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麵色潮紅
下班後，藍去食堂跟師傅說要幾個小炒菜。食堂的司務長是被大家稱作三呆子四十多歲的男人，可是在見風使舵上他一點也不呆。他對藍表現出絕對的忠心，“藍秘書，您還用親自來嗎？打個電話吩咐一下就可以了，我給您送到宿舍去。”
藍說：“您快點做吧，我等著要呢。”
“好好好，你坐一會，一會就得。”三呆子似乎得到了表現機會，一個華麗的轉身姿勢，象是從電影電視上偷學來的，屬於男人在女人麵前的裝腔作勢，藍剛好與一個同事打招唿，如若盡收眼底，必然會惡心至嘔吐。
藍在飯堂大廳裏坐著，神思又迴到小陸子成婚那天的酒宴，那丫頭桃紅色的麵頰在白色熒光燈下卻有孤單的蒼白感。不知道丫頭幸福與否。自她離開單位放婚假至今，一個電話也不曾打來。她還是那個跟在左右離了不行的妹妹嗎？
三呆子把食堂現存的最好菜做出幾道精致的小菜，畢恭畢敬地打好包，奉到藍的麵前。“藍秘書，得了您呐。”他笑盈盈的一臉喜慶。
“謝謝謝謝。”藍掏出錢包，“多少錢，顧師傅。”
“您還是叫我三呆子吧，大家這麽叫我，聽習慣了。錢就不收了，尋常小菜，算在我頭上。”三呆子依然燦爛地笑。
藍說：“別慷公家之慨。”
三呆子突然象意識到什麽似的，大概心裏盤算著是否會給藍造成他時常這樣孝敬上司的印象。他這才象征性收取了一些。藍拎著菜迴到宿舍，父母不在屋裏。藍站在廊道上大聲叫著，“爸爸，媽媽。”
老蘇拉開門，“別叫了，你父母在我這裏呢。你看看你，父母大老遠來了，也不陪陪，怎麽把老人放在屋子裏呢。”
藍心裏犯嘀咕，老蘇的用心已昭然若揭。隻是人家熱臉相顧，總不能還以冷屁股吧。有時藍也在想，一次次地令這位即將卸任的主任失望是不是太過殘忍，為什麽不可以順理成章，而要暗箱操作這件事呢？而且交換的條件又是迎娶玉珍，感情的事怎麽可以搭售呢？方方麵麵的糾纏讓藍極不舒服。
藍走進老蘇的屋裏，父母並肩坐在桌前。桌上杯盤碗碟俱已上齊。玉珍還在灶邊忙著。她係著圍裙象一個地道的家庭主婦。其實主婦的樣子也獨有味道的。灶上的火光放散出的溫暖無時無刻不在告訴每一個走進這個屋子裏的人，這裏是一個家。這是藍所向往的生活，下班了，妻子在灶前做飯，自己站在她的身後欣賞她的專注，她的用心，幸福不過如此，逼著人滿足地落淚。
藍說：“蘇主任，弄了這麽一大桌子菜呀，讓你破費了。我在食堂炒了兩個小菜。”
老蘇挑著大拇指，指指，晃晃，“就咱們食堂三呆子燒的菜，那也叫菜，喂豬還差不多。行了行了，藍，趕緊找個沒人的地方把那菜給扔了。你的父母大老遠的來一趟，在我離休之前能見上一麵，我實實覺得這是緣分。我這個做主任難道不該盡地主之誼呀，這是正常的禮數。你要記住，這飯不是單為你準備的，是為你父母準備的。”
藍說：“可這菜我都已經買了，別浪費了吧。”
玉珍過來接過藍手裏的菜，“爸，看你說的，食堂的菜也沒那麽難吃，職工們都在食堂吃，也沒聽過有人說這飯菜隻能喂豬吧。”玉珍把藍帶過來的菜裝盤，放到桌上。
老蘇說：“我說的很誇張嗎？一根一根好端端的蔬菜經他手一炒，就成了草根樹皮一樣嚼不爛，難以下咽。能拿來讓藍父母吃嗎？我的話你們不信，一會嚐嚐我女兒玉珍的手藝，再比比三呆子的手藝，我敢說，那就是天堂與地獄的區分。”
玉珍說：“爸，有這麽誇自己女兒的嗎，也不怕人家笑話。”
藍說：“玉珍做菜的手藝是一絕。”
老蘇說：“還是呀，我說的不公正，藍的話你肯定信吧。這不就得了。藍，你也坐下來，什麽也不要煩了，今天隻管吃。”
玉珍故意垂下頭，“唉，我大概也就這麽點可以被藍稱讚的優點了，悲哀呀！”她這麽說迎來一陣笑聲。
飯桌抵著牆放的，三麵坐人，藍的父母坐在臨著牆的一麵，藍挨著母親坐下，老蘇說：“不不，你不能坐那裏，我與老人家好好聊聊，你坐在這邊。藍隻好與父母相對而坐。
玉珍端湯上來，藍的母親讓玉珍也坐下來，玉珍客氣地說，“不必了。”
藍的母親說：“玉珍這閨女真好，不大一會功夫就弄出這麽一桌子菜，炒的燒的有模有樣，在我們村上，最有名的廚子要數三太爺吧，我看那水平也比不上玉珍。這閨女真是了不得。”藍的父親連連點頭稱是，他比較響應婦唱夫隨。
老蘇說：“玉珍，也就這麽一點出息，要不然人家也不會看不上她，到現在也不至於還是孤家寡人一個。玉珍，老人家讓你坐下你就坐下。別忙乎了。“
藍的母親說：“哎喲，就玉珍呀，這麽俊俏的姑娘，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呀。都說你們城裏人眼光高，我看一點也不假。這要在咱們村，提親的人還不把你家的門檻踏破呀。”藍的母親到現在不敢想象能與主任家攀上親，再說玉珍，長得象畫畫一樣，藍哪有這個福呀。不過，夠了夠了，藍比不上不足，比下絕對有餘的很。藍的母親心裏依然幸福感強烈。
藍說：“媽，你別咱們村咱們村的說，咱們那個村才多大呀？”
玉珍解下圍裙，坐什麽位置倒讓她犯難了。蘇主任坐在位子中間，好象不給玉珍留著位置，唯一可坐的位置就是藍的身邊。玉珍不太敢貿然坐下，站著猶豫不決。
老蘇急了，“還愣著幹什麽，坐下呀，就坐藍旁邊。你看我們家這個丫頭，呆頭呆腦的，越看越搬上不台麵。”
藍的母親說，“可不敢這麽說，我一看這丫頭就喜歡的不得了。坐吧，坐吧，就坐藍那裏。”
藍心裏非常清楚，現在一切都在按照老蘇既定的計劃實施。他那母親也在不知不覺地扮演著老蘇計劃中設定的人物，幫助老蘇推波助瀾。這一屋子裏的人都是老蘇指間的黑白子。
玉珍遲遲疑疑地坐在藍的身邊，屁股隻沾著椅子的邊，正襟危坐就是這個樣子。她有點緊張，剛做完飯，臉微紅。藍想，好你個老蘇，精心安排，百密不疏呀。
藍的母親說：“這孩子真的不錯。會做這麽多菜，有些菜我都叫不上名字，象館子裏大廚做的。蘇主任，你好福氣。“顯然，這又是找茬說話，變著法地恭維人。當然，這個恭維總算是理當的，相稱的。玉珍的手藝果然表現的淋漓盡致。色香味形，煎炸烹炒，都占全了。
老蘇說：“哪裏呀，家常菜，不值一提，來來，別幹坐著呀，動筷子。玉珍呀，給老人家倒酒，布菜。這孩子，來的都是客，你要想法子把人家照顧好，哄客人開心。老人家，你看到了吧，我這女兒麵嫩，人老實。不過說迴來了，這樣的女兒賢惠，靠得住。從小我就朝著這個方向培養的。你看現在的大姑娘，瘋瘋癲癲，今天崇拜這個，明天崇拜那個。朝雲暮雨，無知無識。我怎麽看我們家的玉珍，倒還繼承了老祖宗的優良傳統。說俗點，會過日子。”
藍的母親說：“你的女兒是沒得說的，一個字，好。我不會喝酒，就喝點水吧。“
老蘇說：“少喝點沒有事的，能喝多少就喝多少，無酒不席嘛，在我這裏自由，隨意。都是自己人，放輕鬆一點。”
玉珍給藍的母親倒上酒，又給藍的父親倒滿一杯。再給老蘇倒一杯，然後給藍倒。
藍的母親說：“玉珍，你自己也倒上些吧。”
老蘇說：“她一個女孩子，喝什麽酒？她就做服務工作，來，我們喝。”老蘇不失時機地顯擺他的家教森嚴。
藍的母親說：“蘇主任，你管孩子真嚴呀，我也一樣，我的兒子，我叫他跪下，他不敢不跪。”老蘇端杯與藍的父母碰杯。然後自己一飲而盡，藍的母親所說的正中他下懷。老蘇心裏這個美呀，藍的母親不就是那天波府的佘老太君嗎，嘿嘿，那龍頭杖一舉，你個藍還能有什麽脾氣。興奮之餘，老蘇大聲說：“痛快，很久沒有這麽痛快了。”藍的父母跟著喝了，她在農村吃酒席也能喝個一斤八兩白的，一點也不含糊。
老蘇對藍說，“你也喝呀。你小子什麽時候就個娘們了，拖拖拉拉，忸忸怩怩的。”
藍仰脖喝酒之際，老蘇可逮著機會了，使勁朝藍的父母遞眼色，又努力撅著嘴，示意他們看藍與玉珍。藍的母親有點領會蘇主任之意，她笑眯眯地一會看看藍，一會持看玉珍，頻頻點頭。沒得挑的，越看越有夫妻相。藍的個人問題早成為她心裏的一塊心病。老蘇覺得自己的意思已經傳達過去，並且得到滿意的迴複，不由得哈哈地笑起來，玉珍瞥見這細微舉動，羞澀滿滿地低下頭。藍卻全然不知。抹著唇邊的酒漬，“嗯，什麽好酒，好象是洋酒藍色經典吧，這得花多少錢呀？”
老蘇說：“俗了，太俗了，什麽話都不要說。”老蘇又衝著藍的母親說：“老姐姐，我借著酒性說句公道話，我這女兒很樸實，不是那個朝三暮四，人，可靠呢。”
藍的母親說：“不錯，看得出，看得出。好孩子，我們村裏沒有哪家的閨女比得上她的。”
老蘇心想，你們村，你見的世麵大概也就你們村那麽大吧。就是你們鎮你們縣恐怕也找不出象我女兒這樣的閨女，但話卻不能這麽說，他說：“言重了，還算能帶得出手吧。”玉珍依然被老蘇的話壓得不敢抬頭。
吃完飯，老蘇讓藍的父母與藍都坐著不許動，收拾碗筷的活全由玉珍一個人承擔。他要在藍的母親麵前反複演示自己家教嚴明，如何把個玉珍訓練成賢妻良母型的女人。這哪個男人若是娶玉珍這樣的女人還不如同坐在超級軟和的沙發裏享福一輩子呀，藍這個愣頭蒜怎麽就看不出來呢？老蘇說，“藍，晚上怎麽安排住宿的？”
藍說：“讓父母住招待所。”
老蘇說：“什麽，招待所？那多髒呀，我看讓你的父母住在你的房間，你一個人到招待所裏委屈去吧。玉珍呀，你給藍準備床被子，別用招待所的，真的，多少人睡過的，又沒消過毒。別睡出病來，老姐姐，你看我這樣的安排可妥當？”
藍的母親說說：“蘇主任，您真是有心人呀。我兒子跟著你，我真的一百個放心。”
老蘇說：“藍，那你去招待所吧，找間單間，遲了怕連房間都沒了。我給他們領導打個電話，你直接去就可以了，也別付什麽錢了，我這點權利還是有的。”
弄得藍都成了一個隨老蘇撥弄的棋子，完全在老蘇的操控之下。可是，人家老蘇說的又句句在理。“蘇主任，謝謝，玉珍，今晚你辛苦了。”老蘇說：“客套，絕對的客套，沒有必要。我說了，都是自己人，看看，大家在一起多和諧呀。真希望我們能經常在一起吃吃飯，談談事。”
藍說：“蘇主任，有情後維，爸媽，你們也不再打擾蘇主任了，到我宿舍裏休息吧。”
老蘇說：“你去做你的事吧，這麽早，兩個老人怎麽能睡得著呢？在我這裏吃吃茶吧，玉珍呀，上茶，把我最好的茶泡兩杯來。然後你去給藍抱床被子。”
玉珍應聲去泡茶。蘇主任把藍推出了房間。“走吧，你父母在我這裏難道你還怕有什麽閃失不成？放心吧，在我這裏，他們就是座上賓，一等一的貴人。”
藍無計可施，藍站在門外對父母做一些交待就去單位招待所了，找間單間。也不脫衣服就倒在床上，手上帶著一本書，隨意翻開。玉珍迴宿舍，打開衣櫥，把一床新被子取出來。抱著被子剛想走，又把新被子放下，將自己床上蓋的被子疊好，抱在懷裏去了招待所，她竊竊地笑，心想，嘻嘻，藍，就讓你與我睡一床被子。這麽一想，心裏幸福氤氳。
玉珍進了藍的房間，藍放下手上的書，坐起來。“當真呢，玉珍，這招待所的被子有什麽不能睡的，你爸爸誇大其實了。”
玉珍不依不饒，“什麽誇大其實，你為什麽不能把人家對你的好心理解成善意的呢？你真的睡出皮膚病來，覺得這樣值嗎？”
“這？”藍從床上下來，伸手接玉珍手上的被子。玉珍一轉身，沒把被子交給藍。“你們男人笨手笨腳的，哪會鋪床疊被呀，你站到一邊，我來吧。我這好人要做就做到底。”玉珍心裏卻在說，這做底可不是今天，我想是一生，藍，你必須答應的。
藍說：“我有那麽笨嗎？從出來求學到工作現在，我從來都是自己照顧自己的。”
玉珍說：“好象還有那個小陸子吧。”
藍笑著說：“她嗎？怎麽可能，她隻是偶爾為之，而且我們認識時間也不長。”
玉珍說：“時間不長，可人家都有你房間的鑰匙，進出自由。藍，你得注意了，別讓人家小姑娘喜歡上你，那就麻煩了。而且她現在也已經結婚，更要注意影響。”
藍說：“那她是我妹妹，要注意什麽影響呢？”
玉珍說：“什麽妹妹，是一個娘肚子裏爬出來的嗎？我相信你們之間是沒有什麽，可是別人會這樣認為嗎？那個學冬，我看就不是一個省油的燈。別看與你稱兄道弟的，而事實上他的心眼多如牛毛，細小如針眼。”
藍說：“如果照你這麽說，我成第三者了。”
玉珍說：“不是說你是第三者，你得避嫌，不是嗎？你知道嗎？那個學冬曾對我說過，喜歡我，真是笑死人，一個笨豬居然說喜歡我。藍，我對你說的話你不要不愛聽，要不是關係不錯，我也懶得說。”
關係不錯？藍咬著這幾個意味深長的字，玉珍趕忙辯白說，“我的意思是說一般人是不會多這種事的，這個社會中，隻有人落井下石的，很少有人會雪中送炭的。你說呢？”
藍搖頭，玉珍儼然象個嫂子一樣教他怎麽為人了。藍說：“嫂子，真看不出，你的社會經驗比我豐富多了。不過你說的不無道理，我記下了。”
玉珍直直地望著藍，“你叫我什麽？”
“嫂子呀，你這一通說教可不就象嫂子。”藍說完，玉珍把手中的被子丟下，抬著腳就要踹藍。藍躲到陽台上，對著屋裏的玉珍說：“嫂子，可別忘記你父親老蘇同誌一再強調的家教，他要是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會很失望的。”
玉珍攆到陽台，藍的手死死地把著陽台的門栓。玉珍鋪好床，迴頭看藍，藍正背對著玉珍獨自欣賞江邊風景，玉珍輕輕地把麵頰貼到被子上，多想與這個男人一同睡在被子裏，如此的話，這世間我玉珍什麽也不想要奢求了。
玉珍悄悄站在藍的身邊。江邊碼頭一派燈火輝煌的景象，藍的思想迴到曾與小陸子坐在江邊那個夜晚，聽她那受傷青春經曆。藍最近總會不自覺懷念與小陸子相處的日子。
玉珍說：“多麽燦爛的燈火。好似天上人間一般美。”
藍說：“而我則想到繁華凋零後的虛渺，真如經書上說的那樣，一切皆虛無，人生如此，你看的一切都如此。”
玉珍說：“哪部經書上會說一切皆虛無的，那人活著還有什麽奔頭，都等著死了算了，反正是一場虛無的過程。這經書不看也罷。人生總歸有值得留戀的東西吧，比如愛情，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與自己的愛人幸福地生活。”對著夜色，對著豔如煙火的燈影，玉珍有種難抑的激動。
藍說：“小女人的心思。人，隻是由氣聚，氣散一切皆無。這是莊子說的，你問我哪部經書上說到人生皆虛無，我告訴你，中國的佛經，外國的聖經，都有這樣的記敘。”
玉珍說：“是嗎？嗯，你飽讀詩書，不同凡響，果然是青年才俊，我要向你學習，我平時盡看一切雜七雜八的書了，與你相比，我都成了虛擲光陰的了。”
藍說：“你爸爸不是說你的優點多多嗎？適合做人家老婆型的女人。”
玉珍生氣地狠狠瞅著藍，用力掐了一下藍的胳膊，“你又來了，嘲笑人很愜意是嗎？”
早晨，藍買來早飯，打開自己的宿舍門，父母雙親正坐在床邊小聲嘀咕著什麽，象在密謀一樣鬼鬼祟祟的。
下班後，藍去食堂跟師傅說要幾個小炒菜。食堂的司務長是被大家稱作三呆子四十多歲的男人，可是在見風使舵上他一點也不呆。他對藍表現出絕對的忠心，“藍秘書，您還用親自來嗎？打個電話吩咐一下就可以了，我給您送到宿舍去。”
藍說：“您快點做吧，我等著要呢。”
“好好好，你坐一會，一會就得。”三呆子似乎得到了表現機會，一個華麗的轉身姿勢，象是從電影電視上偷學來的，屬於男人在女人麵前的裝腔作勢，藍剛好與一個同事打招唿，如若盡收眼底，必然會惡心至嘔吐。
藍在飯堂大廳裏坐著，神思又迴到小陸子成婚那天的酒宴，那丫頭桃紅色的麵頰在白色熒光燈下卻有孤單的蒼白感。不知道丫頭幸福與否。自她離開單位放婚假至今，一個電話也不曾打來。她還是那個跟在左右離了不行的妹妹嗎？
三呆子把食堂現存的最好菜做出幾道精致的小菜，畢恭畢敬地打好包，奉到藍的麵前。“藍秘書，得了您呐。”他笑盈盈的一臉喜慶。
“謝謝謝謝。”藍掏出錢包，“多少錢，顧師傅。”
“您還是叫我三呆子吧，大家這麽叫我，聽習慣了。錢就不收了，尋常小菜，算在我頭上。”三呆子依然燦爛地笑。
藍說：“別慷公家之慨。”
三呆子突然象意識到什麽似的，大概心裏盤算著是否會給藍造成他時常這樣孝敬上司的印象。他這才象征性收取了一些。藍拎著菜迴到宿舍，父母不在屋裏。藍站在廊道上大聲叫著，“爸爸，媽媽。”
老蘇拉開門，“別叫了，你父母在我這裏呢。你看看你，父母大老遠來了，也不陪陪，怎麽把老人放在屋子裏呢。”
藍心裏犯嘀咕，老蘇的用心已昭然若揭。隻是人家熱臉相顧，總不能還以冷屁股吧。有時藍也在想，一次次地令這位即將卸任的主任失望是不是太過殘忍，為什麽不可以順理成章，而要暗箱操作這件事呢？而且交換的條件又是迎娶玉珍，感情的事怎麽可以搭售呢？方方麵麵的糾纏讓藍極不舒服。
藍走進老蘇的屋裏，父母並肩坐在桌前。桌上杯盤碗碟俱已上齊。玉珍還在灶邊忙著。她係著圍裙象一個地道的家庭主婦。其實主婦的樣子也獨有味道的。灶上的火光放散出的溫暖無時無刻不在告訴每一個走進這個屋子裏的人，這裏是一個家。這是藍所向往的生活，下班了，妻子在灶前做飯，自己站在她的身後欣賞她的專注，她的用心，幸福不過如此，逼著人滿足地落淚。
藍說：“蘇主任，弄了這麽一大桌子菜呀，讓你破費了。我在食堂炒了兩個小菜。”
老蘇挑著大拇指，指指，晃晃，“就咱們食堂三呆子燒的菜，那也叫菜，喂豬還差不多。行了行了，藍，趕緊找個沒人的地方把那菜給扔了。你的父母大老遠的來一趟，在我離休之前能見上一麵，我實實覺得這是緣分。我這個做主任難道不該盡地主之誼呀，這是正常的禮數。你要記住，這飯不是單為你準備的，是為你父母準備的。”
藍說：“可這菜我都已經買了，別浪費了吧。”
玉珍過來接過藍手裏的菜，“爸，看你說的，食堂的菜也沒那麽難吃，職工們都在食堂吃，也沒聽過有人說這飯菜隻能喂豬吧。”玉珍把藍帶過來的菜裝盤，放到桌上。
老蘇說：“我說的很誇張嗎？一根一根好端端的蔬菜經他手一炒，就成了草根樹皮一樣嚼不爛，難以下咽。能拿來讓藍父母吃嗎？我的話你們不信，一會嚐嚐我女兒玉珍的手藝，再比比三呆子的手藝，我敢說，那就是天堂與地獄的區分。”
玉珍說：“爸，有這麽誇自己女兒的嗎，也不怕人家笑話。”
藍說：“玉珍做菜的手藝是一絕。”
老蘇說：“還是呀，我說的不公正，藍的話你肯定信吧。這不就得了。藍，你也坐下來，什麽也不要煩了，今天隻管吃。”
玉珍故意垂下頭，“唉，我大概也就這麽點可以被藍稱讚的優點了，悲哀呀！”她這麽說迎來一陣笑聲。
飯桌抵著牆放的，三麵坐人，藍的父母坐在臨著牆的一麵，藍挨著母親坐下，老蘇說：“不不，你不能坐那裏，我與老人家好好聊聊，你坐在這邊。藍隻好與父母相對而坐。
玉珍端湯上來，藍的母親讓玉珍也坐下來，玉珍客氣地說，“不必了。”
藍的母親說：“玉珍這閨女真好，不大一會功夫就弄出這麽一桌子菜，炒的燒的有模有樣，在我們村上，最有名的廚子要數三太爺吧，我看那水平也比不上玉珍。這閨女真是了不得。”藍的父親連連點頭稱是，他比較響應婦唱夫隨。
老蘇說：“玉珍，也就這麽一點出息，要不然人家也不會看不上她，到現在也不至於還是孤家寡人一個。玉珍，老人家讓你坐下你就坐下。別忙乎了。“
藍的母親說：“哎喲，就玉珍呀，這麽俊俏的姑娘，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呀。都說你們城裏人眼光高，我看一點也不假。這要在咱們村，提親的人還不把你家的門檻踏破呀。”藍的母親到現在不敢想象能與主任家攀上親，再說玉珍，長得象畫畫一樣，藍哪有這個福呀。不過，夠了夠了，藍比不上不足，比下絕對有餘的很。藍的母親心裏依然幸福感強烈。
藍說：“媽，你別咱們村咱們村的說，咱們那個村才多大呀？”
玉珍解下圍裙，坐什麽位置倒讓她犯難了。蘇主任坐在位子中間，好象不給玉珍留著位置，唯一可坐的位置就是藍的身邊。玉珍不太敢貿然坐下，站著猶豫不決。
老蘇急了，“還愣著幹什麽，坐下呀，就坐藍旁邊。你看我們家這個丫頭，呆頭呆腦的，越看越搬上不台麵。”
藍的母親說，“可不敢這麽說，我一看這丫頭就喜歡的不得了。坐吧，坐吧，就坐藍那裏。”
藍心裏非常清楚，現在一切都在按照老蘇既定的計劃實施。他那母親也在不知不覺地扮演著老蘇計劃中設定的人物，幫助老蘇推波助瀾。這一屋子裏的人都是老蘇指間的黑白子。
玉珍遲遲疑疑地坐在藍的身邊，屁股隻沾著椅子的邊，正襟危坐就是這個樣子。她有點緊張，剛做完飯，臉微紅。藍想，好你個老蘇，精心安排，百密不疏呀。
藍的母親說：“這孩子真的不錯。會做這麽多菜，有些菜我都叫不上名字，象館子裏大廚做的。蘇主任，你好福氣。“顯然，這又是找茬說話，變著法地恭維人。當然，這個恭維總算是理當的，相稱的。玉珍的手藝果然表現的淋漓盡致。色香味形，煎炸烹炒，都占全了。
老蘇說：“哪裏呀，家常菜，不值一提，來來，別幹坐著呀，動筷子。玉珍呀，給老人家倒酒，布菜。這孩子，來的都是客，你要想法子把人家照顧好，哄客人開心。老人家，你看到了吧，我這女兒麵嫩，人老實。不過說迴來了，這樣的女兒賢惠，靠得住。從小我就朝著這個方向培養的。你看現在的大姑娘，瘋瘋癲癲，今天崇拜這個，明天崇拜那個。朝雲暮雨，無知無識。我怎麽看我們家的玉珍，倒還繼承了老祖宗的優良傳統。說俗點，會過日子。”
藍的母親說：“你的女兒是沒得說的，一個字，好。我不會喝酒，就喝點水吧。“
老蘇說：“少喝點沒有事的，能喝多少就喝多少，無酒不席嘛，在我這裏自由，隨意。都是自己人，放輕鬆一點。”
玉珍給藍的母親倒上酒，又給藍的父親倒滿一杯。再給老蘇倒一杯，然後給藍倒。
藍的母親說：“玉珍，你自己也倒上些吧。”
老蘇說：“她一個女孩子，喝什麽酒？她就做服務工作，來，我們喝。”老蘇不失時機地顯擺他的家教森嚴。
藍的母親說：“蘇主任，你管孩子真嚴呀，我也一樣，我的兒子，我叫他跪下，他不敢不跪。”老蘇端杯與藍的父母碰杯。然後自己一飲而盡，藍的母親所說的正中他下懷。老蘇心裏這個美呀，藍的母親不就是那天波府的佘老太君嗎，嘿嘿，那龍頭杖一舉，你個藍還能有什麽脾氣。興奮之餘，老蘇大聲說：“痛快，很久沒有這麽痛快了。”藍的父母跟著喝了，她在農村吃酒席也能喝個一斤八兩白的，一點也不含糊。
老蘇對藍說，“你也喝呀。你小子什麽時候就個娘們了，拖拖拉拉，忸忸怩怩的。”
藍仰脖喝酒之際，老蘇可逮著機會了，使勁朝藍的父母遞眼色，又努力撅著嘴，示意他們看藍與玉珍。藍的母親有點領會蘇主任之意，她笑眯眯地一會看看藍，一會持看玉珍，頻頻點頭。沒得挑的，越看越有夫妻相。藍的個人問題早成為她心裏的一塊心病。老蘇覺得自己的意思已經傳達過去，並且得到滿意的迴複，不由得哈哈地笑起來，玉珍瞥見這細微舉動，羞澀滿滿地低下頭。藍卻全然不知。抹著唇邊的酒漬，“嗯，什麽好酒，好象是洋酒藍色經典吧，這得花多少錢呀？”
老蘇說：“俗了，太俗了，什麽話都不要說。”老蘇又衝著藍的母親說：“老姐姐，我借著酒性說句公道話，我這女兒很樸實，不是那個朝三暮四，人，可靠呢。”
藍的母親說：“不錯，看得出，看得出。好孩子，我們村裏沒有哪家的閨女比得上她的。”
老蘇心想，你們村，你見的世麵大概也就你們村那麽大吧。就是你們鎮你們縣恐怕也找不出象我女兒這樣的閨女，但話卻不能這麽說，他說：“言重了，還算能帶得出手吧。”玉珍依然被老蘇的話壓得不敢抬頭。
吃完飯，老蘇讓藍的父母與藍都坐著不許動，收拾碗筷的活全由玉珍一個人承擔。他要在藍的母親麵前反複演示自己家教嚴明，如何把個玉珍訓練成賢妻良母型的女人。這哪個男人若是娶玉珍這樣的女人還不如同坐在超級軟和的沙發裏享福一輩子呀，藍這個愣頭蒜怎麽就看不出來呢？老蘇說，“藍，晚上怎麽安排住宿的？”
藍說：“讓父母住招待所。”
老蘇說：“什麽，招待所？那多髒呀，我看讓你的父母住在你的房間，你一個人到招待所裏委屈去吧。玉珍呀，你給藍準備床被子，別用招待所的，真的，多少人睡過的，又沒消過毒。別睡出病來，老姐姐，你看我這樣的安排可妥當？”
藍的母親說說：“蘇主任，您真是有心人呀。我兒子跟著你，我真的一百個放心。”
老蘇說：“藍，那你去招待所吧，找間單間，遲了怕連房間都沒了。我給他們領導打個電話，你直接去就可以了，也別付什麽錢了，我這點權利還是有的。”
弄得藍都成了一個隨老蘇撥弄的棋子，完全在老蘇的操控之下。可是，人家老蘇說的又句句在理。“蘇主任，謝謝，玉珍，今晚你辛苦了。”老蘇說：“客套，絕對的客套，沒有必要。我說了，都是自己人，看看，大家在一起多和諧呀。真希望我們能經常在一起吃吃飯，談談事。”
藍說：“蘇主任，有情後維，爸媽，你們也不再打擾蘇主任了，到我宿舍裏休息吧。”
老蘇說：“你去做你的事吧，這麽早，兩個老人怎麽能睡得著呢？在我這裏吃吃茶吧，玉珍呀，上茶，把我最好的茶泡兩杯來。然後你去給藍抱床被子。”
玉珍應聲去泡茶。蘇主任把藍推出了房間。“走吧，你父母在我這裏難道你還怕有什麽閃失不成？放心吧，在我這裏，他們就是座上賓，一等一的貴人。”
藍無計可施，藍站在門外對父母做一些交待就去單位招待所了，找間單間。也不脫衣服就倒在床上，手上帶著一本書，隨意翻開。玉珍迴宿舍，打開衣櫥，把一床新被子取出來。抱著被子剛想走，又把新被子放下，將自己床上蓋的被子疊好，抱在懷裏去了招待所，她竊竊地笑，心想，嘻嘻，藍，就讓你與我睡一床被子。這麽一想，心裏幸福氤氳。
玉珍進了藍的房間，藍放下手上的書，坐起來。“當真呢，玉珍，這招待所的被子有什麽不能睡的，你爸爸誇大其實了。”
玉珍不依不饒，“什麽誇大其實，你為什麽不能把人家對你的好心理解成善意的呢？你真的睡出皮膚病來，覺得這樣值嗎？”
“這？”藍從床上下來，伸手接玉珍手上的被子。玉珍一轉身，沒把被子交給藍。“你們男人笨手笨腳的，哪會鋪床疊被呀，你站到一邊，我來吧。我這好人要做就做到底。”玉珍心裏卻在說，這做底可不是今天，我想是一生，藍，你必須答應的。
藍說：“我有那麽笨嗎？從出來求學到工作現在，我從來都是自己照顧自己的。”
玉珍說：“好象還有那個小陸子吧。”
藍笑著說：“她嗎？怎麽可能，她隻是偶爾為之，而且我們認識時間也不長。”
玉珍說：“時間不長，可人家都有你房間的鑰匙，進出自由。藍，你得注意了，別讓人家小姑娘喜歡上你，那就麻煩了。而且她現在也已經結婚，更要注意影響。”
藍說：“那她是我妹妹，要注意什麽影響呢？”
玉珍說：“什麽妹妹，是一個娘肚子裏爬出來的嗎？我相信你們之間是沒有什麽，可是別人會這樣認為嗎？那個學冬，我看就不是一個省油的燈。別看與你稱兄道弟的，而事實上他的心眼多如牛毛，細小如針眼。”
藍說：“如果照你這麽說，我成第三者了。”
玉珍說：“不是說你是第三者，你得避嫌，不是嗎？你知道嗎？那個學冬曾對我說過，喜歡我，真是笑死人，一個笨豬居然說喜歡我。藍，我對你說的話你不要不愛聽，要不是關係不錯，我也懶得說。”
關係不錯？藍咬著這幾個意味深長的字，玉珍趕忙辯白說，“我的意思是說一般人是不會多這種事的，這個社會中，隻有人落井下石的，很少有人會雪中送炭的。你說呢？”
藍搖頭，玉珍儼然象個嫂子一樣教他怎麽為人了。藍說：“嫂子，真看不出，你的社會經驗比我豐富多了。不過你說的不無道理，我記下了。”
玉珍直直地望著藍，“你叫我什麽？”
“嫂子呀，你這一通說教可不就象嫂子。”藍說完，玉珍把手中的被子丟下，抬著腳就要踹藍。藍躲到陽台上，對著屋裏的玉珍說：“嫂子，可別忘記你父親老蘇同誌一再強調的家教，他要是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會很失望的。”
玉珍攆到陽台，藍的手死死地把著陽台的門栓。玉珍鋪好床，迴頭看藍，藍正背對著玉珍獨自欣賞江邊風景，玉珍輕輕地把麵頰貼到被子上，多想與這個男人一同睡在被子裏，如此的話，這世間我玉珍什麽也不想要奢求了。
玉珍悄悄站在藍的身邊。江邊碼頭一派燈火輝煌的景象，藍的思想迴到曾與小陸子坐在江邊那個夜晚，聽她那受傷青春經曆。藍最近總會不自覺懷念與小陸子相處的日子。
玉珍說：“多麽燦爛的燈火。好似天上人間一般美。”
藍說：“而我則想到繁華凋零後的虛渺，真如經書上說的那樣，一切皆虛無，人生如此，你看的一切都如此。”
玉珍說：“哪部經書上會說一切皆虛無的，那人活著還有什麽奔頭，都等著死了算了，反正是一場虛無的過程。這經書不看也罷。人生總歸有值得留戀的東西吧，比如愛情，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與自己的愛人幸福地生活。”對著夜色，對著豔如煙火的燈影，玉珍有種難抑的激動。
藍說：“小女人的心思。人，隻是由氣聚，氣散一切皆無。這是莊子說的，你問我哪部經書上說到人生皆虛無，我告訴你，中國的佛經，外國的聖經，都有這樣的記敘。”
玉珍說：“是嗎？嗯，你飽讀詩書，不同凡響，果然是青年才俊，我要向你學習，我平時盡看一切雜七雜八的書了，與你相比，我都成了虛擲光陰的了。”
藍說：“你爸爸不是說你的優點多多嗎？適合做人家老婆型的女人。”
玉珍生氣地狠狠瞅著藍，用力掐了一下藍的胳膊，“你又來了，嘲笑人很愜意是嗎？”
早晨，藍買來早飯，打開自己的宿舍門，父母雙親正坐在床邊小聲嘀咕著什麽，象在密謀一樣鬼鬼祟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