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凰悠閑地站在湖邊,欣賞著輕鳳的“池魚之殃”,千年冰山做的美人終於也不禁笑了笑,可見幸災樂禍的魅力之大。

    她看著在水底撲騰的金鯉魚翻起肚皮浮上水麵,然後騰一下露出原形,變成了一隻半死不活的黃大仙,於是她又笑了一下,好心地捏了個口訣,令昏迷中的輕鳳變成了人形。

    “看來,用不著我出手了,”這時翠凰眼角餘光遠遠掃到了李涵的龍輿,索性順勢變出了一道宮娥驚慌失措的唿救聲,“不好啦!黃才人掉進水裏啦!快來救人哪!”

    機警的神龍軍侍衛立刻循著她的聲音望來,果然隔著老遠就看見一個人泡在湖裏,趕緊爭先恐後地往湖邊奔跑;內侍們則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麵追趕,邊追邊喊道:“慢著、慢著,黃才人非靠我們來救不可!男女授受不親,你們懂嘛!”

    翠凰在半空中看著地上亂得不可開交,嗤笑了一聲,轉身乘雲而去。

    當四周嘈雜的人聲鑽入嗡嗡作響的雙耳,昏沉沉的輕鳳終於半張開眼睛,在天旋地轉中哇哇地往外吐水;跟著她在熾烈的日頭下看見了一團明晃晃的赭黃色影子,隨後那團影子終於聚在了一塊兒——居然是李涵!

    淚汪汪的輕鳳不禁又嘔了一聲,在起死迴生後她滿腹委屈,此刻又看著李涵皺著眉麵色陰沉,不由得就望著他嗚嗚哭了起來。李涵聽她哭得中氣十足,這才鬆開一雙眉,伸手撫了撫她的額頭:“你怎麽那麽不小心,掉進湖裏?”

    “……”輕鳳無從迴答,越發哭個不住。

    李涵隻得無奈地笑了笑,這時內侍們已將肩輿停在了輕鳳身旁,於是李涵幹脆親自將濕漉漉的輕鳳打橫抱起,小心擱在了肩輿上。

    跟在他身後的王內侍看見天子紆尊降貴,竟然“躬親”將黃才人抱上肩輿,瞪著李涵被打濕的龍袍連連驚唿不可。李涵略微皺了皺眉,並沒有多說什麽,而是徑自命內侍將輕鳳抬迴了宮。

    輕鳳隻覺得自己渾身黏答答難受得要命,帶著點賭氣她並沒有理會李涵,迴宮後隻是躲在屏風後擦幹了身子,替自己換了件衣裳。李涵此刻也坐在殿內陪她,正等著王內侍送常服來給自己更換,因此趁著這片刻間隙開口道:“卿卿,也許你該先沐浴?”

    輕鳳很怕沐浴——那和淹水有什麽兩樣?何況水還是滾燙的!於是她隻是散披著頭發,從屏風後探出了半個腦袋,望著坐在殿中的李涵道:“不,臣妾我才剛從水裏出來,怕,可不敢再沐浴了……何況那湖水

    多清澈,一點也不髒的。”

    李涵聞言不禁笑出聲來,起身徑直走到屏風後麵,將輕鳳生生困在那逼仄狹小的空間裏。

    “很清澈嗎?”他從她發間拈下一根細細的水草,傾身嗅著她身上的湖腥氣,竟然覺得怪有趣的,“卿卿,你還沒告訴我,到底是怎麽掉進湖裏的?”

    輕鳳歪著腦袋,黑溜溜的眼珠躲避著李涵的目光,囁嚅道:“腳滑。”

    李涵不禁低聲一笑,示意輕鳳幫自己脫去濕衣,卻在輕鳳的手剛探進他懷裏時,猛然俯身將她一把抱住,雙唇重重地在她唇上輾轉廝磨。輕鳳錯愕,一時忘了該作何反應,隻覺得兩耳又嗡嗡低鳴起來,落水時的慌亂與窒息也再一次漫卷她的身心……

    ——這一次嗆水雖然將她折磨得半死,但似乎也打破了她與李涵之間的僵局,也許這就叫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算不得是件壞事。

    然而就在這樣繾綣溫存的時刻,她卻忽然感覺到李涵的額頭正與自己的額頭緊緊相抵,而他竟在她的麵前氣喘籲籲地低喃道:“卿卿,可惜你沒有……”

    “呃?沒有……沒有什麽?”輕鳳閉著眼,在雲裏霧裏追問著李涵。

    “沒有外家勢力,可以供我扶持……”李涵也閉著雙眼迴答她,聲音裏多少透著些消極。

    “外家?”輕鳳迷迷糊糊地重複了一聲,下一刻便倏然睜大雙眼,“陛下您想扶持外戚?!這,這……”

    作為一朝天子,這想法是不是太詭異了?!

    李涵無奈地一笑,與輕鳳一同藏在屏風的陰影下,兩眼發亮地望著她道:“沒錯,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可是外有藩鎮、內有閹黨,隻是沒有我的地方……我能怎樣做呢?我甚至不能隨心所欲地……”

    他話說到此又生生卡住,不願再對輕鳳吐露更多心事,隻抬起一隻手,手指撫過她滑嫩的臉頰:“我似乎說得太多了。唉,你不該聽,隻怕你知道得多了……我卻保不住你。”

    沒有家世背景的妃嬪,他實在不該太過寵幸——否則就像他的母親,隻因自幼離鄉做了宮女,如今連一個知名知姓的舅舅都給不了自己。自幼的艱難險阻,到如今的獨木難支,其中的難處又有誰知道呢?

    李涵想著想著就恍了神,不料這時輕鳳卻忽然緊緊摟住了他,將腦袋埋進他的懷裏:“陛下——”

    她這一聲念得動情,可聲音裏卻掩不住一股嗔恨,令李涵禁不住一愣。

    “陛下,”輕鳳兩隻手攀著李涵的肩,踮著腳凝視他,蹙著眉道,“陛下,臣妾我沒有外戚,那又如何?我不需要保護,壓根不需要!反倒是陛下您……不管您將來碰到什麽事,臣妾我都會站在您身邊!”

    輕鳳連珠炮似的一番話讓李涵怔忡不已,他還沒來得及對她做出任何反應,這時王內侍卻已走進內殿,尖細的稟告聲將二人匆匆驚散。李涵悄悄與輕鳳對視一眼,才不動聲色地走出了屏風,一邊令王內侍替自己更衣,一邊又吩咐王內侍道:“等下你去宣禦醫來,好好替黃才人診一下脈,剛才那一場風波雖然有驚無險,但還是開幾劑湯藥才穩妥。”

    “是,卑職遵旨。”王內侍立刻領命,在替李涵束好腰帶後畢恭畢敬地一躬身,無視輕鳳驚恐萬狀的小臉,微笑著退了下去。

    ******

    翠凰坐在雲裏,隨風悠悠飄到了永崇坊華陽觀的上空,在心裏暗忖道:遙望這座觀裏,的確有紫氣氤氳,何時來了這樣一位高人?

    就在她沉吟之時,此刻正趴在榻上一邊吃著蜜餞雜拌兒,一邊逗著小狐狸的永道士也同樣一凜神,山花爛漫地咯咯笑起來:“喲,還真來了一隻像模像樣的,我得出去會會。小狐狐,你就在這兒等著我啊……”

    說罷他將手指一彈,飛鸞脖子上的項圈便瞬間閃出道道金光,將她束縛得動彈不得。

    永道士洋洋自得地為自己鋪開一朵祥雲,盤著腿坐在雲上晃晃悠悠地飛升到半空,與翠凰麵對麵道:“嗬,一隻青狐!”

    翠凰頓時惱怒地蹙起眉,很討厭眼前這個可以輕易識破她原形的家夥:“飛鸞是不是在你這裏?”

    “飛鸞?”永道士一抬眉,想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說那隻小狐狐吧?對啊,我留她在華陽觀裏作客,嘿嘿,天天有魚吃哦……”

    翠凰素來清心寡欲,最恨永道士這樣瘋瘋癲癲的人,於是索性一咬牙,從手心中幻出了一對鴛鴦劍。永道士見翠凰亮出法寶,不禁麵色古怪地嘿嘿一笑,捏起手指啪地一彈,就見雲空中嘩地一聲瀉下一道白練,竟直直垂落在永道士的麵前。

    那道白練似絹綢一般輕透,卻在唿唿作響的風聲中靜止不動,唯有兩側流雲不斷地飛散,使它看上去像一根直刺進雲霄的砥柱。翠凰一見到永道士的法寶,心中便暗暗震驚——須知法寶越是大張旗鼓花裏胡哨,就越消耗法力,永道士這條白練先不論審美趣味的好壞,倒確實顯出了他深厚到可怕的功力。

    區區一座華陽觀,不該容得下他這隻龍虎。翠凰知道自己這次惹上了麻煩,此刻卻騎虎難下,隻能攥緊了手中的寶劍:“你的確是個高人,這點倒出乎我的意料。”

    “那是,”隻見永道士揚起鶴氅,恬不知恥地自報家門,“我是終南山上的高人,輕易不出山的。”

    翠凰一怔,還沒想到該怎樣迴話,這時隻聽永道士唿哨一聲,那道靜止的白練竟突然像活起來一樣,直直朝她刺來。翠凰一驚,立刻駕雲躲過白練的襲擊,不料那道白練竟在空中遽然逆轉,電光一般斜飛過翠凰的身側,又像浸了水的布匹一樣有力,狠狠地向她抽來。

    翠凰躲閃不及,瞬間便吃了那白練淩厲的一記,五髒六腑都險些被震出血來。這時那道白練攔住翠凰的腰,竟像蛇一般繞著她轉了幾圈,狠狠勒住她的身子,不斷地收緊。翠凰咬著牙仗劍一劃,唰地一聲將那白練劃斷,隻覺得身上束縛一鬆,一段白練便像死蛇一般從她身上滑脫,輕飄飄地消失在空氣中。

    乍獲自由的翠凰不敢怠慢,急忙駕雲退開幾丈,望著那白練輕啟朱唇,吹出了一道烈火。飛動中的白練遇火不燃,於是烈火又倏然變作幾十把明晃晃的柳葉刀,紮進白練裏嚓嚓劃動。不料被扯得四分五裂的白練瞬間又向外伸展了幾十丈,照舊靈蛇一般朝翠凰襲來。

    翠凰立刻掐指念訣,瞬間將自己分作三人,隻見白練唰一聲纏住了其中一人,不料被纏住的那個翠凰,竟在下一刻變成了一枚急速轉動的發簪,像卷軸一樣將那道白練卷了起來,迅速地收迴了雲霄。

    “嘿,你這小姑娘,修煉得倒不錯。”永道士由衷地稱讚,跟著卻響指一彈,又從空中瀉下了數十道白練。瞬間隻見蒼穹仿佛被人戳漏般掛下了幾十道銀瀑,下一刻那些銀瀑又化為長蛇,分頭襲向了翠凰的各個□。

    這時一旁的永道士仿佛置身事外似的,好整以暇地躺在雲頭上,等著將翠凰輕鬆擒拿。不料一不留神,剛剛還在他視野內的翠凰竟然又消失了。於是他撅起嘴,漆黑的瞳仁裏微微閃著金光,卻遍尋不見翠凰的蹤跡。

    “咦?”永道士不信邪,立刻坐起身四下張望,許久後才靈機一動,低頭撥開身下的祥雲,果然在雲中發現了一隻悄然藏匿的燕子,“嘿,你倒機靈。”

    於是他伸指一彈,這時那雲中燕便像被彈丸擊中一般,化作一根銀針直直落向地麵。永道士慌忙眯起眼睛,駕著雲向那根銀針追去,卻無法在午後明亮的天空裏捕捉到那根細

    如牛毛的針。最後他好容易看見一絲若有似無的銀光,卻又在追到華陽觀的屋頂上時,眼睜睜看著那道銀光一閃而逝。

    “哎?”永道士驚歎一聲,趴在瓦上找了半天卻一無所獲,隻得疑惑地喃喃自語道,“明明已經追到這裏,沒道理啊……”

    這時他目光一動,就看見一滴露水正緩緩地滑下屋簷,盛夏熾熱的陽光照射在那滴露水上,讓它晶瑩剔透得像一顆水晶珠。永道士唇角一翹,立刻縱身撲了上去,弓成鬥狀的手掌差一點就能撲住那露珠,卻還是晚了一步。

    隻見那滴露水咚一聲落在地上,跟著便緩緩滲入了青苔之中。永道士很不甘心地滑下屋簷,雙腳搭在瓦簷上如金鉤倒掛,頭衝下晃晃悠悠地盯著地麵,嘟起嘴輕嗤了一聲:“哼,遁地逃走了嗎?真不好玩……”

    然而就在他百無聊賴之際,隻聽對麵廂房中竟忽然響起一聲尖叫,在他耳邊爆竹般炸響:“師叔!你在幹什麽?!”

    “哎?!”永道士冷不防被嚇了一跳,慌忙轉動眼珠向聲音的來處望去,隻見正對著他的臉三尺開外,半掩的窗牖中竟泄露出萬丈春光——廂房中全臻穎正捧著道袍擋在胸前,□的雙肩和胳膊像雪一樣白,讓套在她藕臂上的翡翠條脫,綠得深翠欲滴、攝人心魄。

    “咦,賢侄,你這是要準備沐浴,還是在納涼呀?”永道士頓時涎皮賴臉地笑起來,露出白森森的牙。

    “師叔!”好容易才迴過魂的全臻穎惱羞成怒,俏臉一陣白一陣紅,氣衝衝地跺著腳走到窗邊,“師叔!你要是再這樣放肆,我可要向公主告狀了!”

    “好呀好呀,你去告,我一定對你負責,把你帶迴終南山……”永道士還沒說完,就見全臻穎狠狠瞪了他一眼,抬起手將窗牖重重地一關。

    永道士微微一愣,片刻後才又笑起來,悻悻摸了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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