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吵鬧聲中,白馨蕊的目光不耐煩地飄向窗外。


    春天一到,約翰遜博士就總喜歡開著窗上課,此刻,她似乎能聞到校園裏各種花的香氣。


    不知為何,從今天一大早到現在,她一直被某種心神不寧的感覺包圍著,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從一個教學樓走到另一個教學樓的。


    即便最後一節是她最喜歡的天文學課,白馨蕊仍無法像往常那樣,集中精神參與到課堂討論當中去。


    閉上眼睛深深地唿吸了一口空氣中的花香,她感覺心緒稍微平靜了一些。


    不知為何,她想起艾米常用湖邊白橡樹下開放的鳳仙花做指甲油,還說,如果能去小農場采擷一些路易十四紫玫瑰送到希爾夫人的實驗室去,她會提煉出來比保加利亞玫瑰更醇香的精油。


    白馨蕊很羨慕艾米知道各種花的名字,要知道,那些名字拚讀起來可真是夠麻煩的。


    據說,她曾經親自數過,到了春天,校園裏至少有五十多種花,還答應帶她去體育館後麵的小樹林采一些粉色的風信子,紫色的鬱金香、鵝黃的黃水仙,還有延齡草、金光菊、薔薇花、月見草……這些花風幹了做幹花最漂亮,看膩了還能放在枕頭裏枕著。


    “請安靜,孩子們,是的,我拿不出理由來反對你們說法,這個被你們津津樂道的物種從地球上滅絕了……或許和我們今天要研究的這種看不見的物質有著某種間接關聯。不過,我們這節並不是生物課,或者物理課呀……”


    老約翰遜博士聲音高得幾乎在嚷,還不時無奈地用鉛筆杆輕輕敲擊著桌子,試圖能讓教室裏趨向白熱化的爭論有所平息,然而,看起來,這一切都無濟於事。


    “不,約翰遜博士,我相信您肯定知道,恐龍是冷血動物,身上沒有毛孔和保暖器官,6500年前,地球氣候變化,氣溫大幅度下降,才導致恐龍無法生存的。”艾倫寸步不讓地堅持著自己的觀點。”


    “你錯了,艾倫。恐龍的滅絕不是天災,你沒有讀過達爾文的《進化論》嗎?不懂什麽叫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嗎?由於身體更靈活,牙齒更鋒利的小型齧齒類食肉恐龍的出現,吃光了恐龍蛋,說得直白一點兒,就是動物界的自相殘殺。”拉傑希說得不緊不慢,隻有這樣,他蹩腳的發音才能讓所有人聽清。


    白馨蕊提不起精神加入今天的戰團,她隻想讓那些東拉西扯的家夥們快點兒安靜下來,因為,她還想繼續聽約翰遜博士分析黑矮星和暗物質之間的關係。


    “閉嘴,你這個紅頭蒼蠅!”這又是阿曼達的聲音,這種時候,她總是表現得像隻好鬥的母雞。


    “哦,不,這太糟糕了……”約翰遜博士聽見她口不擇言地叫拉傑希外號,睜大了眼睛,表情痛惜地搖著頭想阻止。


    白馨蕊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學究氣十足的約翰遜博士大概不知道,當阿曼達這個人一說到興頭上,就算撒旦本人親自來了,站在她麵前,也休想讓她住嘴。


    “……我敢打賭,在距今6500萬年前,當太陽通過由恆星和明亮塵埃構成的帶狀物,哦,你們現在稱它銀河,暗物質構成的盤麵改變了太陽係原初物體的運行軌道,從而導致了彗星與地球災難性的撞擊!”阿曼達聲嘶力竭地吼著,企圖再次申明自己的觀點。


    什麽“原初”?什麽“從而”?女版憨豆又在賣弄辭藻,這種刻意的咬文嚼字讓白馨蕊感到惡心,更何況,在之前的三十分鍾裏,阿曼達至少已經把這段話重複了五遍。


    這個完全不懂辯論技巧的蠢貨,隻知道一味地像頭叫驢那樣不停重複自己的觀點,當然,還有偶爾對對手進行人身攻擊。


    她根本搞不清楚什麽叫引證,什麽叫因果,什麽叫扯開話題,什麽叫借力打力……


    白馨蕊自己對這些辯論技巧也並不完全懂,這些技巧都是從威廉那裏聽來的。


    而如今,一想到威廉這個名字,她的心都會抽痛。


    約翰遜博士顯然已經無法平息這場爭論了,教室裏吵成了一鍋粥,幸好天文學教室位於科學樓頂層,不會幹擾其他班上課。


    忽然,白馨蕊聽到某種陌生而尖銳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的,距這裏至少還有好幾公裏。


    她豎起那雙學音樂孩子特有的靈敏耳朵仔細傾聽,聲音分貝很高且連綿不斷,像是……特殊用途車輛頂部警報器發出的嗡鳴。


    說不定,是鎮子上哪家老房子的電路老化引起了火災,又或者是,哪家的老爺爺得了急病,醫院派來了救護車。


    隨著嘯叫聲越來越近,大家已經無法自欺欺人地忽視它的存在。


    刺耳的鳴笛聲顯然比約翰遜博士敲桌子更管用,教室裏爭吵不休的好幾方敵對勢力居然停戰了。


    白馨蕊翹起木椅子的兩條前腿,扭頭朝身後的窗外張望,隻見一大一小兩輛閃著長條形紅藍頂燈的車,唿嘯著駛進了校園。


    還沒等她看清兩輛車的模樣,它們已經繞過中央草坪,駛過平靜無波的小湖,朝圖書館方向開去,瞬間便消失在一片櫻樹花海裏。


    來了,該來的終於來了!


    白馨蕊感到眼前金星亂飛。


    刺耳的警報器聲肆無忌憚地響過一陣之後停了下來,安靜了片刻的教室重又沸騰起來了。


    經過數十秒的調整,同學們重振旗鼓,你一言我一語,爭論進入了一種無序而白熱化的狀態,教室瞬間成了夏日午後的蛤蟆坑,吵鬧叫嚷聲此起彼伏。


    白馨蕊將胳膊肘支撐在桌上,臉埋進兩手之間捂住耳朵。她急促的地喘息著,能聽到胸腔裏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


    約翰遜博士看了看表,還有不到十分鍾下課。他萬分後悔地歎了口氣,剛剛明明是講暗物質,偏偏提了一句它和恐龍滅絕之間的某種猜想,教室裏立刻亂成了一鍋粥。


    此刻,他感覺自己的心髒病快犯了,不得不用指關節重重叩著圓桌,示意大家安靜:“好了,我們今天提前下課,我希望你們利用今天剩餘的時間,好好把恐龍的事情做個了結。明天上課,我不希望再討論這些跨學科的問題了!”


    約翰遜博士前腳剛走出教室,同學們的討論聲就停了。最後一節提前下課,這意味著緊鎖的鳥籠子被打開了,大家笑著叫著開始收拾東西,幾秒鍾後,教室裏的人幾乎走空了。


    “嘿,斯黛拉,你今天穿的這條星星圖案的裙子太別致了。”阿曼達繞過哈克尼斯圓桌走過來,撫摸著白馨蕊裙子的光潔順滑的布料,她顯然是想通過主動示好,來緩解雙方之間僵持的關係。


    怔怔發呆的白馨蕊忽然迴過神來,翻翻眼皮瞪了阿曼達一眼,說:“什麽星星?我穿的明明是月亮圖案的裙子。”


    阿曼達沒在意白馨蕊的話,試圖將她從座位上拉起來:“一會兒我正巧也沒有訓練,想不想去鎮子上那家口味不錯的甜品店?他們新出了一種奶油氣鼓,據說非常好吃。我訂的時尚雜誌也到了,咱們正好可以順便討論一下這一季的包包……”


    “滾遠點兒!”白馨蕊忽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甩開阿曼達的手,拎起書包衝出了教室。


    阿曼達被嚇呆了,白家大小姐脾氣雖然不好,卻也隻是喜歡給別人臉色看,今天為何無緣無故發這麽大脾氣?


    最近一周,特別是上次和辛西婭大打出手之後,她的脾氣都莫名其妙地暴躁,然而,按時間推算,明明還沒到她的生理周期呀!


    這難道和地震前老鼠滿街竄,魚在河裏狂跳,家畜在圈裏嗷嗷亂叫一樣,預示著什麽不好的事情將要來臨?


    這天下午,校園裏大部分的課堂都被這刺耳的聲音打擾了,語言中心離主路比較遠,偏安一隅,似乎暫時得以獨享安寧。


    四樓最高級別的拉丁語課教室裏,呂卡翁博士從一卷發黃的厚書頁上抬起白發蒼蒼的頭,正用他那蒼老的聲音給高年級同學們講解備考ap拉丁語的一些誤區。


    “……還有不到十幾天就要舉行ap拉丁語考試了,如果到現在,寫文章的時候,拉丁語的變格變位還在依賴電子詞典或紙質辭典,我就建議你們不要去參加這個考試了,我說過很多遍,威廉的學習方法一直是我很推崇的,那就是通過製作的excel文件進行歸類對比……”


    他的聲音緩慢低沉,聽起來令人昏昏欲睡。


    “……當然,你們學拉丁語也不是為了這個ap考試,讀西塞羅的演講去領略他的慷慨激昂,讀修士們的祈禱詞去感受宗教的神秘與奧義……如果《聖經》的福音書、《雅歌和詩經》、《聖本篤會規》、《查理曼大帝傳》和《荷馬史詩》都讀過的同學,安心丟掉普林斯頓、巴朗吧,你們準能拿到4分以上的好成績。”


    說到這裏,呂卡翁博士再次將欣賞的目光投向坐在圓桌正中間位置的威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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