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七年過去了，這座北方的小城市發生了更大的變化，電話已經走入了家家戶戶，手機雖然在很多人的眼裏是買的起養不起的奢侈品，但畢竟也不是可望不可及了。橘子汁早就從市場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數不勝數的種種新鮮水果。這一年，中國還有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即將發生，那就是，闊別祖國百餘年的香港就要迴歸了。
是的，已經是1997年了。
這座城市的規劃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許多建築物在片片爭議聲中被拆除，一棟棟嶄新的住宅樓拔地而起。不過市長對城建局局長說了，無論你怎麽規劃，流過市中心的那條小河永遠不許動。本來市民們對市長的許多政策都不甚支持，但是這個決定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英明的。
程雪馨當然也不例外，此時的他剛滿十四歲，是一名初三畢業班的學生。小學畢業後，他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本校的初中部，不過，他的中學同學幾乎就是他的小學同學，除了把班次打亂重新調配了一下後加入了二十名左右地方上的學生外，整個年紀都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麵孔。本來程雪馨是非常反對這樣的做法，不過看了班級花名冊之後他馬上就笑了。因為與他同一天出生的好朋友張鐵軍和深愛的女朋友王子蕊都和他同班。
“萬歲！”他放聲呐喊，他周圍的人都被他嚇了一大跳。不過他毫不在意，而是與身邊同樣一臉興奮的張鐵軍激情相擁。盡管他更想擁抱王子蕊，不過在這裏擁抱，還是算了吧！為什麽？地球人都知道。
初中的生活是快樂而充實的，程雪馨一如既往地和王子蕊相互愛著，鼓勵著，安慰著，幫助著。此時的他們都過了年幼無知的時期，班中的同學，鄰班的同學，甚至是其他年級的學長和學幼都能看出兩個人的關係不是那麽正常。
不過除了平常開開玩笑之外，也沒有什麽其他的事情。因為大多數人還都是以學習為重的。幾乎人人都在為自己的前程打拚著，這裏可不是北京，上海，廣州那樣的國際大都市，遍地是就業機會，學習不好考不上大學還有別的出路。在這裏如果學習不好家裏又沒有什麽過硬的社會關係，幾乎等於一生的碌碌無為。
老師們也是如此，隻要學習成績好了別的什麽都無所謂，他們還希望自己教的學生在中考中考出個好成績給自己臉上貼金呢！
所以不論父母怎樣不愛自己，已經上了小學的妹妹如何輕視自己，哥哥們也因為忙於學習顧不上自己，程雪馨都沒有動搖自己全力拚搏的決心和必勝的信心。
而且他也確實保持了自己在全年級極強的競爭力，在那個人人都很努力的環境裏，誰的頭腦更為聰慧誰就能名列前茅。程雪馨就是如此，鄰居劉奶奶說過，早產的孩子都聰明。
此言不假，他和同樣早產的妹妹程雪薇就比大哥二哥聰明許多。他在班中名列前十名，年級裏也排到了二十名之前。而程雪薇更是小學裏年年的尖子生。而成績同樣不錯的大哥和二哥憑的更多的是苦用功。
快樂不是本屬於這個年齡單純的快樂，充實也不是原本應該簡單的充實。中間夾雜了太多複雜的滋味。
一切都緣於程雪馨的班主任，教英語課的趙陽老師。
那是一個三十出頭的中年男子，畢業於一所華北地區的外語類高校。在全市的初中英語教師裏，他的水平至少能排進前五名，略帶方言味道的英語發音是他唯一的缺點。不過水平再高的教師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帶出好成績，何況那個學校的升學率並不高，每年隻有30%的學生有機會升入高中，剩下的不是就業就是上中專。
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每個老師都有有自己偏愛的學生重點培養，而偏愛的標準十有八九都是學習成績。當時的小學還沒有開設英語課，初中都是從零開始，趙陽也隻有尋找別的選拔標準了。
如果潘娜還是中學的教務處主任，那麽程雪馨會100%獲得趙陽的偏愛。
溜須拍馬是趙陽的專長，這一點可以從程雪馨他們這一屆學生畢業後不到七年的時間裏他就榮生副校長的事件中看出來，他拍足了領導的馬屁。
不過此時的潘娜已經是一所私立幼兒園的院長了，當時私立幼兒園剛剛興起，因為僅有的幾家公立幼兒園的已經無法滿足暴增的中國新生兒入托的需要了。
此事還和潘娜的哥哥潘勇有關，本來在父母去世之後，潘娜已經和被她恨之入骨的哥哥斷絕了關係。潘勇其實也有自己的難處，他去了上海後一直在為自己的事業奮鬥，事業的起步階段非常不順利，要強的他不肯和父母妹妹說，自己撐著，遲遲不肯迴家看望父母也是因為囊中羞澀。而父母因為想念他而在去看望他的途中發生了車禍不幸喪生也對他造成了巨大的打擊，妹妹的指責更令他無地自容。所以妹妹提出斷絕關係，他也沒有勇氣拒絕。
好在他化悲痛為力量，全力拚搏著，十三年後終於擁有了一家象模象樣的公司。今非昔比的潘勇終於有了見妹妹的勇氣，他迴到家鄉後找到了潘娜，發出了懺悔。潘娜一開始把他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不過在被潘勇拽上他那輛本田車後，在被潘勇帶到他為父母新翻修後氣派十足的墳墓後，潘娜的心終於軟了。他原諒了哥哥。
臨走前潘勇給潘娜留下了十萬人民幣，說是對她獨自贍養父母的補償。
而頗有眼光的潘娜則和程天揚一起辭去工職下了海，用這十萬塊錢開辦了這家私立幼兒園。由於是本市的第一家，兩個人又非常有能力和關係，所以生源非常火暴盡管收費昂貴，夫妻倆很快地富裕了起來。買下了兩套門對門的三居室中間打通了門，這樣，四個孩子每人都有了自己的房間，程天揚除了和妻子共有寬大舒適的臥室之外，還有了自己的書房。這可是當年他做夢都沒有想到的。
那是1994年，程雪馨十一歲。
成為了富家子的程雪馨並沒有對此表現出特別的歡喜，因為他想要的不是如此，他想要的依然沒有得到：父母的關愛。
記得喬遷新居那一天，哥哥妹妹都喜笑顏開，而他依然麵容沉悶，沉悶地不象一個剛剛十歲出頭的孩子。他想起了頭天晚上偷偷離開家去和張家告別的情景。當時的張天羽填補了程天揚辭職後的空缺，得到了了早該屬於他的東西，但這個家的經濟狀況卻沒有絲毫的改變。因為葉藍早已經臥床不起了，她終於累倒了，家庭的重擔全落在張羽飛一個人的身上。程雪馨記得，張叔叔給他到了一杯水後親切地摸著他的頭說不管你搬到哪裏，叔叔阿姨隨時歡迎你來玩；葉阿姨則斜靠在床上，在張叔叔去廚房燒水時強打精神地說，如果有一天阿姨不在了，你要幫叔叔照顧軍軍和兵兵啊！你是個好孩子，阿姨知道你會的，阿姨相信你。當時程雪馨差點哭出來。
這麽一個清貧的家卻是如此溫馨，而自己的家呢？
而且潘娜的辭職也造就了趙陽對待程雪馨的態度：和全班四十六人中的四十三個人一樣地冷淡，他的眼中隻有前三名尖子生，升學考試程雪馨排名班級第六，年級第十五。不過恰恰是他的這種態度使得日後程雪馨的英語水平不可阻擋地增長著，並且在高考中取得了全市英語成績的第一，更讓他在人人都是英語高手的那所外語類高校裏依舊出類拔萃。
英語課堂上，趙陽在講課。
“今天我們上第三課，哪位同學先把課文給大家讀一遍？”
除了張鐵軍和少數幾個男生，大家都高高舉起了手。不可否認，男孩子在學習語言這方麵的天賦就是比女孩子差，外語類高校中男女比例失衡的數字就能說明這一切：3比7.
張鐵軍更是其中的代表，除了英語，他其他科目成績都很好。高考時，如果不是他在理科綜合上的優異地發揮，也許西安交通大學裏就不會出現他的身影了，他和程雪馨的反目成仇也就不會發生了。
而程雪馨則恰恰相反，他是那種男孩子裏少有的語言天賦突出的代表，甚至超過了大學裏許多水平不錯的女生，現在他把手舉的非常高。昨天晚上他聽著教學磁帶幾乎把這段課文背下了，今天又讀了一個早自習，讀好自然不在話下。
大多數人的表情都和程雪馨一樣，期待著趙陽的點名，這是一門新開的科目，誰都想開個好頭，從而在中考和高考裏取得優異成績，為自己的未來增添砝碼。
“劉玉潔！”隨著趙陽的點名，歎氣聲陣陣。又是她，傲氣的班長，全班第二名，趙老師似乎隻對她和學習委員，全班第一名的鄒麗，以及趙陽選定的英語科代表，全班第三名李智勇關心，其他人都似乎不聞不問。大家都看不過去，可誰都無可奈何，誰讓自己成績沒有進前三名，老師看不上呢？
“哼！”程雪馨不服地哼了一聲。
趙陽聽見了，劉玉潔聽見了，鄒麗聽見了，李智勇聽見了，他們都惡狠狠地白了程雪馨一眼，其餘的同學也都聽見了，他們則在心裏暗暗地佩服著。
“程雪馨你給我站起來！”趙陽憤怒地吼著，所有人都嚇壞了，而習慣了父母打罵的程雪馨則平靜地站了起來。
“你哼什麽？我問你哼什麽哪！是不是沒讓你讀，你不服氣啊！”
“是的！”
“你有什麽資格不服氣？啊！你有劉玉潔讀的好？”趙陽差點氣瘋了，第一次有學生對他表示不滿和不服。
“是的，我比她讀的好！”
“那好，你讀，我就看你能讀成什麽樣？”趙陽聽到有人居然和自己的得意門生叫板，於是產生了興趣，先讓你讀，讀不好看我怎麽損你！
張鐵軍和王子蕊都緊張地望著程雪馨，都替他暗暗捏了把汗，當然除了趙陽的三個寵兒，其餘的同學都是這種心態。
“long long ago，there lived a king，he loved horses，one day he found an artist……”程雪馨吐字清晰，語音語調標準，甚至超過了趙陽，因為沒有學趙陽略帶方言的發音。外加他天生動聽的嗓音，教室裏所有人都被他折服了。
程雪馨讀完了課文，班裏掌聲陣陣。趙陽的三個寵兒又驚又怒，趙陽則惱羞成怒。
“就這還敢說比班長讀的好，你從哪裏學的？為什麽不按照我教的讀？擾亂課堂紀律，站到後麵去！”趙陽說。
他的三個寵兒臉上又恢複了得意的表情，而全班同學則再一次敢怒不感言。程雪馨一句話也不說地拿起了書走到教室後麵，心裏十分得意。有大家的認定，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吧！
程雪馨從此就和趙陽以及他的三個寵兒結下了梁子。
後來當程雪馨的英語成績位列年紀第一名且高居不下後，趙陽都沒有讓他參加市裏的英語競賽，理由是偏科。
因為衝動，程雪馨隻顧和班主任以及前三名較勁而稍微忽略了別的功課，直到中考，他在總成績上也沒有超越這三個人，成為他生命中的遺憾。不過他也因此受益，趙陽帶著方言味道的英語完完全全地傳給了三個得意門生，而程雪馨則說得一口純正流利的美式英語。所以十年後，在涉外酒店工作的程雪馨與外賓如同與國人一樣地交談時，那三個人還會因為外賓向他們問路而出了一腦門子汗。
張鐵軍不服地望著趙陽，而王子蕊則心疼而自豪地望著程雪馨。
下課了。
“雪馨！”張鐵軍對著站在後麵的好朋友走了過去，豎起了大拇指。
“我就不服氣，看著他們那麽牛轟轟的樣子我受不了！”程雪馨說。
“我愛你！”耳邊傳來了一個溫柔的聲音，王子蕊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了他的身後。
程雪馨將她一擁入懷，打擊了自己看不慣的人的傲氣，得到了眾人的讚許，好朋友和女朋友的支持，這種感覺實在太好了。本來他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但是現在他心情太好，什麽都不管了。
這時，把眼睛落在講台上的趙陽一邊喝水一邊走迴了教室，看到了這一幕，差點喝嗆了。
程天揚和潘娜的幼兒園。
“你兒子可太不象話了！”趙陽向正在整理兒童入托檔案的潘娜告狀，“上課搗亂，下了課又和女學生……哎呦！我都說不出口！”
潘娜則根本沒用心聽，從趙陽來找他並說自報家門後，她就對這個後輩沒什麽興趣了，還以為來了生意，又有家長帶著孩子報到呢！潘娜現在一心都在事業上，剛剛入托了十個孩子，生意真是太好了，檔案需要重新整理。她自顧自地忙，趙陽的話一句沒聽見。
“啊？什麽？我兒子！隻要他不打架逃學您就別操心了！我們當初就不該生他，能學成什麽樣是什麽樣！我知足！如果您的孩子要入托，就來找我吧！”潘娜手上嘴上一起忙。
趙陽哭笑不得，“我閨女都七歲了，入什麽托啊？”
“沒關係，要是有熟人的孩子想入托，也幫我介紹介紹啊！我忙！您先坐！”潘娜抱著一打檔案袋出了辦公室，這時程天揚進來了。
“您是程雪馨的爸爸吧！”趙陽還不死心。
“您是我兒子同學的家長是吧？您有孩子要給我們介紹過來？”程天揚對四個孩子都說過，要幫自己家的幼兒園宣傳，和同學說，讓他們和家長說。他還以為是三兒子給他介紹的生意呢！
“不是，我是他班主任！”趙陽再次哭笑不得。
“哦！那您的孩子要入托？”
趙陽差點倒在沙發上，此時，程天揚的大哥大響了，當時先進的移動通訊工具現在看來象一塊笨重的磚頭。“喂！我是！哦行！馬上到！”隨後扭頭對趙陽說：“對不起，我忙！您先坐，一會兒迴來再談，那兒有水和報紙！”他也走了。
趙陽從此不敢再拜訪這兩位家長。以後的兩年多裏，程雪馨無論犯了什麽錯誤，哪怕是和趙陽的寵兒發生衝突，吵架或者打架，他都沒有象對其他學生那樣讓他叫家長。因為趙陽知道，說了也是白搭，他還怕再讓這兩位家長再讓他幫著介紹孩子入托呢！
程雪馨又和他的得意門生發生衝突了。那是1996年的六月。
下了課，程雪馨，張鐵軍和幾個男生在用彈弓和紙做的子彈“開戰”。張鐵軍一不小心崩到了李智勇的後腦勺，李智勇一下就站了起來對著張鐵軍衝了過去對著胸口就是狠狠一拳，哪怕之前張鐵軍已經說了聲“對不起”，當時張鐵軍剛剛生完病，略微虛弱的身體哪禁得住這一拳，馬上痛苦地捂住了胸口趴在了課桌上。程雪馨立刻火冒三丈，對著李智勇的臉掄圓了就是一耳光，兩人立刻扭打在一起。兩人在同齡人中都屬於高大的一類，勢均力敵，打的驚天動地，直到上課鈴響了還沒停手，差點把進教室講課的數學老師氣吐血。後來兩個人都被請到了趙陽的辦公室。
那是性情溫和的程雪馨第一次打架，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不過那是高中的事情了。
“你們倆為什麽打？”趙陽生氣地問，他用憤怒的目光望著程雪馨，隨後用心疼的目光望著李智勇。
程雪馨對這位老師暗暗佩服，臉換的真夠快的，也不嫌累。
“他欺負張鐵軍！”
“他用彈弓崩我！”
“他不是故意的，何況還道歉了！”
“道了歉就沒事？！”
“那你還要怎麽著？”
“閉嘴！”趙陽對著程雪馨喊，可習慣了被喊的程雪馨安然處之，李智勇卻被嚇的一哆嗦。“李智勇，你迴去吧！”
李智勇走了。
“你明天把家長叫來！恩……算了！”趙陽本想把程天揚或潘娜請來告狀，可又一想，算了吧！鬧不好，學校還以為他請來兩個給幼兒園拉生意的呢！“你給我滾迴去！寫檢查！在全班同學麵前念！還有，明天把彈弓交上來，罰做三天值日！”
程雪馨一句話也不和他多說，扭身走了。反正也幫張鐵軍出氣了。那一耳光打的真過癮，手現在還疼呢！
“給！”王子蕊把三袋冰塊遞給迴到教室的程雪馨，那是一種用塑料袋裝滿果汁後密封冷凍成塊的夏日食品，隨著各種高級冷飲的上市，已經在不經意間消失了。
“你想讓我鬧肚子啊！我吃得了嗎？”程雪馨用充滿愛意的目光望著女朋友。
“誰讓你吃了？我是讓你冷敷一下那三塊青腫！你看看，打的時候怎麽不想想！你要是不冷敷，明天就變成一隻熊貓了，我可不想讓一隻熊貓走在我旁邊。”
“行啊！你的知識真淵博啊！”
“別貧！你忘了你未來的嶽母是醫生嗎？快點，我給你敷上。”那個年代的他們是如此單純，以為相愛就能共度一生，就能一起走到生命的終點。
王子蕊把三個冰袋貼在他臉上青腫的部位，班裏的男生都快嫉妒地冒煙了。不過七年後程雪馨才理解了他們的感受。那是大學四年級第一學期開始，換了一個校區的學生們在新宿舍整理自己的物品，舍友們的女朋友都來幫自己心愛的人的忙，隻有程雪馨孤零零一個人忙碌著，他的第二任女朋友周雨菲陰差陽錯地離開了他，那時的感覺真是無比淒涼。
不過此時的他還沉浸在幸福裏，享受著冰冰的滋潤和熱熱的關愛，猛然間想起來什麽：“鐵軍怎麽樣了？”
“別擔心，我剛才給他打了杯熱水，喝完後好多了。我把我家鑰匙給了他，讓他休息到放學再迴家，要不然他媽媽臥病在床看見他這樣得多難受啊！”
程雪馨突然忘情地把王子蕊一擁入懷，臉上的三個冰袋全掉了。“別動，你抽什麽瘋啊！”王子蕊莫名其妙，這家夥又怎麽了？
“我愛你！”程雪馨深情地說著。
“哦~~~哦~~~哦~~~哦！”幾乎所有的同學都開始起哄了，除了趙陽的三個寵兒，他們相互交換了惱怒卻無可奈何的目光。
是的，已經是1997年了。
這座城市的規劃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許多建築物在片片爭議聲中被拆除，一棟棟嶄新的住宅樓拔地而起。不過市長對城建局局長說了，無論你怎麽規劃，流過市中心的那條小河永遠不許動。本來市民們對市長的許多政策都不甚支持，但是這個決定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英明的。
程雪馨當然也不例外，此時的他剛滿十四歲，是一名初三畢業班的學生。小學畢業後，他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本校的初中部，不過，他的中學同學幾乎就是他的小學同學，除了把班次打亂重新調配了一下後加入了二十名左右地方上的學生外，整個年紀都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麵孔。本來程雪馨是非常反對這樣的做法，不過看了班級花名冊之後他馬上就笑了。因為與他同一天出生的好朋友張鐵軍和深愛的女朋友王子蕊都和他同班。
“萬歲！”他放聲呐喊，他周圍的人都被他嚇了一大跳。不過他毫不在意，而是與身邊同樣一臉興奮的張鐵軍激情相擁。盡管他更想擁抱王子蕊，不過在這裏擁抱，還是算了吧！為什麽？地球人都知道。
初中的生活是快樂而充實的，程雪馨一如既往地和王子蕊相互愛著，鼓勵著，安慰著，幫助著。此時的他們都過了年幼無知的時期，班中的同學，鄰班的同學，甚至是其他年級的學長和學幼都能看出兩個人的關係不是那麽正常。
不過除了平常開開玩笑之外，也沒有什麽其他的事情。因為大多數人還都是以學習為重的。幾乎人人都在為自己的前程打拚著，這裏可不是北京，上海，廣州那樣的國際大都市，遍地是就業機會，學習不好考不上大學還有別的出路。在這裏如果學習不好家裏又沒有什麽過硬的社會關係，幾乎等於一生的碌碌無為。
老師們也是如此，隻要學習成績好了別的什麽都無所謂，他們還希望自己教的學生在中考中考出個好成績給自己臉上貼金呢！
所以不論父母怎樣不愛自己，已經上了小學的妹妹如何輕視自己，哥哥們也因為忙於學習顧不上自己，程雪馨都沒有動搖自己全力拚搏的決心和必勝的信心。
而且他也確實保持了自己在全年級極強的競爭力，在那個人人都很努力的環境裏，誰的頭腦更為聰慧誰就能名列前茅。程雪馨就是如此，鄰居劉奶奶說過，早產的孩子都聰明。
此言不假，他和同樣早產的妹妹程雪薇就比大哥二哥聰明許多。他在班中名列前十名，年級裏也排到了二十名之前。而程雪薇更是小學裏年年的尖子生。而成績同樣不錯的大哥和二哥憑的更多的是苦用功。
快樂不是本屬於這個年齡單純的快樂，充實也不是原本應該簡單的充實。中間夾雜了太多複雜的滋味。
一切都緣於程雪馨的班主任，教英語課的趙陽老師。
那是一個三十出頭的中年男子，畢業於一所華北地區的外語類高校。在全市的初中英語教師裏，他的水平至少能排進前五名，略帶方言味道的英語發音是他唯一的缺點。不過水平再高的教師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帶出好成績，何況那個學校的升學率並不高，每年隻有30%的學生有機會升入高中，剩下的不是就業就是上中專。
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每個老師都有有自己偏愛的學生重點培養，而偏愛的標準十有八九都是學習成績。當時的小學還沒有開設英語課，初中都是從零開始，趙陽也隻有尋找別的選拔標準了。
如果潘娜還是中學的教務處主任，那麽程雪馨會100%獲得趙陽的偏愛。
溜須拍馬是趙陽的專長，這一點可以從程雪馨他們這一屆學生畢業後不到七年的時間裏他就榮生副校長的事件中看出來，他拍足了領導的馬屁。
不過此時的潘娜已經是一所私立幼兒園的院長了，當時私立幼兒園剛剛興起，因為僅有的幾家公立幼兒園的已經無法滿足暴增的中國新生兒入托的需要了。
此事還和潘娜的哥哥潘勇有關，本來在父母去世之後，潘娜已經和被她恨之入骨的哥哥斷絕了關係。潘勇其實也有自己的難處，他去了上海後一直在為自己的事業奮鬥，事業的起步階段非常不順利，要強的他不肯和父母妹妹說，自己撐著，遲遲不肯迴家看望父母也是因為囊中羞澀。而父母因為想念他而在去看望他的途中發生了車禍不幸喪生也對他造成了巨大的打擊，妹妹的指責更令他無地自容。所以妹妹提出斷絕關係，他也沒有勇氣拒絕。
好在他化悲痛為力量，全力拚搏著，十三年後終於擁有了一家象模象樣的公司。今非昔比的潘勇終於有了見妹妹的勇氣，他迴到家鄉後找到了潘娜，發出了懺悔。潘娜一開始把他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不過在被潘勇拽上他那輛本田車後，在被潘勇帶到他為父母新翻修後氣派十足的墳墓後，潘娜的心終於軟了。他原諒了哥哥。
臨走前潘勇給潘娜留下了十萬人民幣，說是對她獨自贍養父母的補償。
而頗有眼光的潘娜則和程天揚一起辭去工職下了海，用這十萬塊錢開辦了這家私立幼兒園。由於是本市的第一家，兩個人又非常有能力和關係，所以生源非常火暴盡管收費昂貴，夫妻倆很快地富裕了起來。買下了兩套門對門的三居室中間打通了門，這樣，四個孩子每人都有了自己的房間，程天揚除了和妻子共有寬大舒適的臥室之外，還有了自己的書房。這可是當年他做夢都沒有想到的。
那是1994年，程雪馨十一歲。
成為了富家子的程雪馨並沒有對此表現出特別的歡喜，因為他想要的不是如此，他想要的依然沒有得到：父母的關愛。
記得喬遷新居那一天，哥哥妹妹都喜笑顏開，而他依然麵容沉悶，沉悶地不象一個剛剛十歲出頭的孩子。他想起了頭天晚上偷偷離開家去和張家告別的情景。當時的張天羽填補了程天揚辭職後的空缺，得到了了早該屬於他的東西，但這個家的經濟狀況卻沒有絲毫的改變。因為葉藍早已經臥床不起了，她終於累倒了，家庭的重擔全落在張羽飛一個人的身上。程雪馨記得，張叔叔給他到了一杯水後親切地摸著他的頭說不管你搬到哪裏，叔叔阿姨隨時歡迎你來玩；葉阿姨則斜靠在床上，在張叔叔去廚房燒水時強打精神地說，如果有一天阿姨不在了，你要幫叔叔照顧軍軍和兵兵啊！你是個好孩子，阿姨知道你會的，阿姨相信你。當時程雪馨差點哭出來。
這麽一個清貧的家卻是如此溫馨，而自己的家呢？
而且潘娜的辭職也造就了趙陽對待程雪馨的態度：和全班四十六人中的四十三個人一樣地冷淡，他的眼中隻有前三名尖子生，升學考試程雪馨排名班級第六，年級第十五。不過恰恰是他的這種態度使得日後程雪馨的英語水平不可阻擋地增長著，並且在高考中取得了全市英語成績的第一，更讓他在人人都是英語高手的那所外語類高校裏依舊出類拔萃。
英語課堂上，趙陽在講課。
“今天我們上第三課，哪位同學先把課文給大家讀一遍？”
除了張鐵軍和少數幾個男生，大家都高高舉起了手。不可否認，男孩子在學習語言這方麵的天賦就是比女孩子差，外語類高校中男女比例失衡的數字就能說明這一切：3比7.
張鐵軍更是其中的代表，除了英語，他其他科目成績都很好。高考時，如果不是他在理科綜合上的優異地發揮，也許西安交通大學裏就不會出現他的身影了，他和程雪馨的反目成仇也就不會發生了。
而程雪馨則恰恰相反，他是那種男孩子裏少有的語言天賦突出的代表，甚至超過了大學裏許多水平不錯的女生，現在他把手舉的非常高。昨天晚上他聽著教學磁帶幾乎把這段課文背下了，今天又讀了一個早自習，讀好自然不在話下。
大多數人的表情都和程雪馨一樣，期待著趙陽的點名，這是一門新開的科目，誰都想開個好頭，從而在中考和高考裏取得優異成績，為自己的未來增添砝碼。
“劉玉潔！”隨著趙陽的點名，歎氣聲陣陣。又是她，傲氣的班長，全班第二名，趙老師似乎隻對她和學習委員，全班第一名的鄒麗，以及趙陽選定的英語科代表，全班第三名李智勇關心，其他人都似乎不聞不問。大家都看不過去，可誰都無可奈何，誰讓自己成績沒有進前三名，老師看不上呢？
“哼！”程雪馨不服地哼了一聲。
趙陽聽見了，劉玉潔聽見了，鄒麗聽見了，李智勇聽見了，他們都惡狠狠地白了程雪馨一眼，其餘的同學也都聽見了，他們則在心裏暗暗地佩服著。
“程雪馨你給我站起來！”趙陽憤怒地吼著，所有人都嚇壞了，而習慣了父母打罵的程雪馨則平靜地站了起來。
“你哼什麽？我問你哼什麽哪！是不是沒讓你讀，你不服氣啊！”
“是的！”
“你有什麽資格不服氣？啊！你有劉玉潔讀的好？”趙陽差點氣瘋了，第一次有學生對他表示不滿和不服。
“是的，我比她讀的好！”
“那好，你讀，我就看你能讀成什麽樣？”趙陽聽到有人居然和自己的得意門生叫板，於是產生了興趣，先讓你讀，讀不好看我怎麽損你！
張鐵軍和王子蕊都緊張地望著程雪馨，都替他暗暗捏了把汗，當然除了趙陽的三個寵兒，其餘的同學都是這種心態。
“long long ago，there lived a king，he loved horses，one day he found an artist……”程雪馨吐字清晰，語音語調標準，甚至超過了趙陽，因為沒有學趙陽略帶方言的發音。外加他天生動聽的嗓音，教室裏所有人都被他折服了。
程雪馨讀完了課文，班裏掌聲陣陣。趙陽的三個寵兒又驚又怒，趙陽則惱羞成怒。
“就這還敢說比班長讀的好，你從哪裏學的？為什麽不按照我教的讀？擾亂課堂紀律，站到後麵去！”趙陽說。
他的三個寵兒臉上又恢複了得意的表情，而全班同學則再一次敢怒不感言。程雪馨一句話也不說地拿起了書走到教室後麵，心裏十分得意。有大家的認定，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吧！
程雪馨從此就和趙陽以及他的三個寵兒結下了梁子。
後來當程雪馨的英語成績位列年紀第一名且高居不下後，趙陽都沒有讓他參加市裏的英語競賽，理由是偏科。
因為衝動，程雪馨隻顧和班主任以及前三名較勁而稍微忽略了別的功課，直到中考，他在總成績上也沒有超越這三個人，成為他生命中的遺憾。不過他也因此受益，趙陽帶著方言味道的英語完完全全地傳給了三個得意門生，而程雪馨則說得一口純正流利的美式英語。所以十年後，在涉外酒店工作的程雪馨與外賓如同與國人一樣地交談時，那三個人還會因為外賓向他們問路而出了一腦門子汗。
張鐵軍不服地望著趙陽，而王子蕊則心疼而自豪地望著程雪馨。
下課了。
“雪馨！”張鐵軍對著站在後麵的好朋友走了過去，豎起了大拇指。
“我就不服氣，看著他們那麽牛轟轟的樣子我受不了！”程雪馨說。
“我愛你！”耳邊傳來了一個溫柔的聲音，王子蕊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了他的身後。
程雪馨將她一擁入懷，打擊了自己看不慣的人的傲氣，得到了眾人的讚許，好朋友和女朋友的支持，這種感覺實在太好了。本來他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但是現在他心情太好，什麽都不管了。
這時，把眼睛落在講台上的趙陽一邊喝水一邊走迴了教室，看到了這一幕，差點喝嗆了。
程天揚和潘娜的幼兒園。
“你兒子可太不象話了！”趙陽向正在整理兒童入托檔案的潘娜告狀，“上課搗亂，下了課又和女學生……哎呦！我都說不出口！”
潘娜則根本沒用心聽，從趙陽來找他並說自報家門後，她就對這個後輩沒什麽興趣了，還以為來了生意，又有家長帶著孩子報到呢！潘娜現在一心都在事業上，剛剛入托了十個孩子，生意真是太好了，檔案需要重新整理。她自顧自地忙，趙陽的話一句沒聽見。
“啊？什麽？我兒子！隻要他不打架逃學您就別操心了！我們當初就不該生他，能學成什麽樣是什麽樣！我知足！如果您的孩子要入托，就來找我吧！”潘娜手上嘴上一起忙。
趙陽哭笑不得，“我閨女都七歲了，入什麽托啊？”
“沒關係，要是有熟人的孩子想入托，也幫我介紹介紹啊！我忙！您先坐！”潘娜抱著一打檔案袋出了辦公室，這時程天揚進來了。
“您是程雪馨的爸爸吧！”趙陽還不死心。
“您是我兒子同學的家長是吧？您有孩子要給我們介紹過來？”程天揚對四個孩子都說過，要幫自己家的幼兒園宣傳，和同學說，讓他們和家長說。他還以為是三兒子給他介紹的生意呢！
“不是，我是他班主任！”趙陽再次哭笑不得。
“哦！那您的孩子要入托？”
趙陽差點倒在沙發上，此時，程天揚的大哥大響了，當時先進的移動通訊工具現在看來象一塊笨重的磚頭。“喂！我是！哦行！馬上到！”隨後扭頭對趙陽說：“對不起，我忙！您先坐，一會兒迴來再談，那兒有水和報紙！”他也走了。
趙陽從此不敢再拜訪這兩位家長。以後的兩年多裏，程雪馨無論犯了什麽錯誤，哪怕是和趙陽的寵兒發生衝突，吵架或者打架，他都沒有象對其他學生那樣讓他叫家長。因為趙陽知道，說了也是白搭，他還怕再讓這兩位家長再讓他幫著介紹孩子入托呢！
程雪馨又和他的得意門生發生衝突了。那是1996年的六月。
下了課，程雪馨，張鐵軍和幾個男生在用彈弓和紙做的子彈“開戰”。張鐵軍一不小心崩到了李智勇的後腦勺，李智勇一下就站了起來對著張鐵軍衝了過去對著胸口就是狠狠一拳，哪怕之前張鐵軍已經說了聲“對不起”，當時張鐵軍剛剛生完病，略微虛弱的身體哪禁得住這一拳，馬上痛苦地捂住了胸口趴在了課桌上。程雪馨立刻火冒三丈，對著李智勇的臉掄圓了就是一耳光，兩人立刻扭打在一起。兩人在同齡人中都屬於高大的一類，勢均力敵，打的驚天動地，直到上課鈴響了還沒停手，差點把進教室講課的數學老師氣吐血。後來兩個人都被請到了趙陽的辦公室。
那是性情溫和的程雪馨第一次打架，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不過那是高中的事情了。
“你們倆為什麽打？”趙陽生氣地問，他用憤怒的目光望著程雪馨，隨後用心疼的目光望著李智勇。
程雪馨對這位老師暗暗佩服，臉換的真夠快的，也不嫌累。
“他欺負張鐵軍！”
“他用彈弓崩我！”
“他不是故意的，何況還道歉了！”
“道了歉就沒事？！”
“那你還要怎麽著？”
“閉嘴！”趙陽對著程雪馨喊，可習慣了被喊的程雪馨安然處之，李智勇卻被嚇的一哆嗦。“李智勇，你迴去吧！”
李智勇走了。
“你明天把家長叫來！恩……算了！”趙陽本想把程天揚或潘娜請來告狀，可又一想，算了吧！鬧不好，學校還以為他請來兩個給幼兒園拉生意的呢！“你給我滾迴去！寫檢查！在全班同學麵前念！還有，明天把彈弓交上來，罰做三天值日！”
程雪馨一句話也不和他多說，扭身走了。反正也幫張鐵軍出氣了。那一耳光打的真過癮，手現在還疼呢！
“給！”王子蕊把三袋冰塊遞給迴到教室的程雪馨，那是一種用塑料袋裝滿果汁後密封冷凍成塊的夏日食品，隨著各種高級冷飲的上市，已經在不經意間消失了。
“你想讓我鬧肚子啊！我吃得了嗎？”程雪馨用充滿愛意的目光望著女朋友。
“誰讓你吃了？我是讓你冷敷一下那三塊青腫！你看看，打的時候怎麽不想想！你要是不冷敷，明天就變成一隻熊貓了，我可不想讓一隻熊貓走在我旁邊。”
“行啊！你的知識真淵博啊！”
“別貧！你忘了你未來的嶽母是醫生嗎？快點，我給你敷上。”那個年代的他們是如此單純，以為相愛就能共度一生，就能一起走到生命的終點。
王子蕊把三個冰袋貼在他臉上青腫的部位，班裏的男生都快嫉妒地冒煙了。不過七年後程雪馨才理解了他們的感受。那是大學四年級第一學期開始，換了一個校區的學生們在新宿舍整理自己的物品，舍友們的女朋友都來幫自己心愛的人的忙，隻有程雪馨孤零零一個人忙碌著，他的第二任女朋友周雨菲陰差陽錯地離開了他，那時的感覺真是無比淒涼。
不過此時的他還沉浸在幸福裏，享受著冰冰的滋潤和熱熱的關愛，猛然間想起來什麽：“鐵軍怎麽樣了？”
“別擔心，我剛才給他打了杯熱水，喝完後好多了。我把我家鑰匙給了他，讓他休息到放學再迴家，要不然他媽媽臥病在床看見他這樣得多難受啊！”
程雪馨突然忘情地把王子蕊一擁入懷，臉上的三個冰袋全掉了。“別動，你抽什麽瘋啊！”王子蕊莫名其妙，這家夥又怎麽了？
“我愛你！”程雪馨深情地說著。
“哦~~~哦~~~哦~~~哦！”幾乎所有的同學都開始起哄了，除了趙陽的三個寵兒，他們相互交換了惱怒卻無可奈何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