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明星稀,地下月光如水,庭院沉浸在一片銀白色的月色中,到處一片靜寂。從北方吹來的風帶著寒意,砭人肌膚,院中樹影婆娑,殿堂裏燭光搖曳,清晰而有節奏的鼓聲從高樓傳來,使得這座庭院愈顯肅穆莊嚴。

    三人站在大殿外石板地上,四處觀望著。五個月前來這兒是初夏時節,轉眼就是初冬。這兒的一切都是那樣熟悉,從一草一木到學徒們的學文練武、種地等等。這兒給了他們溫暖,給了兩位年輕人莫大的關懷和希望。特別是慧明大師、 鐵心老人悉心指點功夫和諄諄教誨,讓兩位年輕人感到了慈父般的親切和溫暖。明晨將離去,心下著實戀戀不舍。三人就這樣心照不宣默默地站著,觀望著,似乎要將這裏的一切都深深地記在自己的腦海裏。

    一陣寒風吹來撩起眾人的衣襟,寒意更深了。

    紀信關心地對老人說:“大伯,夜深風冷,你老人家早點迴去休息吧!”

    “好吧,明晨要動身趕路,大家都迴去吧!”

    三人走下高台,迴到住處。鐵心老人從床下拖出口袋解開袋口,從裏拿出幾樣東西:一把帶鞘的劍,一根七節鐵鞭,還有幾卷用綢帛抄寫的書,一一把它們放在桌上。

    老人坐在桌前,叫兩人也坐下,說:“以後就要分別了,老朽也沒啥值錢的東西送給你們,這些祖上留下之物送給你們作個紀念吧。”然後指著那把劍對紀信說:“你把它拔出來。”紀信依言將寶劍拔出。眼前立即出現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寶劍,劍身長不過三尺,兩邊鋒刃發著光亮,似有一股寒氣滲出。

    老人接劍在手,用指向劍身輕輕一彈,發出了一陣“嗡嗡嚶嚶”的龍吟之聲。他放下劍問:“你們知道這劍的名稱嗎?”兩位年輕人用眼光互相詢問著,都沒吱聲。

    “這是春秋時的名劍之一,叫做湛盧劍,相傳此劍為鑄劍大師歐冶子所造。這大師共鑄煉了五把劍,除了這把,還有巨闕、勝邪、魚腸、純鈞四把寶劍。這些劍鋒利無比,能斷金截玉,卻毫無傷損。據傳楚王命歐冶子鑄劍,催逼甚緊,而爐中鋼鐵卻難化解,任爐工鼓動風箱,那鋼就是難化。歐冶子記起祖師遺訓,倘遇神鐵難化,必須用鑄劍人的血肉之軀投入爐內相助方能化解,鑄出天下無敵的神劍。到了如此緊急關頭,歐冶子暗自思量 ,若神鐵化解不開,就鑄不出名劍,那麽一代代祖師創下的名聲豈不毀於自己之手?若要不毀掉這名聲,必需要用自己的身體投爐以助神鐵熔化,才能鑄出名劍。男兒漢生於世間,若為保全自己性命而毀了列代大師們的業績,我歐冶子有何顏麵活於世間。於是心一橫,就縱身跳入爐裏,頓時爐內濃煙滾滾,火光熾盛,終於使神鐵化解,他的弟子們含著淚水將那熔進師父血肉的鋼水注入模具,隻見五條火龍蜿蜒在渠槽裏,紅光閃爍,火花紛濺,祥雲繚繞,許久,那五條火龍才靜靜地躺在槽裏,漸漸發出幽幽的藍光,待冷卻後取出一試,果然削金斷玉,鋒利無比,這就是聞名於世的神劍。其中的魚腸劍,長不盈五寸,後來專諸刺殺王僚即用此劍,將它藏入煮熟的魚腹中,專諸待王僚進食時將魚端上,取出魚腸劍一劍刺穿穿著厚甲的王僚的胸背。你們看,神劍何其鋒利。老朽這番閑話,不光要你們知道神劍的來曆,還要你們明白男子漢為了事業不僅要吃苦耐勞,曆經磨難,而且有時還要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你們看,鑄劍大師歐冶子不正是這樣的男子漢嗎?”

    紀信聽到這兒,心中湧起一陣波濤:跟著鐵心大伯真能增長知識,他老人家用心良苦,既使人知道名劍的來曆,又讓人明白做人的道理。要是一直跟隨在他身邊該多好啊!二牛也聽得津津有味,覺得這把劍太神奇,故事也真有趣。

    兩人正在想著,鐵心老人又說話了:“這把湛盧劍連同鋼鞭是父親的師父送給他的,父親隻知道他來自楚地,叫雲夢老人,傳了武功,送了寶劍又雲遊四方去了。當年,父親帶著這把劍行走江湖,從未輕易示人,更未輕易使用,直到投軍上陣危急時曾用過兩次。古人說寶劍贈壯士,今天我就把這劍送給紀賢侄,鋼鞭送給二牛賢侄,希望你們用它去建功立業,造福於百姓吧。我已是風燭殘年,老邁無力,無法同你們一道幹事,倘想念老夫時,見此物如見我一般。”老人說得極為動情,及至說到後來聲音哽咽。

    紀信、二牛連忙起身雙雙跪地拜謝。

    “多謝大伯,紀信當終生銘記大伯的大恩大德,決不辜負你老人家的教誨!”

    “多謝大伯,我二牛永遠不忘記你老人家的恩德,也決不讓你失望!”

    “快快請起,不別多禮。噢,這幾卷書你們也拿去吧,閑時看看它也有好處,可增長智慧,也可陶冶性情。”

    紀信邊致謝,邊隨手拿起書卷看了看,隻見一卷上書《道德經》、一卷《尉繚子》心中甚是高興。

    “好了,夜深了,明晨要趕路,都快去安歇吧”兩人將所贈之物收拾好後熄燈睡覺。

    紀信躺在床上特別興奮,一則想到這兒的大師和徒眾情義,明天將告別,也許今後再難與他們相逢,真有點依依不舍。二則今晚得到了大伯送的名劍和書卷,可見大伯是多麽關心自己,對自己寄托了多大的期望,今後我能辜負他嗎?隨即又想到遠在家鄉的父母,他們已年高歲大,自己這一走半年,不知他們是否安康,唉!他在心裏深深歎息。繼而又想到那位知冷知熱深情款款的王姑娘,不知她現在情況怎麽樣了,但願她一切都好吧。一時間千頭萬緒,難以平靜。直到很久很久才漸漸入睡。

    將近四更天了,庭院裏萬籟俱寂,人們都在熟睡中。

    一條黑影從後院出來,躡手躡腳直向紀信他們住的屋子摸過去。一到門口,那人停住,一伸手亮出了一把薄薄的刀,輕輕地插進門縫,然後用刀口將門閂向一邊撥去,他小心翼翼撥著撥著,這門閂不太好撥,他四處張望了一下,又撥了起來。

    鐵心老人在朦朧中似乎聽到了一種聲音,這聲音來自門上。“有賊!”老人一下警覺起來,輕輕地起了床,坐在床邊靜靜地聽著,分辨著。

    “吱——”一聲輕響,門已輕輕打開,隨即閃進一條人影,右手握著一把刀。這人似乎很熟悉這屋裏放的東西,他一進屋就直接向紀信睡的床下摸去,原來他是來盜取那把神劍的。

    鐵心老人不想傷害他性命,順勢將旁邊的凳子向他踢去,意欲嚇走來人。誰知他被凳子打了一下屁股,不但不逃,反而一反手將刀向後一劃來了個美女梳頭,順勢一滾使出了地趟刀法,直向鐵心老人這邊逼來,刀聲唿唿,淩厲非常。

    鐵心見這賊人如此不知進退,反來攻打自己。為了不傷及兩個熟睡的年輕人,他想將賊人引出室外,於是不顧衣薄赤足,竟跳出了門外。賊人在暗處見他跳出門外,欺他是個老者,竟又摸向床邊想提出行李,他一伸手就抓住了紀信的行李包,一閃身就跳出門外。

    老人一見賊人已將行李提在手中,事情大出意外,不由得心中大急,攔住了賊人去路。

    “快放下東西,饒你不死!”老人雖是輕喝,但在這夜深人靜之際,聽起來既清晰又有威懾力。

    “哼哼,你饒我不死!識相的快閃開!”賊人居然一聲冷哼,將刀掄圓直取老人首級。

    鐵心老人一閃身躲過,憑著一雙肉掌與 賊人周旋,刀來拳往鬥了起來。

    院子裏夜色中隻見兩條身影交錯閃動,刀光閃閃,不聞兵器撞擊聲,故兩個年輕人仍在夢鄉裏。

    鬥了大約三、四十迴合,兩人誰也奈何不了誰,賊人仗著手中刀步步進逼,欲置對方死地而後快;鐵心老人因隻穿了內衣內褲,打著赤腳,雖在打鬥中,仍感寒氣襲人,左小腿似乎在變僵硬,他知道那是他當年受傷的地方在發作了,心中暗叫不妙,正在著急,隻覺左腿一陣痙攣,一陣疼痛,身子失掉重心,一下重重地跌倒在地。

    “快來人,有賊!有賊……”鐵心老人身一倒地就大唿起來,意在吵醒兩個年輕人來奪迴包袱,保住神劍。

    這賊子也真夠狠,竟然一跳上前舉刀就砍,鐵心老人就地一滾躲開了這一刀。賊人冷笑一聲就要逃去。鐵心老人又一急滾湊賊人跟前,一伸手將他雙腳抱住。

    賊人立即揮刀向老人的頭和身上惡狠狠地砍去,但老人那雙手卻緊緊抓住他,讓他脫不了身。

    “住手”一聲猛喝,紀信和二牛已跳出門外,直向賊人奔來,賊人心慌意亂,情急之下,竟一刀將老人雙手齊刷刷砍斷,然後轉身就逃。

    紀信和二牛一前一後已封住賊人去路。賊人見情形不妙,左手將包袱向上一提,右手將刀一劃,將包袱劃開,那把劍一下跌下來,他左腳前伸一勾,一下托住劍,右手拋刀抓劍在手,左手早已拋開包袱殘片,左手握住劍鞘 ,右手握劍柄,“嘩”一聲響亮,一柄寒光四射的利劍已握在他手中。這幾個動作是那樣利索而連貫。他冷哼一聲,叫道:“老子神劍在手,誰來送死!”隨即挽了個劍花,作勢欲搏。

    紀信啥已顧不上,幾步跑到鐵心老人跟前,彎腰扶住已失去雙手的鐵心老人,隻見老人四處重傷,血流如注,他心如刀絞,痛心地喊:“大伯 ……”二牛雖心痛欲裂,但他仍緊握雙拳攔住了賊人的去路。

    這時全院人聲嘈雜,人們紛紛向出事地點奔來,有的拿刀,有的執劍,有的握棍,圍住了這院子。

    “大伯……”紀信一聲聲喊著鐵心老人,雙手握住老人那雙失去手掌還在流血的雙臂,淚如泉湧。鐵心老人身上血肉模糊,可神誌還清醒,他用微弱的聲音說:“快,快叫……二牛取出鋼鞭與賊子 ……周旋……快請大師用精鋼杵製服他……我走後,你和二牛,…… 千萬莫悲傷……千萬莫耽擱,快向北走……去投劉邦……幹大事……”說著說著,氣息更加微弱,他瞪著雙眼望著紀信,紀信心如刀絞,用力地點點頭:“大伯,我們記住了……”話未說完,老人頭一歪,已沒了氣息。

    “大伯……”紀信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叫震蕩著院落。

    二牛已圍上,身後還跟著慧明大師。紀信一見他們,立即把鐵心老人剛才吩咐的話告訴他倆,大師立即叫弟子前去取來精鋼杵,二牛也直奔屋子去拿鋼鞭。

    賊人被圍困在院中,於是早已與人們交上手。這神劍果真厲害,賊人用它已砍斷了幾把劍和幾根棍,有兩個弟子還受了重傷,但人們仍然不退讓,將賊人圍在中心。

    堂院的大門早已關緊,院子周圍火把高照。

    “他是王先!”有人在叫喊。

    “對,是王先!“人們在附和著。

    “有道是苦海無邊,迴頭是岸,王先快放下屠刀,尚有話可說,否則將墜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慧明大師手執鋼杵站在賊子對麵,一邊監視動靜,一邊勸說這個叫王先的弟子。

    二牛已鋼鞭在手,厲聲高叫:“你這惡賊,殺死我大伯,你休想逃脫,我要與你拚了!”說著就掄起鋼鞭要上前拚命,大師一把拉住他:“小哥且慢,待我來問他。王先,你盜人寶劍尚有話可說,為何殘殺鐵老英雄?”

    “哼,你可問他!十五年前,我已是一條成名漢子,往來於劍門與涪城之間,是他斷了我的財路,還險些讓我受牢獄之災,將我送上斷頭台。我萬般無奈才來這聖水堂藏身,不想冤家路窄,後來他也來到這裏,彼此倒也相安無事,昨晚一時好奇,到他屋外張望,見他拿出了這把劍,說是春秋時歐冶子所鑄湛盧神劍。我一時興起,欲趁他熟睡之時盜出神劍據為己有,誰知被他察覺,攔住去路,脫身不得,隻好殺了他,也算解了我十五年前的心頭之恨!”

    “王先,當年你投我聖水堂,見你殺孽心重本不收留你,見你再三哀求才留在堂中,誰知你如此冥頑不化,自己作錯了還反怪他人。有道是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天地雖大,難容作惡之人。你就自己了斷吧!”

    “哼,了斷不了斷問我手中劍了,你們來吧!”

    “好,我來會會你這喪盡天良的惡賊!”一聲呐喊,紀信已手執鋼杵向賊人走去。一上前就與賊人交上了手。

    賊人仗著利劍和自身功夫與紀信惡鬥,紀信胸中憋著怒氣,一上來就是狠打狠鬥。這鋼杵分量不輕,用精鋼打造而成,倒也不怕被利劍削斷,因此兩人一交手就聽得院場上一片“乒乒乓乓”之聲,眼前火花飛濺,可見兩人鬥得十分激烈。

    兩人你來我往鬥了三四十個來迴,未見分曉。賊子用劍精到,劍法純熟,十分老道,劍隨身走,輕靈飄逸中又暗藏殺著。鋼杵雖不怕被砍斷,但用起來不如用劍靈活,而以剛猛沉重的攻勢進逼賊子,賊子心懼劍被斬斷,故而常常要閃避,因而兩人打成了膠著狀態卻又難分伯仲。

    忽然,紀信似乎已吃力怯陣,守多攻少,且動作不如前的剛猛淩厲。忽然他門戶大開,將正麵胸部已暴露給了對手。賊人豈肯錯過良機,側身踏步,狠狠一招順水推舟直向紀信上部刺來,到劍尖將及胸部時,隻見他上身一側,劍從胸前衣服上滑過,左腳斜伸,賊人用力過猛收腳不住,一下絆倒,紀信身隨左轉,杵頭隨即重重地戳在賊人的雙腿上,一聲脆響,一聲驚唿,賊人雙腿已被戳斷,右手已撒劍,二牛上前照頭上一鞭,“撲”的一聲賊人腦漿迸裂頓時斃命。

    紀信將鋼杵交還大師,拾起跌落地上的劍,隨同大師直接進了安放鐵心老人遺體的屋子,二牛坐在鐵心遺體旁正暗自流著淚。紀信一見鐵心老人那血肉模糊的遺體,又不禁悲從中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二牛也立即過來跪下。

    “大伯,我們已手刃仇人,為你報了仇!大伯,你老人家走得太匆忙了,你不該這樣丟下我們就離開呀,大伯 ……”紀信已泣不成聲,悲痛欲絕。多好的老人啊,一輩子行俠仗義,好打報不平,為多少弱小者解了難,去了憂。如今卻被一個曾放過的惡賊所殺害,蒼天,你為何如此不公!紀信想到自己與老人相識相處以來的件件往事,想到老人對自己的教導和期望,似乎彼此有了一種血肉親情,如今老人家永遠地離開了自己,這是多麽殘酷和無奈啊!紀信不由得大放悲聲,哭得更是悲痛,實在令人目不忍睹。二牛也嗡嗡地痛哭著。在場的人們心中也黯然。

    “二位小哥,千萬莫要太過悲傷,要節哀順變。鐵老英雄希望你們能幹一番事業,活出個人樣,你們就按鐵老英雄吩咐的話去辦,隻有這樣,才能寬慰鐵老英雄的在天之靈。請恕老朽直言。”慧明大師在一旁勸慰著。“老英雄與本堂數十年交情深厚,且有一副俠義心腸,樂善好施救人危難,想不到遭此厄運,我等凡夫俗子也無可奈何。尚祈兩位小哥原諒。任義、趙忠,快去打水來給鐵老英雄淨身,以好入殮。再派人把院子收拾了,將那具屍體埋在後山滴水洞邊。其他的人就各就各位各執其事。大家去吧。”

    這時天色已微明。晨霧濃濃的,在山間飄來蕩去。院中人影綽綽,人們都各忙各的去了。待一切收拾停當,紀信、二牛一身孝服,雙雙跪在靈前。靈堂裏挽幛高懸,靈牌上書“鐵心大俠之靈位,”兩邊掛著挽聯,右邊是“宅心仁厚行俠仗義英容宛在”,左邊是“品行賢達扶危濟困高風猶存。”那墨跡似在淌淚,那嫋嫋煙霧如老人幽魂。紀信和二牛都在心中默想著與老人相處幾個月來的點點滴滴,悲痛已占據了他倆的身心,怒火已燒幹了他們的淚水,在這段日子裏老人給了他們多少的關懷和幫助,給了他們多少教誨和啟迪。因此鐵心老人的亡故不啻於喪父的悲痛。

    兩人決定守靈三天再起程,為確保安全,這三天裏不分晝夜,大師派堂上可靠弟子輪流守護神劍,以免再生風波。

    為了完成老人的夙願,為了早日投奔劉邦去幹一番事業以寬慰老人的在天之靈,紀信和二牛披孝守靈三天,待第四天早上將鐵心老人安葬後,就告別大師和徒眾,踏上了北去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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