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劍塚眾人返程之中,不期遇上那西裏吉親王,將其捉了,迴到城中,交於此城總督,總督又驚又喜,卻見眾人狼狽不堪,各自負傷,急問緣由。


    赤蠅說道:“咱們遇上敵人埋伏,一場大戰之後,傷亡慘重,好不容易捉了他迴來。”


    總督道:“難怪先前有你麾下士兵逃迴,但轉眼便已去世。領主為皇室嘔心瀝血,可昭日月,我當稟報諸位功勞。”


    赤蠅心想:“我為汗國效力,不知還要再造多少殺孽。如今神劍宗已然覆滅,藏劍塚再無仇敵,我不如一走了之,返迴中原,去見見我娘。”


    他本立誌成為天下第一高手,招來那蛆蠅妖魔,將其封入自己體內,造福蒼生。但在西域曆經波折,心生厭倦,小小年紀,便已有隱退之心。


    他點頭說道:“此事我功勞極小,全是諸位師叔師兄的戰績。”殷嚴、步襲麵露喜色,連聲謙遜,李書秀則望著飛蠅,癡癡傻傻的模樣。


    眾人辭了總督,迴到大營,剩餘兵將湧上相迎,赤蠅令眾人各歸其位,來到大帳之中,殷嚴說道:“多虧了飛雲大哥,咱們才能逃生。咱們藏劍塚雖遭此大難,僥幸存活,必有後福,將來定以飛雲大哥馬首是瞻了。”


    步襲跪倒在地,稽首說道:“飛雲前輩,我等喪失寶劍,身手武功皆遠不如前,還望前輩蒙賜武學,好令我藏劍塚不至於沒落。”他考慮周到,知失了寶劍之後,他個人榮辱不足為慮,但藏劍塚在糜爾挲仍有許多年輕劍士,大好前程,豈能就此沒落?眼前這位高人功夫如神,不可測計,若他能稍稍指點一二,便足以惠及後世了。


    飛蠅說道:“此事皆因我而起,豈能不略盡綿力?”隨即口授一門大綱,乃是體會劍靈,熔煉內力的心法。糜爾挲寶庫之內尚有許多寶劍,並未損毀,若依照此法修習,便極易與寶劍結緣,掌握其中奧秘。


    步襲、殷嚴心花怒放,一齊向飛蠅跪拜,飛蠅阻住他們,說道:“但切忌急躁猛進,否則為劍靈所迷,隻怕墮入邪道,一旦練功受阻,須得收攝心神,降服妖念。”兩人連聲稱是。


    殷嚴察言觀色,知道李書秀與這位“飛雲大哥”極有淵源,她若肯求飛雲留下,他多半不會拒絕,於是笑道:“阿秀,前輩對你如此寵愛,你怎地不謝謝前輩?”


    李書秀臉上一紅,說道:“多謝蒼鷹哥哥。”


    飛蠅說道:“不必多禮,阿秀,你失了流星劍,但妙悟神通,流星劍法仍銘記在心,仗此功夫,天下仍鮮有人能傷得了你,以你的性子,也不會結仇生恨,定然後福不斷。”


    李書秀與流星劍情義極深,她與蒼鷹分別之後,若非流星劍陪伴在旁,讓她時時想起蒼鷹來,隻怕早就傷心欲絕,活不下去了。而自她獲贈流星劍之日起,十多年來不曾衰老,也是流星劍之功。她念及這種種恩惠,雖不過是一件死物,但仍憂鬱感傷。


    她不願多想,有意岔開話頭,強笑道:“蒼鷹哥哥,你那新傳的功夫,又有什麽名目?可也是那什麽‘蛆蠅屍海劍’麽?”


    殷嚴皺眉道:“‘蛆蠅屍海劍’?這是什麽劍法,名字如此難聽。”


    赤蠅愣了片刻,陡然間身子巨震,跳了起來,喊道:“蛆蠅....屍海劍?蛆蠅屍海劍?師叔,你練的功夫叫做‘蛆蠅屍海劍’?”


    李書秀笑道:“哎呦,鬧了半天,你竟不知你自己練的是什麽功夫麽?便是那感應真氣,隨意變化的法門,蒼鷹哥哥,你不曾告訴自己徒兒這功夫的真名?”


    赤蠅顫聲說道:“那...那是揚名周海功啊,怎會是....蛆蠅屍海劍了?蛆蠅....蛆蠅....”朝飛蠅望去,眼中滿是恐懼,也滿是憐憫。


    飛蠅迴望赤蠅,心中不忍,他已知蚩尤靈魂之意,便是要借赤蠅之手,趁那妖魔奪他功力,令他喪失神性之後,立時便壓抑此妖,由赤蠅將其封入體內,由此救自己性命。


    但那豈不是害了赤蠅?


    赤蠅鼓足勇氣,假意笑道:“師父師祖,你是怕這名字太過可怕,所以不讓我知道麽?”伸手在飛蠅背心一按,運功一探,登時如墜冰窖,心膽俱裂。


    他心如亂麻:“不錯,錯不了,那妖魔就在師父體內。這麽多年來,我竟...竟一直不知?那真正被妖魔纏身,受苦受難的,便是待我恩重如山的師父?”刹那之間,他淚盈眼眶,汗流浹背。


    但膽怯與恐懼隨之而來。


    他隨時可施展白麵法師的降魔之法,將那蛆蠅捉入自己體內,融入心魂,但從此以後,他將再無片刻安寧,永遠受這惡鬼的折磨。


    他還年輕,他不想如此受苦。


    飛蠅裝作不知情,說道:“瞧你嚇成這樣。”站起身來,晃動中已然走遠。李書秀皺了皺眉,緊跟了出去。步襲、殷嚴也相繼離開。


    赤蠅身子哆嗦,緩緩摸了摸胸口,摸了摸腦袋,不知如何是好。


    ......


    飛蠅躍上屋頂,遙望皇城,心中似有感應,驀然一道纖影躍上,李書秀已站在飛蠅身邊,默默的陪伴著他。


    飛蠅說道:“阿秀,我曾對你說什麽來著?”


    李書秀心中苦澀,說道:“你說....要我拋卻對你的愛意,追尋武學之道,你...你不要我陪伴麽?”


    飛蠅歎道:“凡俗之情,於我而言,平淡如水,我曾答應照顧你一生一世,我自當信守諾言。但除此之外,我不會擾你,也不會顧及你的情意。”


    李書秀忽然輕笑一聲,她說道:“蒼鷹哥哥,你還記得你我在大漠中初遇時之事麽?我當時...當時傻傻跟著阿普,扮作男裝,也不期望什麽,隻是一味陪伴他,豈不比眼下更是癡傻?”


    飛蠅仿佛化作石頭,不吭一聲。


    李書秀又道:“我自幼....自幼便是這樣的傻,年紀大了,也不曾有所改變。我喜歡一個人,崇拜一個人,也不求他迴報我、愛上我,隻要能與他在一塊兒,我便知足喜樂,我...我絕不會糾纏於你,但我隻求你不要逐我走。”


    她是個愛做夢的姑娘,追逐夢境,舉止固執,恐怕也是個瘋子。


    她容貌出眾,本該顛倒眾生,但她卻總將自己放在卑微之處,去仰望那些遙不可及、心有所屬之人。


    她忍讓、心軟、受尊嚴與道德約束,不會強求,但卻癡迷其中。她有些瘋,有些蠢,有些頑固,但她一直都是如此,從小到大,無論身份地位如何變化,她都不曾悔改。


    她因此是平凡的,卻也是可敬的。


    她不應受到懲罰。


    ....


    飛蠅說道:“我有喜愛之人,與你一般,此生無悔。”


    李書秀暗自心痛,說道:“是那位雪冰寒姑娘麽?”暗想:“你剛剛還說凡俗之情,對你無關緊要,為何又....”


    飛蠅歎道:“正是她。”苦思片刻,說道:“我也不知這情感如何而生,我探遍經脈,感知真氣,卻仍不明自己因何對她深情不悔。我仿佛與她連在一塊兒,命中注定要銘刻心中。”


    李書秀以極低極低的聲音念道:“不要緊的,我....我隻想遠遠跟著你。”


    飛蠅在她眉間輕輕一點,李書秀一陣暈眩,緊閉雙眼,暗想:“他想強迫我忘了他麽?”


    飛蠅說道:“我將劍靈融入你體內,從今往後,不論你在哪兒,不論你遇上什麽危難,我都能立時感知,從而找到你。”


    李書秀心髒狂跳,麵如紅霞,說道:“你....你....這麽做....是願意....”


    飛蠅說道:“我還有極為重要之事,須得再離開一段時日,但此間大事一了,我便迴來陪伴你,做牛做馬,任勞任怨,迴報你的深情。”


    李書秀驚唿一聲,忙道:“我...我怎麽配?你不必如此,你如此喜愛雪冰寒姑娘,當與她在一塊兒,我...不要緊的...”


    飛蠅黯然說道:“她是大有緣法之人,生性超脫,遲早會與我分離。阿秀,你信得過我麽?”


    李書秀欣喜若狂,哪裏有半分不信?但想起他與雪冰寒的情感糾葛,又深深替二人難過。她咬牙道:“蒼鷹哥哥,我等你。有你今夜這幾句話,我便是立時死了,也....”


    飛蠅不讓她多言,在她唇上一吻,隨即遁入天際。


    李書秀恍恍惚惚,觸摸嘴唇,霎時哭成了淚人。


    ......


    飛蠅來到一座山巔,見到兩個身影,一者巨翼多臂,一者笑容悲苦。


    那是蛆蠅來找他的故友,飛蠅也不想阻攔。


    非天說道:“蛆蠅,是時候了,古妖齊聚,神人或墮或亡,你可以出來了。”


    蛆蠅哈哈大笑道:“想不到,萬想不到,為何山海門會與咱們混跡一塊兒?”


    非天指著太乙說道:“早在妖與人共居乾坤之時,他便是咱們的同伴。有他在此,山海門不足為懼。我全數計策謀劃,也皆是與太乙兄弟共同商議而得。”


    蛆蠅說道:“如此甚好,甚好。”


    他陷入死亡般的沉默,良久說道:“永別了,飛蠅。”


    飛蠅感到這妖魔心中的悲哀,隨即撕心裂肺的劇痛傳遍身軀,蛆蠅使出他的本能與邪法,終於要破繭而出,羽化成魔。


    飛蠅的功力飛速消亡,他無可阻擋,無能為力,正如當年的金猴。他身形一晃,逃也似的離了這山峰。


    非天想要追趕,但太乙說道:“蛆蠅定能成功,讓他二人獨處吧。”


    非天笑道:“是我思慮不周,當讓他二人最後交談交談。”


    飛蠅上天入地,穿雲破風,發了瘋似的奔跑,他似乎想借著狂奔,消減那痛苦,延緩不可避免的死亡。


    蛆蠅厲聲叫道:“你掙紮什麽?你還不死心?我本對你有一絲憐憫,但你如此頑固猖狂,那我便不容情了!”


    那劇痛增長千倍,飛蠅從空中失勢,落在茫茫沙漠之中。他終於恐慌起來,他感到孤立無援。


    一雙堅定的手將他扶了起來,他看清那人正是赤蠅。他心生感應,終於找到這兒來,迎接他無法逃避的使命。


    飛蠅慘聲道:“徒兒....你...走吧,你還年輕....你不必...”


    赤蠅很是平靜,他道:“師父,我都知道了。你放心,你死不了。”


    赤蠅想的很明白。


    他本是一隻卑微無用、受人嫌棄的蒼蠅,地位低下,無親無友。直到有一天,他在戰場上渾水摸魚,東跑西躥,於是他遇上了師父。


    他向這位大俠拜師,大俠爽快的答應了下來。


    他不將赤蠅當做蒼蠅,而視他有如兒子。


    他度過了人生中最快活的幾年,他見到了自己夢想的曙光,因為師父,他與母親重逢,有了許多朋友,當上大官,享盡富貴。


    可以了,他早已知足,他已經獲得太多了。


    如今他的師父,他的恩人有難,赤蠅覺得,他應當替他受罪。


    這與其說是犧牲,不如說是莫大的榮耀。


    是他最佳的歸宿。


    赤蠅按上飛蠅的腦袋胸口,運起白麵法師的降魔法門,他聽見了妖魔的怒吼與痛罵,他在喊:“你...你是白麵?你....想不到你竟陰魂不散!你追逐了我千年?你...你...住手,住手!”


    赤蠅如被拋入巨海,身不由己,隨波逐流。他腦袋仿佛撕裂,厲聲慘叫,雙足一點,轉瞬間已掠過大漠。


    他自身修為不足,實無把握製住這妖魔,隨時會被奪去心智,他要將他遠遠帶走,帶到無法禍害師父的地方。


    他跌跌撞撞的走了許久,或許有好幾天,或許有好幾月,終於在某處停下了腳步。


    他見到非天站在麵前。


    非天疑惑的問:“你是誰?找我何事?”


    蛆蠅咧嘴笑了,他已奪取了這軀殼,壓製住了那搗亂的少年,最終找到了故友。


    飛蠅死了麽?


    但那無足輕重。


    蛆蠅說道:“我已了斷糾葛,走吧,去找咱們的神。”


    非天愣了愣,旋即麵露喜色,點頭道:“你是.....蛆蠅?正該如此,正該如此。”


    ————


    本卷完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最終卷《太乙真仙》(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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