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寶島自衛反擊戰”之後,中蘇關係更加緊張,兩國軍隊箭在弦上,戰爭一觸即發。我們處在反修防修的最前沿,空軍對空中防線就非常重視,生怕飛行員中間有階級異已分子駕機向蘇聯叛逃。部隊的政治空氣驟然緊張起來,階級鬥爭的弦繃得更緊。宋政委不斷找人談話,了解大家的思想動態,好像人人都不可信。政治機關加緊了對我們飛行人員的政審,發函或派人搞內查外調。一時間,搞得人人自危。家庭出身地主富農的,資本家的,有海外關係的,從國民黨部隊起義過來的,都被掛了起來。大都是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期間參軍的老飛行員。我們大隊的邢大隊長和我們四中隊的趙中隊長就在其中。邢大隊長是國民黨起義兵,趙中隊長在印尼有海外關係。

    一天早晨,我正要去機場飛行,宋政委把我從隊伍裏叫下來。當時宋政委的表情很嚴肅。我跟在他後麵走的時候,心裏就打起鼓。宋政委讓我在他的辦公室坐下後,先和我一起學習毛主席語錄:“我們應當相信群眾,我們應當相信黨……”學完,宋政委說:“張小飛同誌,經過組織上的調查了解,你父親是工廠裏的走資派,正在車間勞動改造。校黨委決定,暫停你飛行。今天你就離開飛行大隊,去牡丹江航校農場勞動,馬上有汽車送你走。”

    我像遭到雷擊,大腦一片空白。接著,鼻子就酸了,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轉。我不願當著宋政委的麵哭出來,說了一句:“我這就去準備走。”轉身就往宿舍裏跑。一進房間,眼淚就像開閘的河水奔瀉出來。

    此時此刻,我最恨的一個人就是我爸爸。是爸爸害得我不能飛行。爸爸你當什麽不好,為什麽非要當走資派呀?你這不是坑我嗎?一想到馬上就要告別我熱愛的飛行事業,告別可愛的藍天,告別朝夕相處的教員和同學,我的心像針紮一樣疼。我越哭越傷心,越哭越委屈。哭著哭著,感覺跟前站著一個人。抬頭一看,是宋政委。我不哭了,站起來,轉過身擦幹眼淚。

    宋政委說:“汽車已經在門口等好了,趕緊收拾東西吧。”

    我就把我的軍被三橫兩豎打好,又去儲藏室把我的手提包取出來,把床頭櫃裏的零碎東西都裝了進去,背上背包,拎上手提包,含淚告別了飛行一大隊。上車前,我最後看了一眼飛行一大隊的二層小紅樓,在心裏說:“我張小飛是不服輸的!總有一天,我還會重返藍天!我是為飛行而生的!我是為藍天而生的!我將來會成為中國空軍最優秀的飛行員!

    滿載貨物的汽車在土路上顛簸了兩天半,第三天下午才到達位於黑龍江最南端的航校農場。一望無際的黑土地看不見一個人,荒涼極了。汽車停在了場部門口。一個身穿舊軍裝滿臉胡子的中年人從屋裏出來接我的背包。司機介紹說:“這是農場的叢場長,是咱們中國的第一期飛行員,抗美援朝打掉過美國鬼子的飛機。”我一聽,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叭”地一跟右腿,敬了一個標準軍禮:“報告場長,二團飛行一大隊四中隊暫停學員張小飛向您報到,請指示!”叢場長笑著說:“到底是飛行學員,訓練有素啊!”

    我隨著叢場長走進了他的辦公室。紅磚鋪地。屋裏陳設很簡陋,隻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都很破舊,牆邊堆著不少農具。叢場長說:“張校長親自給我打過電話,說你在農場勞動的關鍵問題是保證身體不能出現傷病。我想幹脆你去放羊吧。我們有一百多隻羊,前一個羊倌剛走,你就接他,自己獨門獨院,我這就帶你過去。”

    繞過房山牆,我看到了房後停著拖拉機,還有叫不上名字的農機,幾個當兵的正在機器上做維修保養。我問:“我們農場有多大?”叢場長說:“大得沒有邊。北大荒就是地多,隨便種,就看你的肚量有多大。”說著,就到了羊圈。羊圈在場部南麵,幾間幹打壘,四周用木柵欄圈起來一個大院子。我和叢場長一進院門,一隻黃褐色的長得跟狼一樣的狗狂吠著衝了過來。我一驚,趕緊扔掉提包,側身持拳,擺出搏鬥的架式。叢場長喊了一聲:“狼仔!”那隻狗就不再叫了,乖乖地蹲地一旁,昂著頭,耷拉著長長的舌頭,瞅我們。我這才輕鬆下來,從地上拾起提包。叢場長走過去,用手撫摸著“狼仔”對我說:“別看它長得大,才六個月。是我從邊防部隊的軍犬訓練大隊抱來的,人家不願給呀。它的父母都是軍犬之王,架子好,毛色漂亮,通人性,絕頂聰明。‘狼仔’也錯不了。以後你放羊就帶上它,兩隻狼都不是它的對手。記住,每天早飯別忘了找炊事員要骨頭。”叢場長這麽一說,我馬上就對狼仔產生了好感,過去摸它的耳朵。狼仔很友好地看著我,耷拉在外麵的舌頭顫動著。等到我和叢場長走過去,狼仔就跟在我身後,很忠實的樣子,好像把叢場長剛才說的話都聽懂了,把我當成了這裏的新主人。

    再往前走,我看見了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那馬見到叢場長,揚起頭,張開嘴,噅噅地叫著,四隻蹄子也動起來,很高興。叢場長走到跟前,把韁繩從樁子上解下來,摩挲著飄逸的馬鬃對我說:“這匹軍馬的名字叫‘大紅’,解放戰爭立過大功兩次,在槍林彈雨中送過情報,救過一位營長的命,身上還有彈片沒取出來。現在‘大紅’老了,不能上戰場了,不中用了。但我們不能忘記它過去立下的戰功,要讓它有一個幸福的晚年,要為它養老送終。記住,每天早飯到食堂要五個煮熟的雞蛋,拌上豆餅和草料喂‘大紅’,這是我的指示,食堂的人都知道。”叢場長這麽一說,我對“大紅”也有了好感,我也不住地摩挲著長長的馬鬃,真想騎上去和它親近親近。叢場長可能看出了我的心思,說:“明天放羊,配上馬鞍和腳蹬,你可以騎個夠。”

    叢場長又帶我去羊圈。一百多隻羊看見我們來了,都伸著脖子朝我們湧來,咩咩地叫著,圍著我們蹭來蹭去。叢場長不停地用手摸著羊,說:“這些羊又溫順,又通人性,你很快就會和它們成為親密的戰友,難舍難離。”說著,叢場長又向我傳授放羊的經驗。從羊的性情、羊的生活起居規律講到怎麽樣與羊對話、交流,講得繪聲繪色,有板有眼,儼然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羊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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