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他在經過顧錚的身邊的時候,有些欲言又止,張開嘴之後,又緊緊的閉上,一言不發的走到了朱圓章的身後。


    朱衝二所做的這個選擇,明顯讓那些同吃同睡了許久的師兄弟們感覺到了背叛。


    他們忍著極好的修養,才沒有破口大罵他們朱家的人,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此時的氣氛算不得好,但是顧錚的臉上卻依然是笑著的。


    “無妨,血脈親情,乃是這世上最親近的感情,朱衝二本也是憑借著本心所選。”


    “更何況,多一個自己的師兄弟,能夠侍奉在師父他老人家的左右,我也就能更加的安心了。”


    “朱衝二!”


    “在!”


    “我無欲以皇覺寺第七代主持的身份命令你,從即日起,你就侍奉在先師的左右,不離不棄,直到師父百年,圓寂之後,你再將師傅的遺軀挪至鳳陽山的後山,曆代僧人的群墓當中。”


    “你可願意?”


    顧錚的這一番話,說的朱衝二是淚流滿麵,他的喉嚨仿佛是被什麽堵住了一般,竟是疼痛的嗚咽了起來。


    他在顧錚灼灼的目光之下,用袖口擦了一把怎麽流都止不住的淚水,奮力的迴了一句:“我朱衝二,願意!”


    聽了這話顧錚就是一點頭:“既是如此,時候不多了,你等速速離去。”


    “我大師兄,就為你們做這最後一刻的拖延吧。”


    說完,竟是將僧袍一揮,朝著身後緊跟著上來的那位師弟說道:“請我的法袍,請我的頂冠,將我的禪杖一並拿來。”


    “我們到大殿門口,去迎接這馬上就來的貴客吧!”


    “是!謹遵主持法旨!”


    這一聲吼的是齊刷刷的雄壯,讓在後門聽到了全部交談話語的那些鳳陽的百姓們,也不自覺的流下了眼淚。


    “大師!無欲大師,我不走了!我要留下來!”


    “無欲大師!算我一個,我沒爹沒娘,無牽無掛,不在乎這勞什子的拖累!”


    這些最質樸不過的百姓們,卻是能夠感受到,誰才真正的為他們犧牲之人。


    但是就在朱圓章驚覺這個大師兄的拉攏人心的本事,又上了一層樓之後的時候,那個已經快要走到大殿門口的顧錚,反倒是轉過身來,朝著這些自告奮勇要留下來的人深深的施了一禮。


    然後說出了讓場內所有人都記憶尤深的話語。


    “謝謝諸位施主的好意,但是我無欲隻能心領,卻無法同意。”


    “諸位擔心我的安慰,這一點讓我十分的感動,因為在諸位施主的身上,我看到了屬於人性中的最真最善的閃光。”


    “但是在留下的這件事情中,我卻不能允許諸位這麽做,因為這個世界上,是沒有什麽比人的性命更加寶貴的東西了。”


    “施主們能夠來到這個世界之上,無論是了無牽掛,還是兒女滿堂,他都是各位的父母與上天所給的饋贈。”


    “自然也不會分出誰貴誰賤,大家都是活生生的生命,是活生生的平等的。”


    “佛家的諸生平等就是這個含義。”


    “而現在,不能因為我這個最普通不過的僧人的性命,害的更多本能夠自由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其他生命為我犧牲。”


    “這般的因果,就算是菩薩大能也是承受不住的。”


    “所以,無欲師父我在這裏再一次的囑咐各位,守護好各自最珍貴的性命,在任何的困境之下,不低頭,不放棄。保持本心,自在的過上一生吧。”


    “這是我對諸位施主的離別寄語,也是我內心最後的祝福。”


    “若是有緣,來日再見吧。”


    “皇覺寺無欲法師,攜眾位師弟,送諸位施主離去。”


    “此刻乃寺廟封山之時,不再接待外客,請仍在寺內駐留的施主們速速離去!”


    而顧錚身後的嗓門最大,負責喊山注意的師弟,則是緩緩的將大殿的後門關了起來,讓這些還在大殿外的人們了解,你們是時候離開了。


    而隨著這個大門關閉的,還有這些鄉民們最熟悉的那一聲的喊聲:“送客!封山嘍!”


    就是這個聲音,讓這些老老少少們,雖是在哭著,淚流滿麵,但是腳底下的步伐卻拋卻了猶豫,如同一陣風一般的,頭也不迴的隨著朱圓章而去。


    他們雖然人數不少,在此時裏卻是半分都不顯亂,反倒像是經過了千百次的訓練一般,開始隨著朱圓章朝著後山迅速的撤離。


    這時候的朱衝二,已經從太上長老晚上必在的禪房內,將他給背了出來,腳步幾個加速,就跟到了自家弟弟的身後。


    因為朱衝二知道,這個位置,一定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他身上的師父,也能得到最好的照顧。


    可是讓他沒想到的是,他才剛剛跟上了大部隊的腳步,他背後的師父,在看清楚了這一行人的去意之後,反倒是鬧騰了起來。


    “你們要帶我去哪裏?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了嗎?”


    “師父,原朝人打過來了。”


    “打就打唄,他們原朝人信佛的不少,咱們將山門封死,他們自然也不會太過騷擾的。”


    “要知道佛門的同宗可是不少,他們原人要是敢拿我們這般無辜的僧人下手,那他們的元大都就會是率先不穩的地方。”


    “那裏可是有千千萬的和尚的,難道他們是不打算要這個江山了嗎?”


    “不是師傅,咱們的人剛才在廟中,將原朝的官兵給宰了啊!”


    看著他身邊的老和尚,精神矍鑠的撲騰個不停,一旁的朱圓章居然還帶著笑的放慢了腳步,在收留他的師父的麵前說道:“不光如此,師父,我在後山裏還宰了原朝七王爺的世子。”


    “惹下了此等的大禍,可是光靠一個和尚的身份,可扛不住的。”


    “大師兄和我說了,他這一輩子隻有兩個牽掛,一個是你,一個就是這個他繼承了的皇覺寺。”


    “現如今皇覺寺分崩離析在前,他勢必是要將他最後的念想,如同父親一般的您的性命,給保護下來啊。”


    “所以師傅,您就別再掙紮了,趕緊隨我們逃命才是。”


    “等隨我等到了起義軍的軍營,安頓好了之後,我在我的大後方的地盤上,專門為您重新修建一所寺廟,讓您在毫無紛爭的環境下,專心禮佛。”


    “以全師傅您這一輩子的夙願啊!”


    說完,朱圓章覺得自己的安慰實在是太到位了。


    這個心善的老者,自己絕對能給他提供一個安度晚年的環境。


    但是沒想到,朱衝二身上的師父在聽完了這些話之後不掙紮了,反倒是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越哭越傷心,到最後反倒是轉成了嚎啕大哭。


    他用袖子奮力的換著兩隻手去擦怎麽都停不下來的淚水,說出了自己這輩子的最大的願望。


    “圓章啊,你師父我這一輩子的最大的願望,不是什麽精研佛理,更不是什麽將寺廟發揚光大。”


    “你師父我這一輩子,最希望的就是,你們這些師兄弟們,能夠平平安安的長大,在我圓寂之時,都能盤等在我的麵前,一個都不少啊,一個都不能少!”


    “嗚嗚嗚,你大師兄那個人我還不知道?他的眼中隻有我這個師父,還有咱們這個寺廟。”


    “平日裏對你們這些師弟們,壓根也算不得和善。”


    “可是你們不知道的是,平日裏寺廟中吃的米麵,素日裏晨課上講的課程,那都是你們大師兄準備的。”


    “他曾經在與我參禪的時候說過,皇覺寺隻要這鳳陽山頭不被人平嘍,咱們的根就還在。”


    “但是寺廟中的師弟們,卻是最需要他守護的東西。”


    “他這人不懂人心,不通蜜語,隻能用他覺得好的方式,將最多的知識傳授與你們,將最大的信念賦予給你們。”


    “這一次的危難,我旁人都不擔心,卻隻擔心你大師兄一個人,卻是為何?”


    “因為我怕他幹出那以身飼虎,舍生取義的事情。”


    “所以師傅我才想留在那廟中,看顧著一點這個看起來主意最大,實際上卻是你們師兄弟當中最可憐的大師兄啊。”


    “因為他誰都疼,誰都考慮到了,卻是單單的沒有考慮到自己啊!”


    說完,老和尚就如同認命了一般,將頭毫無氣力的垂在了朱衝二的肩膀之上,仿佛是行屍走肉一般的,不再反抗了。


    他苦命的大徒弟,那個從小收留的孩子,是他從奶娃娃的時候就一把屎一把尿的撫養長大的孩子啊。


    整個皇覺寺內,沒有人比他更親近自己的心,也沒有人比他更在乎和照顧自己了。


    而從今日起,一別不知幾何,自己在有生之年,以七十三歲的高齡,不知道是否還能等到,他最出息的徒兒的尋來。


    不要跟他說陰陽兩隔,生死茫茫,他就算是去了西方極樂,也會先尋一下,是否有他那先到的徒弟。


    因為他知道,這個壓根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娃,一定會在前方打點好一切,等著他那無能的師傅,過去靜享清福的。


    聽到這裏時,老和尚周圍的人都默然不語。


    因為他們不知道用什麽樣的謊話,才能真正的安慰的了這個悲傷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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