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沒有鍾表,農村人都是看太陽的影子來估摸時間。葉春匆匆忙忙地洗臉漱口。她找了個紅色的尼龍兜子,裏麵裝著一身換洗的衣服。走出家門時,沒有叮囑,沒有辭別。葉春把大門掩上,就頭也不迴地離開了養育她十六年的家。

    葉春走出村東口,踏上朝露的田野。太陽還沒露臉。腳邊是一塊連著一塊的秧田,象一塊塊被切割的綠毯子。一塵不染的濕潤空氣,混合著秧田的泥土和禾苗的氣息。

    葉春的心被興奮激蕩著。她全然不知等著自己的是什麽!甚至連想象都不曾有過,就象是逛街趕集去一樣,輕輕鬆鬆地往鎮上走去……

    就是這條路,八年前,葉春八歲。春節時,兩個姐姐去外婆家拜年,她們嫌葉春小,走不了十幾裏的路程,不帶她去。葉春從沒去過外婆家,她追在兩個姐姐後麵大哭。兩個姐姐並沒為葉春的哭喊而停下腳步,她們徑直而去。葉春氣得在後邊哭喊,並把腳上的鞋子踢得飛上了天……

    現在,葉春長大了,終於能主宰自己的意願了。可是,她的頭腦是空白的,她還從來沒有有意識地去思去想過什麽,一切都是本能的反映,一如八年前,追在姐姐們身後,哭喊著要去外婆家一樣。這種生理的年齡在不斷增長,而精神年齡仍處於幼稚無識的狀態,這是跟父母的素質有關的。葉春的父母不識字,沒文化,隻會整天埋頭幹活,不會跟子女溝通交流,更談不上向子女傳授人生的經驗了。這樣的父母養孩子,就象養小貓小狗一樣,讓他們吃飽穿暖,就算盡責了。

    當葉春離開村子,走在去往鎮上的路上時,葉春的母親正在東邊的山坡上的地裏鋤草。她停下鋤頭,扶鋤佇立,遠遠地注視著她那不諳世事的女兒。葉春穿著一件紅色的確良上衣,在綠色的植物背景上,向東方移動。母親氣惱女兒的不聽話,可她離去的身影還是牽動著她的心。雖然女兒在她心裏不象兒子那麽重要,可畢竟女兒長這麽大,從沒離開過家,她現在突然要去遙遠的陌生的地方,母親的心裏揪心難受。葉春的身影越來越遠,最後成了一個紅點走出了母親的視線。母親看到,女兒從始至終沒迴一下頭。母親歎了口氣,沒心思鋤草了,於是她扛起鋤頭,向村裏走去。

    在東邊山坡的岔路口,小華已等在那裏。小華住在村北端,葉春住在村南頭,她們約好在岔路口聚合。村裏沒有通往鎮上的公路,隻有走田埂小道。

    “你媽同意你去嗎?”葉春問。

    “同意。她巴不得家裏少一個人吃飯,少一個人睡覺呢。”小華家有五個姐妹,她排行老三。

    “我媽從昨晚就不理我了!”

    “不讓你去呀?”

    “嗯。”

    “那給你路費了嗎?”

    “我昨晚去我大姐家了,我跟她要了三十塊錢。”

    “她知道你去幫工嗎?”

    “知道。我告訴她了。”

    她們倆說著話,一前一後走在田埂小道上。廣闊的田野,恬靜、清爽、安詳。走過東邊的山坡,麵前的村莊就是全公社唯一的一所中學的所在地。葉春和葉小華從這所學校輟學已一年多了。她們離開學校時,連初中二年級還沒上完。上學時,她們是有名的瘋丫頭。有一次,她們倆曠課去十裏遠的鎮上,到照相館照相。那幾年剛時新照相,對於從小到大沒照過相的農村孩子,照相是件新鮮而有趣的事。特別是女孩子。那幾年,鎮上的照相館生意火暴,經常要排隊。在農村,有點社會關係的、有點背景的、有點身份的人家裏,牆上都會掛有相框,少的一個,多的掛上三個四個的。這跟城裏人牆上掛字畫的效果一樣,一方麵供自己和其他登門造訪者欣賞瀏覽,另一方麵也是主人的一種自我炫耀。女生們拿照得的照片,互相傳閱,然後當寶貝似的,互相贈送,珍藏起來。

    還有一次曠課,葉春和小華,還有另外兩個女同學,不上課,躲在校園外的麥地裏玩。她們坐在麥地裏,嘴裏嚼著帶漿的嫩麥粒,象嚼口香糖似的,然後把麵筋吐出來,放在手心裏搓。搓上勁以後,置於掌上,它會自動迴勁,象一個蠕動的軟體蟲。女孩們拿扭動著的“軟體蟲”,互相嚇唬嬉鬧。

    接連曠課的結果,學習的成績跟不上。班主任老師是個高大的中年男人。他當著全班同學的麵,嚴厲地批評了葉春和葉小華。葉春覺得很沒麵子,加上學習成績差,學習成了受罪的苦差外,已絲毫沒有快樂了。葉春一堵氣,放學後,扛著板凳迴家了。小華見葉春扛板凳,她也扛起板凳,隨葉春一起離開了學校。

    輟學在家的葉春,她那不識字的母親,一句批評和督促她上學的話也沒有。在她看來,女孩子認幾個字就不錯了。自己不識字不也照樣吃飯嗎。再說女兒是人家的人,早晚要嫁出去的。葉春倒是被父親斥責了幾次,他叫葉春繼續上學去。沒有文化、不擅言辭的父親,講不出任何應該上學讀書的道理來。葉春的爺爺曾是私塾先生,他教別人的孩子讀書,卻讓自己的兒子大字不識,隻會種田。葉春並沒見過爺爺,爺爺得肺結核,早就死了。雖然父親不識字,也許是他那骨子裏的文化人的血脈,使他對讀書懷有崇敬之情。

    父親斥責女兒去上學,在一旁的母親卻不以為然。家裏說了算的角色是母親。受到母親的袒護,父親的斥責在女兒的心中就失去了威嚴。輟學在家的葉春,幫父母幹農活,農閑時去茶場采茶,任勞任怨,從沒後悔離開了學校。

    一個小時後,太陽象個捉迷藏的孩子,從房屋和樹冠的背後,露出調皮的紅彤彤的臉。葉春和小華來到鎮上的汽車站。所謂汽車站,隻是狹窄的馬路邊聚著一些人,等候著縣城開往省城的汽車,路過小鎮。

    正在人們等得焦急之時,從縣城開過來的長途車,悠然駛進車站。不到五分鍾,汽車塞上路邊等候的人們,又晃晃悠悠地啟動,朝著合肥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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