,在屋裏走過來,走過去,指著男人大喊大叫著:“你不是劉鎖森。”指著小男孩說:“你也不是翠翠,你們是誰?”男人也驚慌失措的拉亮了燈,抱起哇哇哭的孩子,目瞪口呆的看著這突如其來的變化。

    睡在西間的老太太聽到驚叫聲,急忙披件外衣跑了過來問:“怎麽迴事啊?”她根本想不到呆傻了十年的兒媳婦今天是怎麽了,一下子變得什麽都不明白了。

    那個男人說:“她大喊大叫,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她說我不是她丈夫,說狗子不是她兒子。”

    那個婦女指著屋裏的人說:“我想起來了,我真的想起來了,這裏不是我的家。我丈夫叫劉鎖森,我閨女叫劉翠翠,我婆婆叫趙玉香。你們是誰,你們到底是誰,我怎麽會在這裏?”說完在屋裏大哭了起來。這真實的哭聲是這個屋子裏十年來的第一次。

    老太太說:“孩子,你終於清醒了。你到我屋來,聽我跟你說說這十年來的往事。”

    “什麽?我在你家住10年了?”

    “是的。你跟我過來,別嚇著孩子。”

    倆人一進西屋,老太太就問:“孩子,我想知道你叫啥名,哪裏人?這是我十年來一直藏在心裏的一塊病。”

    “我叫張玲玉,家住江北省青龍縣。現在是哪年?”張玲玉說。

    老太太說:“現在是1985年4月。你先別急,聽我慢慢跟你說。”她講起了10年前張玲玉來到這個家的故事:

    “我家是一個不十分窮,但也不富裕的家,沒有什麽像樣的家具,使三間大房子顯得空蕩蕩的。1975年夏天,我家老頭子還在世,一天晚上,我家來了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他問我家老頭子,想不想給兒子找個媳婦?老頭子說,兒子薛貴都30多歲了,哪能不想,隻是家裏沒錢,娶不起啊。來人說他有個妹子,相貌很好,就是有點病,問我老頭子要不要。說著將一個女子(就是你)拽了進來。老頭子看了說,雖然你說話不太清楚象半語子,但長像還不錯,就點頭的同意了。來人看我家老頭同意了,就要彩禮錢1000元錢。老頭子好說歹說,來人才同意降到800元。來人拿錢高興的走後,我倆當晚就將兒子和你圓了房。第二天早晨,我兒子說,你身上有被皮帶抽的傷,還有象生過孩子的印跡。我一聽就反應過來,上當了,昨天那個男人是人販子!我叫老頭子趕緊去報案,不一會兒,大隊書記和治保主任就來了。與你談了半天,你一句明白話也沒有,老是呆呆的看著這,望著那。書記和主任一看沒辦法,什麽也問不出來,隻好對老頭子說:這個女子不是傻子,看樣子還有點文化,各方麵還都不錯,隻是好像患了失憶症,過去的事想不起來了。她好賴也是一條活生生的命,何況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就當你們做好事了,救人一命。就這樣,你與我兒子薛貴就生活了下來,你還生了個兒子——狗子。前年搞人口普查,我給你辦了戶口,為你倆打了結婚證。”

    老太太看著目瞪口呆的張玲玉,又說道:“昨兒,你被雷電擊倒,被我搶救過來(解放軍南下那會我參加過救護隊)。是老天爺不想讓你永遠糊裏糊塗活下去,降雷把你擊醒,讓你恢複了記憶。孩子,你現在清醒了,我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但我一直有思想準備,是走還是留你自己做主吧,我和兒子、孫子都不會怪你。”

    聽著聽著,張玲玉突然衝出房門,站在雷雨下,讓雷盡情的在頭上打著,讓雨盡情的在身上澆著。隻見她還不時地伸出雙臂仰望天空大聲的說:“雷你打吧,雨你下吧,你把我這十年的辛酸事都打沒吧,為啥讓我把過去的一切事都想起來?讓我如何麵對這兩家人哪?”

    張玲玉病了,一夜之間燒得滿臉通紅,滿嘴大泡,說著胡話,一會兒喊著翠翠,一會兒又喊起了狗子,嚇得全家人說話都不敢大聲,隻有精心地照料著她。

    張玲玉在炕上躺了三天後,頭腦慢慢地清醒了,迴想著這十年離家在外的風風雨雨。她慶幸自己沒死在外邊,雖然被拐賣到這家,不過也得到了他們的關愛,成了家,生了兒子。轉念過來,她的腦海裏剩下的全是她在青龍縣的婆家、娘家每個人的容貌。尤其是劉鎖森、翠翠、趙玉香,還有劉鎖林和葉蘭英。她自言自語的說:“他們現在都怎麽樣了?翠翠也該長大了。這麽多年,劉鎖森找不到自己,是否另有新歡了呢?”她在盡量的迴憶著過去的往事。想著想著,一會流下了熱淚,一會自個又抿嘴笑了起來。特別是當她看到可愛的兒子時,她下定決心:一定要迴江北老家去看看翠翠。

    第四天早晨,一股清新的空氣溢滿了大地和農家小院。太陽灑滿了小院的房前房後。張玲玉早早的推開了房門吸著充足的陽光和春的氣息。吃飯時,老太太高興的說:“閨女,你的病終於全好了。這十年來夠難為你的了。你到我家來時,都快不行了。”

    張玲玉說:“是啊,你們不但收留了我,還給我治病,讓我活下來,你們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哪。”薛貴說:“快別這麽說,這都是你的命大,也是我們有緣分。”

    張玲玉說:“這麽多年了,我娘家一點音信也沒有,不知道現在的情況怎麽樣了?他們肯定是在四處找我,不知道我是死是活,我很想念他們。”

    老太太說:“迴去看看應該,迴去看看太應該了。我隻是擔心你迴去後還迴不迴來?”

    張玲玉說:“娘,你放心,我隻想迴去看看親娘和我那個親生閨女,讓家裏人高興高興,讓鄉親們知道我沒有死。我離家十年了,估計劉鎖森早就重新娶妻生子了,我到了青龍縣也隻能先迴娘家,想辦法看看我閨女。我在這裏還有一個家,我不會去破壞原丈夫的家庭生活。”

    老太太說:“說得好,你真是一個知情達理的閨女。”老太太轉過頭對兒子說:“等大田播完種,你陪玲玉迴家看看,再把狗子帶上一起去認認姥姥。”

    狗子在一邊聽奶奶說讓自個也跟著娘出遠門,高興的圍著桌子轉來轉去。邊跑,邊喊:“我要跟娘去見姥姥了,去見姐姐了。”

    自從王大章被判刑入獄,郭寶姹和王曉勇被下放到清泉大隊,王桂花家就沒消停過。王曉勇死後不久,郭寶姹就一病不起,半癱躺在王桂花家裏。為此王桂花和虎妞沒少幹仗,吵了幾次架後,王桂花也看清了這個家沒有多大前途可言,就一直挺不起精神來,經常是深更半夜的起來,在長長的黑夜裏睡不著覺。這天,王桂花白天累了,晚上做了一個惡夢,她夢見張玲玉穿著一身白色長裙,頭上還紮著孝布,後麵還跟著一個同樣的素裝的男子和一個男孩,從很遠、很遠的天空向王桂花飄來,就聽空中一聲聲“娘啊,娘啊,我冤哪,我冤哪!”王桂花舉著雙手伸向天空大喊:“玲玉啊,娘來接你了。”正當王桂花的手和張玲玉的手就要拉在一起時,一道閃電和一聲驚雷過後,張玲玉和男子及小孩都不見了,眼前是一片鮮紅的花。待王桂花再要喊時,她從夢中驚醒了。

    自從王桂花做了這場夢後,一宿沒睡,心情更壞了,見誰都不順,看啥啥心煩。早晨,王桂花起來站在當院就數落起張振玉,順便還帶上了虎妞。隻聽王桂花說:“看人家劉鎖林真是好樣的,帶頭承包了農機站,沒多久就發財了,你們看著不眼氣呀。人家都熱火朝天想著發家致富,你可倒好成天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打麻將耍錢,我看等你把賣你舅家東西的錢耍淨了怎麽辦。我看你還不如早點死了算了,說不定哪天也去蹲大獄。”

    虎妞看王桂花不罵了,趕緊低著頭向大門外走去。

    王桂花對著她的背影又罵道:“你也死在外邊算了,死一個少一個,死一個靜一個。”

    這句話還沒說完,隻聽虎妞“媽呀”一聲跑迴了院子,驚恐萬分的喊:“鬼,鬼,見到鬼了,見到鬼啦。”

    王桂花說:“我沒說錯吧,你們哪有點正經事,不想活就死吧,總是一驚一咋的,大白天哪來的鬼,我看你就象個鬼。”

    虎妞躲在王桂花背後上牙打下牙,哆哆嗦嗦地指著大門說:“不信你看,不信你看呀。”

    王桂花瞪大眼睛向門口望去,隻聽“我的媽呀”一聲,她立刻癱坐在地上,手捂著臉打著冷戰,她從指縫中看到一名中年婦女高高興興地走了進來,越看越像張玲玉,後麵還跟著一個男人和一個孩子。王桂花一下子呆了,腿在哆嗦,臉在抖動,整個身子象沒有骨頭似的,顫抖地說:“玲玉,你是人還是鬼呀?娘這麽大歲數可經不起你嚇唬了。”說完跪在地上一個勁的磕頭,嘴裏還不停的說:“玲玉呀,是人就說人話,是鬼你就說鬼話。”

    張振玉一聽到王桂花和媳婦的驚叫聲,就跑出了房門。當他看到張玲玉後,被嚇得倚靠在牆上,張著大嘴說不出一句話來,不停地揉著眼睛。

    張玲玉走上前來,說道:“娘,我不是鬼,我是你閨女張玲玉啊。我這些年沒有死,我真的是活著迴來了。”說著,指著後麵的男人說:“這個人是我的丈夫薛貴。”又拉過小男孩說:“這個是我兒子狗子。”

    薛貴走過來扶起王桂花說:“娘,玲玉真的沒有死,我們一家是從山東專程迴來看您老的。”

    張玲玉一把推過狗子說:“快去喊姥姥,喊舅舅。”

    狗子來到王桂花麵前說:“姥姥,我是您外孫子,叫狗子。”然後又走到驚慌失措的張振玉麵前說:“舅舅,我是您外甥。”

    這時王桂花、張振玉像是在夢遊狀態似的,半信半疑地把玲玉一家三口讓到了屋裏。進到屋裏後,張玲玉摟著王桂花、張振玉一起大哭起來。這哭聲是各懷心腹事的反應,這哭聲也是王桂花、張振玉最鬧心的一次。

    不一會村裏就傳出王桂花家鬧鬼了,還說,十年前的池塘女屍炸墳了,還領迴來一大一小兩個男鬼等等。一時間,全村人都躲進家裏,誰也不敢到王桂花家看看究竟。

    王桂花和張玲玉的哭聲一直傳的很遠很遠。娘倆哭過後,張玲玉向娘述說著自己這十年來所發生的一切。

    王桂花說:“十年來,我們一直以為你被劉鎖森害死了,我們同劉家打了十年的官司。”

    張玲玉忙問:“劉鎖森現在怎麽樣了,趙玉香、劉鎖林和翠翠都還好嗎?”

    王桂花簡單的把這十年劉家的情況向張玲玉介紹了一番。張玲玉就象在聽天書,聽得目瞪口呆。最後,王桂花說:“十年來所發生的事太多了,太離奇了,太悲慘了。老劉家遭的罪真是一言難盡啊。你迴來了,我們該怎麽辦呀?我這十年不是在造孽嗎?”

    王桂花走迴自己的房裏趴在被摞上哭著。她想起了這十年來,王大章、張振玉和自己在對待劉鎖森的案子,始終抱著張玲玉被劉鎖森殺害的固執想法,為自己對劉鎖森本人及趙玉香全家所做出的傷天害理之事感到內疚。這悲傷就像是對自己過去所做的一切的羞愧,這眼淚就像是對自己所做的一切洗涮。她想不出今後自己如何麵對社會,如何麵對家人,更如何麵對劉鎖森、劉鎖林、葉蘭英,尤其是死去的趙玉香和已長大成人的外孫女劉翠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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