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王德妃宮中已經鬧得天翻地覆,輕鳳和飛鸞隱著身子鑽進宮,就冤家路窄地看見永道士正站在鬧哄哄的人群當中,對麵露急色的李涵稟告道:“陛下,小殿下的症狀不是中邪,而是急症,還是請太醫們診治吧。”

    他說罷便要行禮告退,李涵對永道士的話深信不疑,因此急著命禦醫替大皇子看診,也無暇挽留他。永道士在離開宮殿時,自然也發現了隱身的輕鳳和飛鸞,於是他半帶著挑釁掃了一眼過去,讓她們好一陣心慌。

    輕鳳咬著銀牙,目光晶亮地盯著永道士離開,對噤若寒蟬的飛鸞低語道:“這事你信他沒有耍鬼?反正我不信!”

    飛鸞迴答不了這個問題,隻能愁眉苦臉地望著輕鳳道:“可是不管信不信,這事我們能有什麽辦法呢?”

    輕鳳聽了妹妹的話後一言不發,卻徑自無聲無息地爬上殿梁,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殿中的娃娃。隻見精致的小床中,那剛剛幾個月大的嬰兒正虛弱地哭泣著,發出斷斷續續的哼聲。這幼小的孩子似乎有著別樣的靈氣,黝黑濕潤的圓眼睛直直盯著殿梁,竟似與輕鳳對視。

    “咦,姐姐,他像是認識你呢。”和輕鳳一並爬上殿梁的飛鸞小聲驚歎道,這時候就見那孩子忽然舉起圓潤的小胳膊,短短的手指像是竭力想抓住輕鳳似的,微微掙晃著,看得輕鳳好一陣失神。

    飛鸞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中暗自驚異,正待說些什麽,這時卻聽輕鳳喉頭咕噥一聲,竟兀自竄下殿梁向外跑去。飛鸞慌忙叫了一聲“姐姐”,跟在她身後跑出大殿,邊追邊問道:“姐姐,你要到哪裏去?”

    “我要去華陽觀,”輕鳳掉過頭迴答飛鸞,兩眼中閃爍著執拗的晶光,“你不覺得這裏邪氣很重嗎?那道士竟然說孩子隻是得了急症,我才不信!這件事,一定和他脫不了幹係!”

    她斬釘截鐵的一句話,卻讓飛鸞退縮了三步,膽怯地咬著唇道:“可是姐姐,你忘了永道士他說過的話嗎?他那樣厲害,我們插手恐怕不管用,要麽,我們去找翠凰商量商量?”

    飛鸞的話出於一番好意,卻令輕鳳迴憶起了翠凰那句模棱兩可的話——“你們放心好了,他不是衝著你們來的。”

    呔,輕鳳收起小爪,又驚又疑地暗想:翠凰她一定知道點什麽,卻存心不告訴我們,真是可惡!

    她一邊埋怨一邊迴到飛鸞身邊,揉了揉她的腦袋道:“你若是害怕,就先去找翠凰商量,我隻是偷偷去華陽觀望一眼,不用擔心啦。”

    說罷輕鳳轉身便走,隻留下飛鸞獨自困在原地進退維穀,委屈得眼泛淚光。她迴頭望了望殿中亂紛紛的人群,還有人群中一臉焦慮的李涵,瞬間明白了點什麽,於是幽怨地瞥了一眼那奄奄一息的娃娃,轉身向興慶宮跑去。

    興慶宮中的翠凰此刻正獨自躺在榻中休養,暫時逃離花無歡晨昏定省的滋擾之後,她本該樂得清閑,不料素來冷清慣了的心頭,此刻竟茫茫然生出點不安來。於是她信手拈起枕邊一物把玩,隻要留心觀察,就能發現那是一枚上等的人參。

    翠凰在人參的清香中蹙起眉。

    近來,她覺得自己心頭的牽絆開始多起來,不光因為那個煩人的宦官,還有送自己人參的黃鼬精、憨頭呆腦的小狐狸……蕪雜的念頭堵在心中理也理不清,像惱人的絲緒。是不是身體受傷了,腦袋也會跟著糊塗起來?才會讓一些俗不可耐的想法趁虛而入?

    翠凰找不到答案,這時候飛鸞卻踉蹌著一頭撞入她的眼簾,令她從遐思中迴過神。

    “輕鳳姐姐去華陽觀了,”飛鸞蜷在翠凰榻下,牽著她的衣角驚惶失措道,“她似乎鐵了心想救皇帝的孩子,可是……可是我該怎麽辦呢?”

    “你害怕了,所以不敢去陪她?”翠凰看著飛鸞蒼白的小臉,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下她冰涼濕潤的臉蛋,微微笑道,“你不用對自己的恐懼感到羞愧,那個永道士,的確是太厲害。”

    “可……”飛鸞咬咬唇,泫然欲泣地望著翠凰,“在我落難的時候,姐姐她從沒退縮放棄過,現在我也不該怯懦,可是……”

    翠凰歎了一口氣,滿臉淡漠地對飛鸞道:“不要再和他作對了,我們都沒有本事對付他,何況,他的目標也不是我們。”

    這時飛鸞聽出話中端倪,訝然抬頭問道:“那麽,他的目標是誰?”

    “傻瓜,這你還看不出嗎?”翠凰扯起嘴角,漫不經心地迴答,“現在那個小皇子,不是都快死了嗎?”

    飛鸞渾身一激靈,結結巴巴道:“為,為什麽他要這樣做?”

    翠凰懶懶瞥了飛鸞一眼,繼續把玩著手中的人參:“這是那些凡人的糾葛,我們不用在意。”

    “可,那隻是一個小娃娃,”飛鸞的眼睛紅起來,“他是輕鳳姐姐救活的,所以這次她也不會見死不救的。”

    “這就是她自討苦吃,不夠聰明的地方了。”翠凰冷嗤,轉眼看見飛鸞傷心的模樣,又歎了一口氣,“算了

    ,你要真那麽擔心,我可以幫你問問姥姥。”

    飛鸞聽見這話,桃心小臉上還沒浮現出驚喜的表情,就見翠凰已將手指一劃,立在她們麵前的銅鏡頓時虛晃起來,像金燦燦的水麵湧起了層層漣漪。

    虛晃的鏡麵先是一閃,鏡中竟出現了花無歡正要踏上花萼樓的景象。翠凰見了立刻皺起眉,跟著嘬唇吹出一口氣,為鏡中人設下一層迷障,要他始終踏不上最後一層階梯。這時鏡麵才又變化,清晰地映出了驪山老巢之中、黑耳姥姥慈眉善目的一張臉:“翠凰丫頭你找我?喲,怎麽飛鸞丫頭也在啊?”

    飛鸞睜大雙眼,眼中閃著點點淚花,一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倒是翠凰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出言幫襯道:“姥姥,最近我們在長安遇到了一點麻煩,求您出手相救。”

    “喲,這可難得,翠凰丫頭也有開口求人的時候。”鏡中的黑耳姥姥聞言笑起來,頷首示意翠凰往下說。

    “不知姥姥您是否聽說過,終南山的永道士?”

    “喲,這人你們可惹不得,”黑耳姥姥聞言一愣,連忙掐起手指算了算,不禁愕然倒吸了一口涼氣,“他何時到了長安?竟被我疏忽了!不過這人雖然厲害,卻不是嗜殺之輩,你們小心避讓,躲著他就是。”

    “就是因為躲他不過,才來求姥姥的,”翠凰無奈地輕咳一聲,成功地讓黑耳姥姥注意到她蒼白的臉色,“既然他如此厲害,我怎麽從沒在典籍上見過關於他的記載?”

    黑耳姥姥對書呆子翠凰很是無奈,於是將實情對她細細道來:“這個人是後起之秀,至今尚未對他的能力有定論,如何能錄入典籍?隻是聽說他的來曆十分神秘,很可能是太上老君座下弟子、徐甲真人的墓生子。”

    翠凰聞言一怔,不禁重複了一遍:“墓生子?”

    “沒錯。當年太上老君將一具白骨點化成郎君徐甲,收他為弟子,在函穀關用香草變幻成美人考驗他。結果徐真人經不起考驗,與美人共結連理,太上老君一怒之下將其又變迴白骨,幸得同門師兄尹喜求情,太上老君才重新賜他肉身,隻是那香草美人卻就地化作一眼清泉,不複為人。”黑耳姥姥說到這裏時,一張臉變得極為嚴肅,“後來太上老君羽化之後,墓室就設在泉水附近,這之後千百年一直相安無事,直到七八十年前,終南山在天寶年間發生了一場地震。一夜之後,終南山宗聖宮的住持發現太上老君的墓室裂開,從中竟爬出了一個已滿周歲的娃娃……那就是如今的永道士了。”

    飛鸞聽得出神,這時候才喃喃歎道:“也就是說,這個永道士,今年已經有八十歲了?”

    黑耳姥姥聽了這話,在鏡中忍不住一笑:“你這丫頭,怎麽還那麽傻氣?他豈是可以按凡胎算的?要說他是徐真人和香草美人所生,從胎珠化而為人,用了何止千年?”

    “姥姥又如何能篤定他就是徐真人的孩子?”這時翠凰怏怏不樂地開口,語氣中頗有些不服氣,“說不定他隻是誰家遺棄的嬰兒,碰巧鑽進了裂開的墓室而已。”

    “你說的,別人又豈能想不到?”黑耳姥姥聞言樂嗬嗬地笑起來,對鏡子另一邊的兩隻狐狸說,“可是你聽說誰家的孩子,可以在周歲熟背《道德經》的?宗聖宮的住持撿他迴去,自幼養在宗聖宮的紫雲衍慶樓裏,授以道家心法。如果他的身世的確如我所說,那麽就可知他以白骨為父、以草木為母、以清泉為給養、以老君墓為母腹,最後隨大地震蕩而誕生,在‘洞天之冠’終南山中長大,這樣的人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又免受六道輪迴之苦,你們怎麽能戰勝?”

    翠凰聞言沉默了許久,與飛鸞麵麵相覷之後,不甘心地望著黑耳姥姥道:“難道,他真的一點弱點都沒有?”

    這一語正中黑耳姥姥下懷,使她終於麵帶得意、神秘兮兮地笑起來:“不,他當然有弱點!這世上也有一樣東西,可以把草木、水、白骨和墳墓聯係起來,那樣東西,就是他的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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