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項羽分封諸候後,引眾東歸。路經韓地,韓王韓成聞之,引眾出城八十餘裏,將項羽並左右接入穎川。項羽責其道:“巨鹿戰後,為何獨引軍去,不從楚軍入關?”韓成無言以對。項羽又怨韓成使張良相助沛公,有意除之,遂道:“足下無伐秦之功,若依舊為王,恐有失民望。”乃自行並了韓國,將韓成降爵為穰候,脅之同歸。軍近彭城,百姓皆夾道焚香,喜迎英雄凱旋,其勢延綿七、八十餘裏。正行間,楚懷王亦親引百官出城來接。項羽見懷王尚未就位封國,心甚不悅,入到城中坐定,便謂懷王道:“陛下已尊為義帝,何不早日赴長沙居住?”懷王道:“朕不意遠去他鄉,寧願守於故土。”項羽勃然變色,朗聲道:“尊陛下為帝,封陛下疆土,乃各路諸候之意,非是項籍一人作主也,望陛下從之!”懷王道:“足下既尊朕為帝,何以不容朕自酌?”項羽大怒,厲聲道:“臣率眾諸候親冒矢雨,以身討賊,九死一生,方得天下。諸候初起時,陛下家族亡敗,非吾家武信君並力扶持,何以得貴為王?今天下已定,萬象更新,臣等不忍廢棄,使陛下無功而南麵稱帝,實為大義之舉,請陛下自重!”懷王不敢強逆,隻得受了義帝之號,收拾家小,往長沙而去。舊臣散盡,隻有太傅張成引百餘人相隨,按下不表。

    項羽逐走義帝,便以彭城為都,即位為西楚霸王,封賞部下:封範增為曆陽候、上柱國;曹咎為海春候、大司馬;周殷為平陽候、左司馬;桓楚為廣定候、右司馬;陳平為素城候、護軍都尉;龍且為範陽候、前將軍;季布為東陽候、左將軍;鍾離昧為莒城候、右將軍;項族諸將,皆為列候,其餘諸將,亦有封賜。至此,諸候均已各歸其國,項王居於中原,欲號令天下,以西楚為尊。然世間之事,偏不如項王所願,秦方亡月餘,海內又起風雲。後諶祜有詩道:“失道原不在陰陵,放逐義帝知亡形。西風所過皆殘滅,不據關險都彭城。”

    卻說燕將藏荼得封燕王,而故燕王韓廣卻被遷而為遼東王。消息傳至薊城,韓廣聞之大怒道:“藏荼救趙,乃寡人所遣,彼有功即我有功,怎敢恃功奪我王位!”人言藏荼引軍歸國就位,韓廣遂引軍出薊城迎擊,幾番交兵,皆為藏荼所敗,被迫退至遼東。藏荼一路追擊,韓廣整軍複戰,又敗,遂被藏荼殺死。藏荼因並了韓廣之地,地域數千裏,亦成一方大國。

    齊相田榮聞項王立棄將田都為齊王,又遷徙齊王田市往膠東,心中遷怒,便扣留田市,不肯遣其就國。待田都來取臨淄,田榮起軍迎擊,田都大敗,奔楚避難,田榮乘勢追擊,盡獲其軍。時田市守城,左右與其道:“今大王國在膠東,若不即時就國,項王強暴,必發兵責難,大王危矣。”田市恐懼,便私自棄城就道膠東。至田榮迴軍,田市已去。田榮大怒,乃起兵追殺至即墨殺之。又聞濟北王田安就國,遂引兵向西擊之。田安國初立,不當田榮之勢,遂被殺。田榮並了三齊,自思道:“項羽懷怨,不肯封我,不如我自己稱王便罷。”遂自立為齊王,還都臨淄,當先與西楚為敵。

    燕、齊二國之亂,皆源於故王不甘被遷而舉兵抵觸新王之故。與之相比,常山王即位之初,卻還顯得風平浪靜。卻說趙將張耳因功得封趙地,為常山王,而趙王趙歇被徙往代地為王。張耳迴至邯鄲,將封疆之事稟告趙歇。趙歇心雖不願,麵上卻故作歡喜,與其道賀。張耳雖有愧意,亦擋不住王位誘惑,乃設宴送行,相談共勉。宴畢,送其往代地就國,張耳親送至井徑口方迴。昔日趙國文武,如蒯徹、李左車、李齊、戚公之輩,皆留為常山國之臣,張耳乃至襄國即位常山王不提。

    且說趙歇至代地後,文臣武將,幾已散盡,隻有右將軍賁郝、裨將趙夕二人相隨,於是心懷怨恨,終日煩憂。這日,趙歇正於花園散心,賁郝、趙夕二人前來請安,趙歇歎道:“昔時張耳佐我避難巨鹿,出生入死,何等盡忠,不料功利之下,還是自懷私心,貶故主而自立。似二公忠義之輩,世上能有幾人?”賁郝道:“大王若不甘守異土為王,臣倒有一計,可使大王驅逐逆臣,重據趙地。”趙歇大喜問道:“公有何計?”賁郝道:“大將軍陳餘,因張耳奪其將印,憤然歸隱,懷恨至今。今張耳因陳餘之功,得封常山王,而陳餘隻得候爵,必怨恨益重。大王何不密請陳餘,以國相托,共討張耳。”趙歇聞語驚道:“非公提及,幾已忘卻。”遂取筆寫了一封信,令賁郝親齎,往南皮來尋陳餘。

    卻說陳餘自棄官隱退,居於澤中,每日打魚捕獸,倒也過得十分清閑。這日一騎快馬到處,送來一紙任書,卻是項王封其為南皮候,即日就任。陳餘便問使者:“張耳所封何職?”使者道:“得封常山國為王也。”陳餘不聞則已,一聽此言,登時氣衝牛鬥,便將任書劈麵擲去,厲聲喝道:“張耳與我功勞相若,今張耳為王,獨以我為候,項羽怎敢如此不公!”使者見勢不妙,慌忙上馬,轉身走了。陳餘歸第,憂自義憤不已。夏說、張同聞之,急來解勸,正說話間,賁郝至,將趙歇密書呈上,書略雲:“張耳不顧君臣之禮,驅逐故主,強奪趙地,實為犯上之舉。陳君為故趙大將軍,國之重臣,理當為國效力,助寡人奪迴趙土!”陳餘閱畢,愈發惱怒,拍案道:“老賊奪我將印,取我趙王國土,欺人太甚。陳餘不親取張耳之命,非丈夫也!”賁郝道:“陳將軍既有此心,國之幸也。仆將迴複趙王,起頃國之兵,以助將軍一臂之力。”

    陳餘當下與賁郝相盟,以舊時名望,聚三縣之兵,約得五千餘人,即欲進兵攻伐襄國。謀士張同阻道:“張耳自奪將軍將印,擁全趙之兵,未可輕視也。今項羽主宰不平,先已觸犯齊王之怒。齊初立時,與我相盟共禦侵暴,今事已急,何不遣人使齊與約,先伐張耳,再取西楚。”陳餘稱善,乃使賁郝歸代,先安趙歇之心,自令愛將夏說為使,往臨淄來見田榮。

    田榮方畏楚兵之強,欲樹黨於趙以拒楚,聞夏說到,急令來見。夏說見禮已罷,謂田榮道:“項王為天下主宰,處事不公,盡封諸將統領善地,徙故王統領惡地,大王忿怒,自並三齊,自是與楚結仇。項王國中稍安,必起兵東伐。今趙王居於代郡,日望收複故土。若大王借兵相助,陳餘以南皮之眾唿應,一戰可擒張耳。張耳見擒,趙王得複立,必與齊接為唇齒,共抗西楚。”田榮道:“公言是矣,寡人即刻發兵助趙。”遂令田橫為大將,田巴為副將,引兵五萬,隨夏說共往南皮而來。

    田橫引兵行至巨野地界,望見一軍迎麵而來,為首一將:麵如熊羆,體似蠻牛,騎一匹高頭大馬,持一口開山巨鉞。田橫以為張耳所遣,也不答話,急挺槍來迎。那人見田橫來勢洶洶,便把鉞一舉,接住廝殺。二人一來一往,戰有六十餘合,不分勝負。田橫暗暗稱讚,遂勒馬按槍問道:“壯士可留姓名!”那人亦住馬道:“吾乃昌邑彭越是也,汝是何人?”田橫道:“原來是彭仲公,威名聞之久矣!我乃齊大將軍田橫是也!”二人下馬見禮,彭越道:“吾亦久聞將軍之名,不知緣何至此?”田橫道:“齊王聞趙王有難,欲發兵河北相助。彭公為大梁名士,為何久居僻地,埋沒一生?不如投諸候以成功名乎?”彭越道:“彭越力鈍無為,又有老母在堂,故不敢遠離,隻求有一安身之處足矣!”田橫笑道:“公乃忠孝之人,此田橫之所不及也!不過世人皆言:‘大丈夫誌在四方’!公為梁、楚名士,遠近鹹知,自當有所作為,方不失豪傑所望。今齊王乃天下英雄,擁三齊之地,兵多勢大,更兼愛才如命,若公投之,必為重用。如此以來,公之老母,得以贍養,公之賢才,得以施展,豈不樂哉?田橫奉齊王之命,北助趙王複國。公若不辭,即可收拾人馬,隨某出征。凱旋之日,齊王定會將將軍印綬,雙手奉上。”彭越大喜,遂率領部下,與田橫同往南皮。

    陳餘會合援軍,共議破敵之計。田橫道:“將軍雖有勇氣,但以三縣之軍伐常山,隻恐人力不足。況楚已並大梁,距趙甚近,一朝有變,加兵來犯,卻如何應付?”陳餘道:“項氏初得天下,便遠遷義帝,薄待舊王,必失天下之眾,雖人馬眾多,不足為懼。今常山國初立,未得人心。趙地居民懷故王之德,不忍棄之,若與之相約,必爭先相附,破張耳隻在一戰。”田橫、彭越皆然之。於是陳餘乃發繳文於趙地,召令父老、豪傑征討張耳,共迎故主,一時間應者如雨駢至,共得二萬餘眾。陳餘便使人往代地,約會趙歇共同起兵伐襄國。趙歇知情大喜,便使將軍趙夕引一軍從代郡接應。陳餘遂重整人馬,與田橫、彭越共同進兵。

    張耳聞陳餘犯境,不敢怠慢,遂使大將戚公引兵守住要道。陳餘不得地利,不能前進,遂與田橫、彭越商議對策。正議間,忽報襄國城內李左車使人到,密書約降。陳餘拆封閱之,書略雲:“左車百拜大將軍足下:張耳為趙之舊臣,日食趙祿,不思報國,反背信棄義,奪故王之地。臣雖痛心疾首,日夜不寧,卻苦於無計。幸大將軍仗義討逆,天下注目,王上歸期可待。然張耳門客眾多,非等閑之輩,將軍不可小視。為將軍之計,當先遣精兵,星夜倍道,至襄國城下,與左車約好時日,內外夾攻,襄城可下也。書到之日,望將軍速行,若遲疑不定,時必去也。”陳餘大喜,即欲依計行事,田橫勸道:“隻恐有詐。”陳餘道:“李左車與我故交,非比常人。”遂派細作潛入城中,與李左車會著,約定次日三更,開東、南二門接應。細作攜書而歸,交予陳餘。陳餘看畢,便留田橫與戚公相恃,自與彭越各引五千精兵,連夜悄至襄國城下。其夜月色甚明,陳餘與彭越分兵:自引兵取城,彭越在後接應。陳餘將人馬紮住,先引數騎往城下觀之。時候方至,城頭舉火,吊橋落下。陳餘大喜,當先拍馬入城,直往王府來捉張耳。

    卻說張耳既遣戚公拒敵,又恐有失,便分派部將貫高、張午在城外巡視。不料城中忽然生變,陳餘已引軍殺入城來。張耳急上馬出來看時,正與陳餘迎麵撞見。陳餘見是張耳,急喚手下道:“老賊在此,有擒到者,賞萬金,封萬戶候也!”左右聽到,各持兵器,爭先來拿張耳。正在危機間,一將如風趕到,所過之處,無不中槍倒地。眾人視之,乃李齊也,救了張耳,投南門而去。方至門口,夏說引軍到,截住李齊交手,張耳隻得單騎至城邊,喝開城門,奪路逃走。轉出城門,望見一派火光,彭越拍馬橫鉞,擋住去路。張耳大驚,卻不敢迴城,貫高、張午聞到城中殺聲,引兵接應,便與彭越交戰。約戰三、四十合,二將力怯不敵,各帶重傷,冒死相拚。正好李齊殺敗夏說,出城看見,挺槍出馬,敵住彭越。二將遂退,保張耳而走。李齊與彭越戰五十餘合,不分勝敗。陳餘兵至,見到二人爭鬥,乃謂左右道:“李齊,勇將也!若不能收服,應盡早除之,免得為張耳留一勇士。”便暗撥五百弓弩手隱於門旗之下,自拍馬向前喚道:“彭將軍速迴,待我說降來將。”彭越酣戰之間,正暗暗讚歎李齊之勇,聞到此言,急勒馬而迴。陳餘謂李齊道:“李將軍為趙舊將,何必跟隨張耳?不如繳械歸降,仍為趙臣。”李齊橫眉怒道:“汝不過一介書生,怎敢惑言勇士?吾李齊一生,最恨便是汝輩小人!”言畢,驟馬挺槍,來殺陳餘。陳餘急退,身後弓手突出,亂箭齊發。李齊身單力孤,竟死於箭下,彭越遠遠望見,連喚可惜。

    陳餘勝後,引軍入城,凡有相拒者。陳餘皆喚道:“汝等素為趙王臣子,何不降之,共事趙王?”常山軍將士多是陳餘故部,一聞此言,盡皆降了,襄國遂定。李左車引眾來見,陳餘大喜,重金賞之,共理城中事物。

    張耳往南敗走近百裏,見追兵已遠,方才住馬喘息。散兵尋至,不足百人。張耳見國已失,遂與手下商議後事。張午道:“河南王申陽曆為大王部將,且素敬大王,不如住彼處依之。”貫高道:“申陽非成事之人,不宜依附,況主臣有別,豈可倒置?人皆言漢王尊貴,大王與漢王微時有舊,何不投之暫且安身?”張耳道:“漢王雖與我有舊,然勢弱,難成事。項王素強,又立我為常山王,不如投項王?”左右皆然,唯謀士甘公道:“項羽悍而無理,粗而不仁,投之乃自取其禍。吾聞漢王入關時,五星聚於東井。東井者,秦分也,先至必王。故臣以為,楚雖強,後必屬漢也。大王既與漢王有舊,正好相投。漢王方弱,必重我也。鮑叔曾言:‘大國喜怒無常,小則不敢慢我’,所以齊桓有難,去大國而從莒,大王亦當效之。”張耳稱善,遂率眾取道往漢中來投。行至河南,河南王申陽接著,暫留洛陽居住。

    卻說陳餘得了襄國,複遣人招降故舊。戚公方拒田橫,聞張耳敗投河南,便引軍降了。陳餘見路上無礙,遂將田橫接入城中,厚禮謝之。安頓已畢,陳餘親至代郡迎迴趙歇,拜為國君,共迴邯鄲。趙歇感其德,以代地相賜,立陳餘為代王。陳餘見張耳未除,不敢就位封國,遂與趙歇道:“大王國亂初定,勢力尚弱。臣請留趙輔王,以防他人乘虛來圖。”趙歇從之,複拜陳餘為大將軍,號成安君,獨掌趙國國中大小事物。李左車因功高,得封號為廣武君。陳餘又使夏說為代國相國,赴代打理國中之事。田橫見趙國已定,遂別陳餘,引軍迴齊。

    齊王田榮得彭越,視其體魄雄偉,氣勢蓋人,甚為喜愛,待如手足,便與之議計道:“項羽粗暴,獨霸天下,如亡秦再生。彭公功勞卓越,卻不在王候之列。聞公素為梁人,今大梁已為項羽並為西楚,豈忍坐視!項羽雖強,將軍神勇,正是對手,更兼熟識地理,若敢引一支軍,往大梁略之,寡人將以三齊之眾為屏藩,共伐西楚。”彭越道:“既然大王看重,彭越敢不效犬馬之勞?”田榮大喜,遂以將軍印相賜,更助兵萬人足之,彭越遂引眾由濟陰南下,來奪大梁。

    卻說項王居於彭城,先時聞田榮並吞三齊,自立為齊王,便欲起兵來伐。範增阻道:“西楚初立,人心未定,不可輕動刀兵。”項王從之,按兵未動。及聞陳餘奪了常山國,田榮遣彭越來略大梁,項王大怒,聚將商議,欲舉兵先擊彭越,再伐齊、趙。殿下一人,厲聲道:“彭越小醜,何勞大王親征。臣不才,願率一支人馬,親斬彭越,獻首級於殿上。”項王視之,乃蕭縣縣公候角也。項王大喜道:“既蕭公願往,寡人當靜待佳音。”蕭公領了將令,引本部人馬,徑往大梁而去。後賀鑄有詩道:“分張天下付群雄,迴首鹹陽卷地空。六國三秦隨擾攘,錦衣何暇到江東。”

    項佗暗謂項王道:“大王分封新王,必據故王之地。故王或疆土分割,或被遷別處,多懷不滿之心,此乃動亂之源。若要天下太平,先須將故王一一鏟除方可。”項王問道:“公有何計?”項佗道:“燕王韓廣已死,趙王、齊王各據其地,宜暫緩圖之。魏王魏豹暗弱,賴大王之恩,得河東諸處,自安其樂,此處亦可放置。而韓王韓成被左遷,心懷不滿,當速除之,若延遷日久,必然生變。其在彭城,殺之甚易。”項王然之,令項聲引人將韓成拿到,借口通敵齊、趙,斬首於曹市。正是:正是:除盡異黨欲成事,不知西南尚有龍。欲知後事如何,宜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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