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鐵軍,你先到那邊去坐著,我得和雪馨說正事了。”張羽飛麵色凝重。

    這天下午,程天揚一臉傷心也一臉輕鬆地找到張羽飛——這個絕交了十年的老朋友,和他告別的同時再委托他幫個忙。

    兩人的關係自從葉藍逝世後就開始慢慢地緩和,終於慢慢地不再敵視對方。其中程雪馨起了很大的作用。一方麵程雪馨就象一個親生兒子一樣對待著張羽飛,讓張羽飛對程家的怨恨減輕了許多,另一方麵程雪馨是程天揚對張家表達歉意的紐帶,常常讓他把一些水果,牛奶糕點等帶給張家,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程天揚會在這些禮品中夾一封信(嘴上說不出來的話,就寫在紙上了)。

    因此,兩個人終於能重新握手並坐在一起。

    這天下午,也就是程雪馨剛剛在醫院裏輸完三瓶液後,兩個人在一家小茶館裏見麵了。

    “羽飛,你幫我個忙,把這個給雪馨。”程天揚把一個信封遞給張羽飛。

    “這是什麽?”張羽飛問。

    “原來我們住的那套兩居室的房契,還有兩萬塊錢的一個存折。”

    “天揚,你的意思是?”

    “我和潘娜離婚了,我們商量好了,原來那套房子給雪馨,現在住的這兩套三居室給雪嵩和雪雷。至於他們是賣還是住,我們就不管了!他們都大了,管不了了!”程天揚的氣憤是因為程雪嵩和程雪雷都沒有按照他的意願報考理工類的高校,他認為學習理工科會有很多的選擇,結果一個學醫,一個從警;而程雪馨更是讓他生氣,雖然很少關心小兒子,可是他怎麽會選擇外語類高校呢?程天揚認為學外語的男孩子是最沒有出息的,那根本就不是男孩該選擇的。

    三個兒子沒一個讓他省心的,尤其是小兒子。

    “那你住哪兒啊?”

    “我去蘇州了,一個大學同學辦起了一個私立幼兒園,讓我給他當行政助理,正好和我的舊業吻合。”

    “那你們的幼兒園呢?”

    “轉讓了!轉讓的錢我和她四六分,因為開辦的時候本錢是她哥哥給的,所以她要多分一些。我去蘇州其實也不是隻當行政助理,我拿著這筆錢去入股,年終要分紅,我同學也同意,他正好也缺資金。”程天揚不在乎錢,當時他辭職也是為了孩子的前途,兩個人的薪水怎麽也不夠四個孩子的開銷,否則他怎麽都不會離開原來的公司。妻子多分點錢他也一點意見都沒有,都離婚了,還計較那麽多幹什麽?

    “潘娜有什麽打算?”

    “她帶著雪薇去上海,雪薇判給了她。她哥哥已經通過關係給雪薇辦好了上海戶口,學校都聯係好了。我也不用擔心她,她手裏的那些錢也夠她過一輩子的了,何況她還那麽有能力。”好不容易擁有的女兒是兩個人都想要的,但是權衡利弊,女兒還是跟著媽媽更好,程天揚理智大度地把掌上明珠讓給了妻子。

    “聽你的口氣你還挺惦記她的,既然這樣為什麽要離婚?”

    “惦記有什麽用?自從辦了這個幼兒園,我們倆的感情就一天不如一天。到後來,分居,最後,離婚了!其實我挺懷念我們倆剛結婚那會兒,沒有錢卻那麽高興,現在錢有了,感情卻沒了!哈!”錢是好東西嗎?誰也無法迴答,包括程雪馨的偶像michael jackson,否則他為什麽創作出那麽一首怪異的歌曲<<money>>?

    “那雪嵩和雪雷都不在,你們不等他們迴來見一麵再走?”張羽飛的心裏,親情永遠是第一的,失去了父母,愛妻和嶽父母後,他的心也變的異常柔軟,和程雪馨一樣柔軟。

    “我已經買好了今晚的車票,行李早就打包托運過去了。那兩個小兔崽子還得一年才能迴來!我可等不了,已經打電話通知他們了。那兩張房契在法院,法院會轉交給他們。這個小地方我已經呆夠了,越早離開就越早解脫。而且,雪雷就在上海市郊,離我很近,雪嵩從美國迴來後十有八九也在上海發展。”這是主要原因:兩個兒子都不算太遠。

    “那雪馨呢?要不然我去接他,你和他告別一下,反正他今天下午也沒有考試。”

    “別提他了,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同意潘娜把他生下來。真的,隻要他在,我們倆心情都挺不好,如果沒有他,我和潘娜也不會開始吵架。還有前不久那件事,提起來就要把我氣死!不見了,我真的不想再見到他了!”程雪馨在他的心裏永遠沒有什麽位置和分量,無論什麽時候。

    張羽飛也沒有辦法勸服老朋友,隻有歎氣。

    他心疼死程雪馨了!

    “潘娜什麽時候走?”

    “也是今晚,她和雪薇的行李也已經打包托運過去了。”

    “天揚,一個人在外麵多保重,什麽時候想迴來就迴來,住我那裏。”

    “謝謝你,羽飛,咱們過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忘了吧!”提起往事,程天揚還是很內疚,好朋友的妻子不幸去世,他覺得自己有很大的責任,盡管自己也有難處。

    “我早就忘了。”張羽飛卻很豁達,飽經苦難的他已經沒有埋怨,隻有寬容和理解。

    二人緊緊地擁抱,在程天揚的家庭不複存在後,破裂的友誼恢複了。可這友誼隻維持了短短的三年,三年後,一個卑鄙下流的陰謀再次摧毀了兩人的友誼。程天揚幾乎要把張羽飛生吞活剝。

    命運是最能捉弄人的。

    “您是說我爸爸媽媽妹妹都離開這裏了嗎?”

    病房裏,程雪馨聽完了全過程後問張羽飛,手裏拿著那個信封。

    “是的。”

    程雪馨目光呆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羽飛緊緊地抱住他,抱住這個從來就沒有得到以後也再不會得到父母的愛的孩子!抱住這個沒有了家的孩子!抱住這個一直把自己當成爸爸來孝順的孩子!

    “雪馨,沒關係!叔叔家以後就是你家,鐵軍和兵兵都是你親兄弟,出院後你就搬到叔叔家住,想住多久都可以!”

    程雪馨也用盡全身的力氣抱住張羽飛,張羽飛幾乎透不過氣來,但是沒有推開他的擁抱。因為他知道,這個失去了家的孩子已經完完全全地把自己當成了爸爸!

    “鐵軍!帶我去找子蕊!見不到她我會死的!”程雪馨語氣很輕,表情卻很堅決。

    “子蕊還沒迴來,我剛才給她家打電話問了。”張鐵軍盡管不善言辭,卻清楚地了解自己的朋友。

    “輸液!”值班護士進了病房,程雪馨突然又改變了主意,當時的他已經神智不清,想起什麽是什麽。

    “我要養好身體,盡快好起來,去找子蕊!給我輸液吧!謝謝!”他對護士說。

    可是還沒等到程雪馨好起來去找王子蕊,下午就已經有人先和他的女朋友見麵了。

    那是程雪薇,她為一件事情憤憤不平。

    爸爸媽媽給了三個哥哥一人一套房子,可為什麽還要多給三哥兩萬塊錢?

    律師告訴她:因為你大哥和二哥分到的是三居室,而三哥卻分到兩居室,所以多給他兩萬塊錢作為補償。

    “哼!一天到晚就知道給家裏添亂,要是我,什麽都不會給他留,自己撲騰去吧!”她自言自語,實在是太生氣了!盡管作為一個唯一跟著媽媽去上海生活的她一直都是四個孩子裏最幸福的,盡管三哥對她的忍讓與遷就已經達到了極限。

    “別想這麽便宜就把房子和錢拿走!”突然,她想起了三哥近來的種種,有了主意。

    在離開考場並和爸爸洗完溫泉迴來後,王子蕊驚訝地發現程雪薇站在自己的家門口。

    “雪薇,你有事情嗎?”王子蕊很詫異,程雪薇從來不拿正眼看自己,今天來幹什麽?

    “當然有,跟我來!”

    兩個人來到那條小河邊。

    “恭喜你啊!三嫂!”程雪薇的語氣一如既往地酸溜溜。

    “你什麽意思?”王子蕊聽出來那不是什麽好話。

    “你們結婚有房子了,你爸你媽還可以收到兩萬塊錢的彩禮了!不過,婚禮上,你就見不到你的公婆和兩個大伯子,和小姑子——我了!”

    “程雪薇你有話直說!”王子蕊憤怒了。

    “好啊!你聽著!”程雪薇把父母離婚和財產分配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真的?”王子蕊不相信。

    “你看看這個!”程雪薇把一份法院開的證明複印件交給了王子蕊,不得不說,這個剛剛結束高一生涯的小女孩實在是太厲害了。

    王子蕊愣了。

    程雪薇乘勝追擊,“我三哥幹的那些光輝事跡你想必聽說了吧?你挺有眼光的啊!選了一個這麽經典的男朋友!哦對了,我告訴你,今天考數學的時候他暈倒在考場上了,四十分的題沒做!我估計考大學是沒希望了,聽說你考的也不是很理想是吧?”她笑了,“那正好!你們倆一起找工作吧!然後結婚!那不新房都準備好了,彩禮也有了,你迴去後讓你媽給你準備一份嫁妝就一切都沒問題了!”

    王子蕊更傻了。

    “結婚後,你們呢沒事可以上大街接吻,反正不是學生了,別人管不著。如果生活無聊就去砸砸玻璃玩,反正我三哥喜歡!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祝你們幸福!”她走了。

    “哦對了,結婚時別忘了告訴我啊!我畢竟是你的小姑子嘛!”走出十步,她又說了一句。“一定啊!”

    王子蕊從來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突然的事情發生,外加上這次高考由於緊張而造成的失常發揮,她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怎麽迴的家都不知道了。

    迴到自己的臥室後,她看到了張鐵軍從窗戶塞進來的留給她的紙條:

    ——————————————————————————————————————

    子蕊:

    雪馨今天考數學的時候因為胃疼而中斷了考試,現在在市醫院,確診為胃潰瘍。他的心情一定遭透了,看到紙條後快來吧!他需要你!

    鐵軍

    2000.7.9下午三點

    ——————————————————————————————————————

    王子蕊的心裏仿佛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起湧上心頭,她猶豫再三,沒有去醫院,她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種狀況的男朋友。

    這天夜裏,她失眠了,反反複複地在想一個問題:“我真的要選擇這樣的一個人做我的男朋友嗎?以後還要結婚共度一生?”

    2000.7.10.也就是高考後第一天。

    程雪馨在上午十點從夢中醒來,看到張鐵軍坐在他的床邊看小說。

    “鐵軍,子蕊來過了嗎?她是不是看到我睡著就走了,你怎麽不留住她呢?”他一心想著王子蕊。

    “雪馨,你別激動,子蕊沒有來過。來!把牛奶喝了好吃藥。”張鐵軍把一杯牛奶遞給他,“快喝了,蒙牛高鈣,很好喝的!”

    “我不喝,我要見子蕊,子蕊為什麽還不來看我?不可能的,她怎麽還不來看我?”此時的程雪馨脆弱到了極點,象小孩子一樣鬧起了脾氣。

    “雪馨,你別急啊!先把牛奶喝了,我這就去給她打電話,我讓她來看你!”張鐵軍看到好朋友焦急的樣子,馬上起身離去。

    “你快去,鐵軍!”

    張鐵軍前腳出了病房,後腳王子蕊就來了,手裏提著一袋橙子。

    “子蕊!”程雪馨的聲音激動地發抖,他衝上去緊緊擁抱著王子蕊。

    可王子蕊卻用力把他推開,“雪馨,你別這樣!”

    “怎麽了?”程雪馨大感詫異。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和我來,我們找個地方說說話!”

    “好啊!”程雪馨興奮地迴應,換上了那件帶著汗水痕跡的橙色t恤,溜出了病房。

    還是那條小河邊。

    “子蕊,你到底想要和我說什麽?”程雪馨覺得女朋友今天有些不對勁,說話總是含糊其詞,莫名其妙。

    “雪馨,我想,我想……”王子蕊始終說不出最關鍵的地方,她怎麽說的出來?

    手裏的那袋橙子被她晃來晃去。

    “你到底想說什麽?快說啊!”

    “我想……我想……”

    程雪馨明白了,其實他從王子蕊把他用力推開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但是始終告訴自己這不可能,美麗動人的女朋友,溫柔體貼的女朋友,善良熱情的女朋友,善解人意的女朋友怎麽會在自己這麽脆弱的時候離開自己呢?怎麽可能?

    現在看來,可能了。

    “你想和我分手,對嗎?”

    王子蕊艱難地點點頭。

    “我懂了,子蕊。”程雪馨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雪馨,我愛你,但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王子蕊說。

    “我知道了。”程雪馨很理解她,連父母都不要自己了,還能強求誰和自己在一起?

    “雪馨,我真的很愛你!”王子蕊流淚了,流淚的王子蕊是那麽美麗,就象十年前兩個人一起看<<黑貓警長>>時那個流淚的小女孩一樣美麗!

    “子蕊,你別說了。我不恨你,我謝謝你!謝謝你在我孤單寂寞的時候來到我身邊,而且一來就是十年!這十年我是快樂的!”程雪馨極力地保持微笑,極力地不讓淚水從眼中流出,極力地掩飾自己破碎成雪片的心。

    “這是給你買的橙子,你拿著吧!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王子蕊遞過了那袋橙子,這種橙子是水果市場裏價位最高的一種,但是王子蕊舍得,不是因為她富有的家庭,而是因為這是最後一次。

    程雪馨接過來,把十幾個橙子倒入河裏。

    橙子隨著河水翻滾著,漂流著……

    “子蕊,你還記得嗎?兩年半前我們在這裏討論橙子漂流的問題,最後誰也沒有討論出來?現在我有些明白了,那就是我對你的愛:我愛你,可是我的愛卻必須遠離你,否則你我都會受到傷害,所以隻有把它倒入河流,讓它翻滾,讓它漂流……就是這樣。”

    王子蕊心如刀割。

    “我走了子蕊,我祝你幸福……”程雪馨走了,邊走邊唱起了歌:“tell me why ain''t nothing but heartache,tell me why ain''t nothing but mistake……”

    backstreet boys的<<i want it that way>>。

    十幾個橙子繼續漂流著,消失在遠方……

    而程雪馨也慢慢地消失在心愛的人的視野裏,他多麽希望她能夠跑上來抱住自己並說剛才的事情隻是一個玩笑而已。

    但是河裏那漂流的橙子卻是如此真實地遠走了,和王子蕊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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