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的夢境詭異至極,但他早習以為常,甚而深以為樂。他與常人感知不同,常人感到痛苦之事,他為之沉迷,常人閉而不及的瘋狂妄念,他求之若渴。


    常人畏懼黑暗,畏懼鮮血,畏懼利刃,畏懼死亡,畏懼妖魔,太乙卻甚是麻木。


    因而他做的那些血淋淋的噩夢,卻令太乙如蒙天啟。


    他想要永遠陷入這樣的夢境,探究這樣的世間,窺盡其中奧秘。


    .....


    他年幼的時候,天地間充斥妖魔,族人與妖共存。常人苦之,誓死為戰,往往生靈塗炭,常常求神祭祀,以求天災不至。


    世人愚昧無知,向神禱告,又有何用?不如好好求求那林中的妖吧。


    有一妖魔,嗜好吃幼兒,太乙被族中巫者灌入迷·幻草·藥,帶到妖魔山洞之外,充當祭品。


    那巫者便是他的母親,她想讓太乙少些痛苦,那些蠻子,居然也有人情,太乙嘲笑她們,既然已有殺心,何必三心二意?


    那妖魔叫“邪垂”,體態龐大,長脖如蛇,它並未殺死太乙。它當時頭疼欲死,太乙唿唿哈哈的大笑,緩解病症,舒暢其心。


    那“邪垂”饒了太乙,養育他長大,隻為聽他笑聲治病。


    妖群皆兇蠻殘酷,互有征討,尊十數個古妖為頭目,仇怨不斷,恨意似海。那“邪垂”投入一大妖非天麾下,隨之作戰。


    他見過無數妖魔,有的死,有的生,如同常人一般,有大度,有心窄,有蠢笨,有狡猾,有兇殘,自也有膽小的。太乙見慣了異象,他迷上了這一切,痛恨常人的庸庸碌碌,平凡無奇。


    有妖魔要吃他,因他身為人,肉嫩香甜,合那妖魔胃口。邪垂將那妖魔殺了,反而成了太乙的吃食。太乙品嚐它腦漿,滋味妙不可言。


    太乙渴望多嚐嚐妖腦味道,天意作祟,他偶生靈悟,可得那腦漿中真元神髓。他想要更多,但他本事低微,敵不過那些力大無窮的妖魔,他須得另辟蹊徑。


    邪垂仍然頭疼,便逼迫太乙發笑,止他病苦,太乙想出妙法,一勞永逸,治了邪垂的病。他趁邪垂入眠之時,用尖針刺他頭皮穴道,無需深入,隻要寸許,便可令其生出幻覺。


    邪垂受此法之效,喪魂落魄,便對太乙言聽計從,成了太乙的獵犬奴隸。太乙讓他偷襲其他妖魔,自己吞了他們的腦子。他很謹慎,不讓眾妖知道此事。


    如此過了數年,太乙厭倦了小妖的腦,簡易單調,他想要吃大妖的腦。但他敵不過那些大妖,敝如那非天,生性機警,異法驚人,太乙拿它毫無法子。他絞盡腦汁,窮心竭力,苦練功夫,體內聚集妖力真氣,指望有朝一日能夠得逞。


    偶一日,非天聚集大妖頭目於一處,臣服於妖神蚩尤之下,從此不再征戰。太乙很是沮喪,如若這般,他心願難了,豈不會由此發瘋?


    需得殺死蚩尤,否則再無機會。他覬覦大妖的腦漿,夜不成寐,痛不欲生。


    他苦思此事,觀天地法象,星辰運轉,落雷起火,風吹林動,在夢中,他亦追求真知。於是靈光閃現,他不斷追索,終於創出一套太乙異術來。


    他以此異術,找到天地間陰陽渾濁之地,搬山運海,開啟了天門。他靜坐天門之下,運足內力,大聲吟唱,直入雲霄,他悲歌妖禍慘烈,悲歎世人苦楚。


    他風雨不斷,唱了三年,引來了六位討伐蚩尤的神人,神人殺死了蚩尤。


    於是天降洪水,是為天罰,妖魔觸之既死,本是罰妖救人,但凡人亦會在洪水中喪身。太乙很是雀躍,卻擔心那些大妖也死在洪水之中。


    他正想離開一探究竟,忽然百道天雷砸下,將那山峰夷為平地,太乙身受重傷,落入洪水,隨波急速湧動,他惦記未圓夢想,嘴裏胡亂喊叫,不斷嗆水。


    他心想:“這便是唿喚天門的下場麽?好公道,好公道。”


    他溺死在洪水之中,被血寒找到,割了腦袋,隨後在山海門重生。


    數十年間,他忘了初衷,像模像樣,道貌岸然,如同仙家尊神,他步入凡間,助世人治水,受世人敬拜,成了荊楚古神,他見慣群妖爭鬥,好使掌法,宛如煞星,故而世人稱他為太乙天煞掌。


    但這健忘毛病終會治愈,等他清醒過來,他又有些嘴饞了。


    他偶爾吃凡人的腦子,惡心至極,大倒胃口,他更想吃大妖的腦袋了,敝如非天,敝如...蛆蠅。


    爾後門主對他說道:“蚩尤死後,有十二妖魔受其妖氣觸動,妖力倍增,已成禍害,你若有閑,可降服妖魔,擊潰其妖氣,雖不可殺之,卻可解除禍患。”


    太乙險些大笑起來,他等的不就是這時刻麽?


    他開了天門,受了啟迪,入了山海之門,武功今非昔比,先找上秋羊,曆經苦戰,將其妖力打散,品嚐其味,大失所望,此腦竟與一眾小妖別無差別。


    他又找到血妖、地牛,隻稍稍品嚐,便連連叫苦,惱恨無比,這味道與以往又有何差異了?他無比失落,嚐試從其腦中學些神妙功夫,但也學的不到家,唯有作罷。


    他學問極為深湛淵博,更可舉一反三,頃刻間已明白過來,這殺妖吃腦,渴求快樂,終究也是虛妄。便是那非天、蛆蠅,或是那蚩尤,隻怕也並無差別。


    他傷心萬分,茫然無措,在世上行走,忽然之間,他想道:“凡人之中,或有異類,難道便無鮮美奢靡的腦子麽?”


    他於是周遊天下,探究諸國,吃乞丐、唱女、農戶、貴族、大臣、皇帝的腦,偶有所獲,但轉瞬間便會厭倦。


    那山海門人之中的神呢?他們的腦又是怎樣?


    他與一人交戰,驚險獲勝,將其腦呑落腹中,險些噎死,隻能吐出。他所練功夫與那腦中仙氣互斥,食不下咽,絕不可行。他由此棄絕了這念頭。


    他懊惱無比:他為了品嚐大妖腦子,招來山海門人,殺了蚩尤,如今卻竹籃打水一場空,他所求之事乏善可陳,滋味兒惡劣,他作繭自縛,反而令自己陷入無盡困苦之中。


    他恨這平淡無奇的世道,恨這毫無滋味的人間,人與神並無差別,一旦憎恨現狀,便想念往昔的好處。他懷念那稀奇古怪,變化無窮的世道,他想要見到新奇之事,怪誕之變。


    他陷入夢境,短暫而奇妙,唯有片刻歡愉,但也極為稀罕。


    他愈發渴求那夢中的世界,他想讓世間呈現出那般模樣。


    他又長久的思索,以至於魂不守舍,舉止癲狂。如此再過十年,他大徹大悟,明白了其中關鍵所在。


    他聽門主說過蚩尤落敗之事,他死於破魔弑神劍之下,魂飛魄散。但蚩尤與天地同生,其靈魂鬼魄定然還在這世上。


    那靈魂倒也罷了,並無用途,但那鬼魄,卻是太乙圓夢關鍵。但如何找到蚩尤鬼魄?十二妖魔身中或有零星半點,但少了主魄,便毫無用處。


    太乙自也無法,他以太乙術數算計天機,卻鮮有所獲。他隻知該去何處找尋,卻不知該做什麽。


    一日,太乙在途中遇上一人,他見那人身法有異,真氣詭譎,心中一動,上前問道:“兄台似曾相識,可曾在哪兒遇上?”


    那人自不認得太乙,答道:“恕在下眼拙,想不起兄台來。”


    太乙握住那人手掌,真氣一探,立時便了然於心,喜道:“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你不正是非天麽?”於是說出數千年前的往事,那非天愈發心驚,臉色陰沉,但自知不是太乙對手,唯有聽他所言。


    太乙言語誠摯,滿是肺腑之言,那非天得知他是山海門人,又與他有莫大淵源,心中驚駭得無以複加。非天本也來曆不凡,受神人所害,淪落至此,學識廣博,暗有妙計,知道山海門之事,與太乙交談半天,漸漸由驚轉喜,稍信太乙所言。


    他說道:“想不到你便是昔日那邪垂身後的孩童,更想不到你竟成了山海門人。”


    太乙歎道:“數百年前,我初入玄門,腦子不清不楚,行事顛三倒四,殺了不少大妖,如今想來,好生後悔。我近來常常做夢,夢見昔日妖魔盛世,真個懷念。”說出夢中情景,如癡如醉,滿目沉迷。


    非天見他如此,又知他有意動手,自己決計難逃一死,疑慮頓消,說道:“好在咱們古妖受蚩尤妖力,不會輕易死去,你雖然瘋瘋癲癲,但所求與我不謀而合,我得了蚩尤之能,心懷一法,可令蚩尤主魄複生,從此不受拘束。你若真有心思補救,也還來得及。”隨後將他與蛆蠅圖謀說了出來。


    太乙笑道:“蛆蠅想要殺山海門人?就憑他的能耐,怎能辦到?我與其餘山海門人相鬥,即便險勝,那人睡上一覺,便又能複生,何況是它?”


    非天道:“蛆蠅有此天命,更有異術,隻盼他能得手。”


    太乙與非天一拍即合,太乙暗中保護非天,不受山海門追蹤,他傳授非天匿跡之法,忘卻之術,得以避開神人索命。


    這圖謀甚是兇險,兩人常常碰頭,商談時自也擔憂:那蚩尤之魄失了原魂壓抑,若無法管束,非但無法重現往昔盛況,隻怕更有毀天滅地之災。太乙費盡心血,創出一門心法,隻要趁那主魄尚是嬰兒時加以教導,便可令他知曉些道理,願聽相勸,稍抑其力,以防不測。


    太乙在逆天而行嗎?他並不這般想。否則為何天賜良機,令山海門各個兒瘋癲,墮入迷亂?爾後更事事巧合,遂他所願?


    他想起了那將自己擊落懸崖的天雷,想起了那天的雨,想起了夢中的世道,想起了那令他乏味的腦漿。


    他不禁有些惡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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