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慧幹活很努力,和一批十五六歲的男女青年們參與到挑土邊的行列,那樣可以多掙工分。其它人也挺照顧她,讓她多上泥巴,少挑擔子。

    男性小青年們學會了用撲克牌搞小賭搏,在跳土邊的中間休息時間裏,就要玩幾局,張天清最小,經常輸,張天德就說:“不要你給錢,隻須脫完褲子,到那些女娃兒麵前跑一圈就行。”

    張天清隻好不顧臉麵,脫下褲子,冷得發抖,就要往女青年那邊跑。

    “不準過來!”“你要跑過來,我們就用扁擔砍!”“耍流氓!不要臉!”姑娘們吼叫起來。

    “哈哈哈!算了,不跑啦!”陳一發笑著說。

    臘月二十六,張靜遠催著媽媽辦過年的好東西,三年大災後的第一個年,該吃點好東西。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姐姐病了,張靜遠盼望的美好的過年節泡湯。聽媽媽說,姐姐昨晚腦袋就發燒,早上已經很燙人了。

    “媽,把姐姐送到專區醫院去看。”在張靜遠心裏,專區醫院是包治百病的,去那兒看保險些。

    一會兒,張忠華幺公找來一乘滑竿,三祖母也很關心張新慧的病,用手摸了摸額頭,說道:“叫天平和幺爺抬新慧去城裏看,萬一有什麽情況,可以去你李大哥那兒。”

    “我也要去看姐姐的病。”張靜遠跟在後邊,往城裏趕。

    一行人無暇左顧右盼城裏稀奇之風景,急行軍速度,趕到專區醫院,掛急診,醫生診斷,體溫三十九度五,是重度感冒,建議住院治療,可是哪裏有錢住院呢?

    “醫生,我們城裏有親戚,每天來打針,好不好?”劉玉華央求著醫生。

    “好吧!一定要連續打六天青鏈黴素,否則,翻病難醫。”醫生也體諒農民。不像今天一些醫生專幹雪上加霜的事,不該輸液的要輸液,不必用好藥的專門用好藥,救病人的命,搶病人的錢。

    聽說不治好會燒成肺炎,張靜遠很著急,勸媽媽一定要想法治好姐姐的病。他不敢想,那尖尖針頭紮進身體的感覺,總覺得姐姐倒黴,他勸姐姐:“不要怕,我打過針的,就像蛇螞蟻咬了一口。”

    拿藥打針後,一行人來到城牆邊李良彬家。李姑爺的案子在一年多前就已搞清楚,可是,單位不告訴他,讓他繼續在長巴山勞動改造,隻是對他很放鬆,沒管他,他種了許多蔬菜,送迴城裏,正好在家,等過年。

    “李姑爺,新慧病了,隻好來麻煩你。”其實,張新慧的寶孃張淑芳也在城裏,可是,她丈夫王興榮已經在地區公安處當了正科長,認為餐館服務員的妻子與自己感情不合了,正鬧離婚,劉玉華當然不能去打擾她。

    “大嫂,講什麽麻煩,一家人咋個說起兩家話來,我挨冤枉,麻煩了你們不少,新慧就住下來,放心治病,幾天就會好的。”

    李姑爺的大兒子李新建雖然小張靜遠四歲,兩人很談得攏,他經常到鄉下,與表哥一起在竹林坡坡放車子,張靜遠受到李新建和弟妹們的歡迎。

    張桂蓉非常熱情,端茶送水洗臉,劉玉華真正地感到了溫暖。俗話說,進門看臉色,李姑爺一家不亞於接待貴賓的禮節使劉玉華很覺過意不去,啥禮物也沒給妹妹買。

    張靜遠也不想迴去,他第一次到城裏來,要看看城裏人的幸福生活,李新建表弟也極力挽留他。

    一年前,他在大舅家經受過城裏人的饑荒。他想,城裏人有什麽好,不能隨便鑽到甘蔗林裏吃甘蔗,也沒有捉魚撈蝦的樂趣,鄉下人多麽自由。可是,當李新建表弟引著他到街上轉了一圈,他才真正知道什麽叫城鄉差別。在張靜遠眼裏,真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切都那麽新鮮,街上居然長有兩排大樹,店鋪裏的燈和街燈把街道照得通明,特別是那種很長的電棒燈,發出很強的白光,還有一些燈用罩子罩住,發出很多種顏色的光。

    車子不時飛跑過去,那種兩頭矮的小車子跑得飛快。李新建說,那是大官坐的,叫“華沙牌”,進口貨,西江城都沒幾輛。街上的人們悠閑地走,著裝並不豪華,比鄉下人穿得好多了,至少是洋布做的衣服,不像張靜遠,上下裝衣服都是媽媽紡線、織布、製衣流水作業完成的,張靜遠自慚形穢,隻是沒說出來。

    到了市中心的電影院,張靜遠看到電影院外牆上的宣傳畫,那“二妹子”比真人大很多,好乖的女人喲!似乎在向他打招唿,那眼睛太有神了,比唐清玉的眼睛還好看。他下意識地吞了一下口水。看完電影《柳堡的故事》,人們湧出來,他急忙往邊上讓。高音喇叭裏飄出歌聲“九九那個豔陽天哪喲,……十八歲的哥哥看上小英蓮……”

    十歲的張靜遠隻看過一場壩壩電影《李雙雙》,他隻記得裏邊的一句話,“先結婚後戀愛,”一個情節,鑰匙放在老地方。特別是,那個李雙雙沒有“二妹子”的眼睛好看。電影院裏看電影,是什麽感覺,他無法體會,可惜自己不是城市人,沒有資格進去坐著看。

    一個星期,姐姐的病好了,春節也過去了,城裏人掛起燈籠過節,張靜遠又看到了耍龍燈的,耍獅燈的,真是豐富多彩。張靜遠想,我今後一定要作個城市人,每天上班,月月拿工資,想遛街,想看電影,一切隨意。

    迴到三清灣,張靜遠向小夥伴們宣傳城裏人的種種新奇事:“那個電燈,隻要一拉就亮了,又一拉就熄了,再大的風也吹不熄。那一根根長電棒最亮,那種五顏六色的大泡子燈最好看。”

    六二年一月十一日至二月八日,中央召開七千人大會,對三年大躍進做總結。有人提出是“三分天災七分人禍”,相反的說法,主要是自然災害導致經濟崩潰的,後來好多年,提到這三年艱難日子,都叫做“三年自然災害時期”,避免“人禍”之說。毛主席和劉少奇的矛盾由此次大會開始,經過“四清”和“文革”,最終打倒了劉少奇。

    國家主席劉少奇、主管經濟工作的陳雲為搞好農村經濟,提出“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的主張,總書記鄧小平於六二年六月二日也針對“包產到戶”說了一句名言“不管黃貓黑貓,捉到老鼠就是好貓”。

    從六二年提出“包產到戶”到七八年安徽省小崗村真正落實,曆史又走過了十六年,十六年啊!幾乎一代人的時間呀!該幹出多少大事啊!一張“資本主義”牌號的大網網住了新中國的曆史車輪,直到改革開放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才絞破了這張大網,解放了生產力。

    中央文件規定,可以劃少量自留地給農民耕種,以補集體經濟之不足。張天培召集隊委們開會,落實自留地的劃分。張天培說道:“我們農民靠土地生存,解放前沒有土地,租地種,苛捐雜稅之外,所剩無幾,日子過得苦。土改分了地,大家對土地的熱愛,立刻得到可喜的迴報,大家能吃上飽飯了,有餘錢剩米了。雖然是靠天吃飯,有小災小難,每年收成還不錯。誰也沒想到,搞什麽大躍進,大煉鋼鐵,公共食堂,糊弄土地,惹得天怒人怨,天災不斷,餓死那麽多人。說到底,就是沒有善待土地,天是父地是母,農民不好好對待父母,就要遭天譴,就收了那麽多人的命。

    現在的政策,又可以把少量的地分給私人耕種,說明什麽呢?種地是精細活,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大家想過嗎?單幹那會兒種地,你是怎麽幹活的,給生產隊又是怎樣幹活的,想法不一樣,勁也使得不一樣。為自己幹和為大家幹,完全不同。我說這麽多的目的,是想請大家考慮,可不可以多劃點自留地給大家?再大膽的做法就是把寨子上的地包給大家種,由私人去種,也許能多收糧食。”

    蔡世發因父親死於督戰員之手,對大躍進的搞法有意見,但是,一個草民不敢對抗政府,也不敢大膽地與政策對著幹。他說:“土改分到土地,由單幹到互助組、合作社、人民公社,再到今天的自留地,轉了一圈。上邊開了這個口子,我認為,把口子撕大點,多劃點地給大家是可以的,上邊不容易發現。寨子上的地經不住幹旱,每年沒出多少糧食,能包給私人,肯定能多打許多糧食,聽說中央有人提出搞‘包產到戶’,可是,文件沒有這麽規定,我們去幹了,人口是封不住的,到時為了大家的事,你張天培脫不了爪爪,我們這些人也難脫幹係。本是一件好事,政策不允許,就不敢幹。”

    貧協主席張天雲說;“我們生產隊餓死了二十一個人,想起來就怕。要多出糧食,一要風調雨順,二要幹活勤奮,三要土地有肥分。我們的一百多畝旱地,一類好地占一半,二等坡地有二成,三等瘦地有三成,寨子上有兩成,蔡家灣山上有一成。解放前,寨子上的瘦地是張國瑞的,租給別人種,租金少一半也沒多少人願意租,隻要風調雨順,租了那些地的佃戶就占了天老爺的好處了。如果包給私人種,怎麽包,不好辦,雨水少,包的人就會白辛苦一年。所以,我建議,不包為好。”

    張忠華笑著說:“你們三個說的都有道理,說句大膽的話,最好的辦法,把旱地全部當自留地分給大家,水田由生產隊種。讓大家去‘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多打糧食是肯定的,地主當不成,給你戴頂資本主義帽子是可能的。還是穩當點,不去想那些違反政策的事,在自留地上做文章算了!”

    大家又經過一番討論,統一了思想。張天培做總結發言:“對自留地的劃分,根據文件精神左右一些,要對全隊社員保密,社員沒必要知道比例,如果萬一被上級知道,我來承擔責任。土改時丈量土地,我們把瘦地麵積放得寬,按比例提自留地,就說是考慮到土質差,也拋寬了麵積。我們隊現有人口一百六十二人,按規定,每人劃一分地,需十六畝二分地,多劃二成,就多劃出三畝多地,加起來不過二十畝地。把離住房最近的地拿出來分,地也有差別,分兩部分劃給,抽簽決定順序,依順序劃。出嫁或死人,自留地收迴,也按兩部分收,不能隻交差的地。接婆娘或者生小孩的,年終按順序接收退出的地,沒有退的,生產隊另外劃給。”

    自留地到農民手裏,立即產生作用,除了種小菜外,還種糧食作物,社員有了自留地,家家戶戶種上青飼料,喂起了毛豬,對農村經濟的發展促進很大。

    張靜遠是個很聰慧的孩子,算術老師黎祝華很喜歡,在王主任麵前說:“張靜遠這個娃兒,腦筋反應快,眼睛幾眨眨,答案就出來了,就是上課愛開小差。”

    張靜遠是個十分活躍的人,喜歡爭論,學習成績好;可是,在班上講穿衣戴帽,最有錢的是李韻泉,常常在張靜遠麵前晃,令張靜遠很不高興。他想,要怎麽羞辱他呢?他想,自己腦筋反應快,就與他比這點。於是笑道:“李韻泉,我兩個來比造句。”

    “哪個虛你呀!怎麽比?”李韻泉不能示弱,隻好接招。

    “很簡單,每句的最後一個字的音要和對方的相同或者相近,說不下去,就算輸,說出來的字與對方的相同,也算輸。”

    “好呀!李韻泉,肯定敢比!”唐清玉拍著手問。

    李韻泉有點摸不住頭腦,說道:“張靜遠!你說來看看!”

    張靜遠說道:“你聽好,就從你開頭:李韻泉,一個腦殼溜溜圓,學習散漫要求不嚴,半期考試有點懸,成績不好難過年?”

    “張靜遠,你咒罵我的壞話!”李韻泉大聲反抗道。

    同學們可高興了,特別是唐清玉和陳蘭英,捂住肚子大笑道:“靜遠哥,笑死人了!”

    付義明笑著說:“李韻泉!投降吧!”

    李韻泉不認輸,摸著圓腦袋說:“我想想。”

    張靜遠笑著說:“李韻泉,我再把你我編在一起說:我的同學李韻泉,他的老漢掌大權,要錢就有錢,要方就不是圓。哪像張靜遠,命運不由自己選,穿件衣服現出兩個眼,比不上李韻泉,有板有眼更有臉。”

    教室裏又是一片大笑聲,唐清玉覺得很好玩,小聲請求道:“靜遠哥,你把我的名字說一下。”

    “不說!不說!你要罵我,我不敢還你的口!”

    “不會!你說嘛!”

    張靜遠眼睛幾眨眨,小聲說道:“說起唐清玉,女孩子們有點氣,長得太美麗,大家越看越安逸!”

    唐清玉一聽,心裏樂開了花,第一次聽到靜遠哥哥讚美她,心裏高興,嘴上卻說:“靜遠哥,你怎麽想得那麽快呢?”

    “我也不知什麽原因,隻要一動腦子,很多東西就湧來了。”張靜遠又放低聲音。“再說唐清玉,努力搞學習,將來一定成大器!”

    全班同學都拍起手來,唐清玉紅著臉說:“靜遠哥,你把我說得太好了!你說一說蘭英妹妹呢!”

    “靜遠哥,不準說,笑死人了!”陳蘭英是個性格內向的姑娘。

    張靜遠笑道:“說起陳蘭英,有顆善良心,對人和藹又可親,學習精益又求精,將來走好運,找錢孝敬父母親。”

    “靜遠哥!謝謝你!”陳蘭英心裏喜滋滋的。

    張靜遠說道:“李韻泉,你也來一段,說一千道一萬,你的腦殼也很爛,懶惰成了你習慣,看你今後怎麽辦?”

    “靜遠哥!我認輸,我認輸!哪個說得過你那個鬼腦殼?”李韻泉雙手直搖道。

    “你認輸,因為你是大懶豬,男兒漢要讀書,必須努力下功夫。”

    中午,唐清玉把班上的事講給母親聽,說道:“張靜遠說了我和蘭英許多好話,他才十一歲,腦筋反應咋個這麽快喲!”

    唐雨梅說道:“張靜遠的腦瓜子聰明,從小受的磨難多,懂事早。李韻泉差得遠,肯定比不上他。他讚揚你倆的話,是恭維你們。”

    “媽媽!其實,我不知道怎麽的,心裏很喜歡他。”

    “清玉!你忘啦?小時候,你和蘭英、靜遠辦家家九,你們倆爭著當新娘呢!”

    “有這樣的事嗎?好難為情喲!”

    唐雨梅也不知道時世會怎麽變,如果不受影響,張靜遠一定是個人才,一定會大有出息。政治掛帥,張靜遠的前途會一帆風順嗎?

    唐雨梅感慨頗多,說道:“清玉!你和張靜遠的前途說不清楚,如今的情況,凡事要講政治條件,學習好是很重要的因素,家庭出身也很重要,我們比不過別人,就要把學習搞得更好才行。”

    李韻泉不敢應戰,半路裏殺出個程咬金,班上的羅遠明不服氣,說道:“我來和你比一比!”

    張靜遠就希望有人挑戰,急忙應道:“你說上句,我應下句,兩秒鍾內答不出就算輸,然後我說上句,你接下句,兩句意思要有關係。”

    羅遠明想了想,說道:“天上下了雨。”

    “不要去買米。”“中午沒飯吃。”“請你吃麵食。”“家裏沒有麵。”“吃館子最方便!”

    羅遠明說不下去,舉手認輸。張靜遠說道:“我先說,你來接。行嗎?”

    “開始!”

    “天上的太陽紅豔豔。”“打著傘兒臉不見。”“偏偏想看你的臉。”“你就不怕有危險?”

    “害怕危險就不是張靜遠。”

    “遠”與“險”音近,羅遠明思路接不上,一時語塞,隻好認輸。

    張靜遠與人鬥嘴,是很好的思維速度訓練,他經常參與,思維更加快捷。無形中養成他好勝的性格。好勝的性格又能讓人看重麵子,但是,物極必反,就容易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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