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曆新年過了五天,張曉風在新廟子召開全鄉教師會,他對全體教師說道:“老師們!通過大家的辛勤勞動,全鄉適齡兒童百分之八十以上都入學了,這是很了不起的成績,我們鄉多次受到上級的表揚,在此,再一次感謝大家。我們的新教室已經上屋頂大梁了,明年春季開學保證能夠使用,大家就可以集中在一起教學了,管理鬆散的局麵就可改觀,鄉政府將會任命校長,加強管理。大家有什麽問題或要求,請提出來,好研究解決。”

    大家都不發言,劉誌高為張曉風圓場,他說:“集中在一起,不緊方便了管理,也給學生之間交流帶來方便,人多氣旺。比如,我在高粱寺上課,與過去在中心校上課完全不一樣,一個班就像私塾班,氣氛差多了。當然,對我而言,到新廟子來上課,離家遠了,不方便照顧家。”

    王新鵬最擔心的是,自己是國民黨員,教師的職位不保,他問道:“集中在一起,共有多少學生?有幾個年級,分成幾個班?需要多少教師?我們還能繼續教書嗎?”

    張曉風知道王新鵬的苦衷,他也極力為他們爭取利益,但是,決定教師職位得由縣裏拿政策,他進一步講清情況:“全鄉共有三百四十二個學生,四個年級,除一年級有一百九十個學生外,另外三個年級四個班,不管人多人少,不能調動,一年級分成幾個班,現在說不定,據有老師和學生講,有個別學生要退學,所以這次會後的一個任務就是,要求大家給學生和家長做工作,不但不要減少學生,還要動員少數未入學的兒童進校讀書,大家辛苦點,多去家訪,明年春季開學見成效。從明年春季開始,老師就可以分科教學,不再包班,備課量就可以減小。”

    唐雨梅不想迴新廟子中心校教書,她當然不能說是為了與李仲清私會方便,她站起來,說了自己的看法:“張文書!我談一點具體問題:大家知道,汪家灣那個班離新廟子學校最遠,三十多個學生大部分是七八九歲,晴天好一點,如果是下雨天或是冬天,叫這些小孩走五六裏路來新廟子讀書,真的容易出事,何況還有一條小溪河,沒有橋,如果遇到漲水,學生無法涉水過河,也容易出事。我也問了一些家長,大都不願讓孩子到新廟子來讀書。其實,能迴到中心校來,我還少了許多麻煩,離家也近一些,我主要是從學生的實際情況考慮,能否在三年級時再合到中心校來。張文書!不是我危言聳聽,好的說不壞,壞的說不好,如果合過來,萬一發生事故,到那時背書就遲了。”

    唐雨梅的講話可以用一個成語概括,冠冕堂皇,那種為了學生而犧牲小我利益的精神,多麽高尚,一個弱女子能夠為了人民的教育事業,克服自己的困難,怎不令人敬佩呢?

    張曉風與在座的老師們一樣,深深地感動了,他說道:“老師們!我是一個不輕易動感情的人,但是,今天,我很激動。唐雨梅老師完全出以公心,把鄉親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這是我們大家應該好好學習的,我敢說,像唐老師這樣的同誌完全合格做一個人民的教師。當然,我得把唐老師所說的情況向鄉政府反映,也把唐老師的一片苦心給報告上去。”

    自從陳鎮南被槍決以後,張曉風總覺得從情感角度講,自己對不起唐雨梅,今天,終於有機會為她說點話,可以減輕對唐雨梅的負疚感。他想順勢替唐雨梅搞定教師職位,也借此告訴另外的教師,要自己主動表現自己,以取得工作職位。

    唐雨梅一直擔心反革命家屬的身份會影響自己,她明白,張曉風為她所做的一切,不僅僅是因為自己與劉玉華是好朋友,她更多地看到,張曉風那種對工作的認真負責,對同事的熱心關懷,對朋友的有情有義。與李仲清比,他能力更強,人品更高尚。她真的對張曉風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感情,如果讓她再一次選擇終身伴侶,她會毫不猶豫地選上張曉風,而絕非李仲清那種好色之徒。她為好朋友劉玉華高興,也為張曉風有劉玉華這位妻子高興,因為,在過去與劉玉華的交往中,她一直是把自己看得比劉玉華高,總認為自己高貴、典雅,不像劉玉華,有一點土裏土氣的。自從與李仲清發生了那種汙糟的關係後,她反省自己,原來,在自己高貴的外表下,也藏著肮髒的靈魂,更加不能原諒的是自己居然多次地肮髒,並且還要把肮髒的結果以實物(孩子)的形式保留下去。她曾不止一次地問自己,如果劉玉華處於自己的境地會怎麽樣,會很快地丟掉貞節嗎?她覺得,劉玉華見識不如自己,也正因為這種單純,她最不可能像自己丟掉貞操。從那以後,唐雨梅就覺得劉玉華的形象比自己高大而無瑕疵。她自慚形穢,破罐子破摔,臉麵丟了,永遠迴不了原貌。生活對她是殘酷的,她也隻能以殘缺的心去對待生活。

    陳鎮東在舊政府時是小學的校長,他更關心的是他還有可能繼續當下去否,他很委婉地說道:“新教室的建成,功勞最大的是我們尊敬的張曉風張文書先生,他為我們青龍鄉父老鄉親們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好事。在舊政府,我是校長,也想讓更多的孩子們進學校讀書,努力了多少年,結果呢?是房子越來越破爛,學生越來越少。政府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裏還顧得了孩子們讀書的事。如今,人民當家作主了,新教室也快修好了,特別高興的是全鄉有三百多學生在接受教育。可以說,是盤古王開天地以來,從沒有過的事。我衷心地擁護共產黨和人民政府,我發誓,要加倍地貢獻自己的聰明才智,幹好工作。根據我過去當校長的一點經驗,全鄉學生集中在一起,好處是很多,可是,管理工作要難得多,希望政府能選好校長和主任,使學校工作能有條不紊地開展下去。我的發言有不正確之處,恭請同仁賜教,鄙人定當虛心接受。”

    張曉風和全體教師都明白:陳鎮東的話有三層意思,首先奉承了直接主管學校的張曉風,欲取之,必先予之,讓張文書在確定校長時為自己說話;其次,多次提醒大家,自己過去是校長,有一定的管理經驗;此外,給大家指出,自己願意全身心地當好校長,並且指出,有三百多學生的校長不好當,沒有一點經驗的人最好不要染指。

    張曉風笑著說道:“陳老師,你不要把修學校的功勞都歸於我,政府讓我管教育,我隻是做了應該做的事。至於學校的管理工作,陳老師分析得很詳細,能給今後的學校工作提供一點借鑒,在此,表示感謝。另外,大家把本學期掃尾工作做好,臘月十五在這裏開總結會,如果有變動,事先會通知。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裏。”

    青龍鄉大小寺廟十五處,新廟子最大,也隻是一進的四合院,建在土坡上,坐北向南,東西長十二三丈,南北有十丈,東邊廟外,一株大黃果樹,西邊的枝椏蓋過新建的二層教學樓。在西南角的廟外,一株更大的黃果樹挺在那裏,西邊是操場壩,一個籃球場的大半被樹枝椏遮住,炎熱的夏天,在樹下開展各種體育活動,不覺得熱,兩棵樹是新廟子的風景。廟裏,正中是“大雄寶殿”,四個大字還在,大殿中間高約三丈,十多尊石刻菩薩全部搬到廟後,大殿成了辦公室,大門在西南角,黃果樹的部分樹幹在廟內,南邊另外是新修的一樓一底木板樓,進大門後,從西邊可以上樓,麵向院壩是敞開的,是供表演節目的木樓台,大殿兩邊的房間和西邊的兩間廂房完全有標準的教室大。

    教師們走後,張曉風又召開學校工程會,劉忠華、掌脈師張國成、木工組長、石工組長和小工組長來齊了,令張曉風驚訝的是卿少白也在其中,是小工組長。他不能讓大家知道,他和卿少白是哥們。自新土匪們搬運完材料後,就由各農會小組分批派人擔任小工,全鄉被批鬥的地主分子都來盡義務,三清灣的張忠仁和付雲清、卿少白也就來學校白幹十天,當然,比起盡了三個月義務的自新土匪來,要輕多了。

    張曉風佯做不認識卿少白,隻禮節性地點點頭,說道:“鄉親們!辛苦大家了!今天開會,目的一個,要確保春節前完工,春季開學時,校舍投入使用。張掌脈師!有困難沒有?”

    “主體工程在臘月二十前能夠完成,就是小工不夠,卿少白這個組和付雲清那個組幹活最賣力,張文書,你得向政府報告,應該表揚他們。明天該換下一個組,最好再增加五六個人。釘瓦桷子,上蓋瓦,需要的人多。”

    “我今天下午迴鄉裏,叫他們多派人來,叔公老人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千萬不要出事故。”

    張曉風走出大殿,準備迴家吃午飯,被陳鎮東叫住了。

    陳鎮東開完教師會,把唐雨梅叫到自己寢室裏,他說:“雨梅,你怎麽不想迴中心校來呢?我感覺到,你在躲避我們老陳家人。鎮南出事後,陳家人恨你,經過我和鎮中解釋,大家都像過去一樣喜歡你,你不知道,老媽天天都念叨你和倆侄兒。”

    “大哥,你知道,我心裏很煩,見到陳家人,我自然會想到鎮南,也就會不停地讓我傷心。汪家灣很清靜,我就想求得安靜。我不是不想爸媽,迴來見一次,大家都哭一次,再怎麽哭,鎮南也活不過來。我也不希望陳家人來打擾我,我想,過去三年五載,把鎮南丟淡了,大家也不再傷心了,我會迴陳家來的。”

    唐雨梅所說在情理之中,陳鎮東隻好轉換話題,問道:“聽鎮中講,鎮南被抓之前,劉玉華來你那裏,見到了鎮南,我們懷疑,是不是張曉風兩口子告了密。”

    “不會的,玉華和我那麽好,我也多次察看他倆,不像告密的人,他兩口子的人品很好。”

    “雨梅,《增廣》說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你能說,張曉風一定不告密?”

    唐雨梅不想因為陳鎮南再生出是非,她說:“縣裏來的公安說,是從重慶轉來的情報,得知鎮南在西江,他們又從新宇口裏套出實情。能怨孩子嗎?我今天的講話,還是為了掙表現,把教師職位保住,我才有能力撫養孩子。我知道你說了那麽多,還不是想當校長。”

    陳鎮東兩隻小過常人的眼睛,閃出狡黠的目光,他摸了摸絡腮胡,很神秘地說:“雨梅,你知道,我是國民黨員,大家還不知道,我還是‘一貫道’成員,如果我當上校長,或許可以蒙混過去。”

    正在此時,張曉風從大殿走出來,陳鎮南很熱情地站到門外喊道:“張文書,到哥老倌屋裏坐坐,喝口茶。”

    張曉風比陳鎮東年輕五歲,一同在新廟子小學教過兩年書,四八年冬,因為加入國民黨之事鬧僵而離開學校。看見唐雨梅也在,他不好推辭,走進了陳鎮東的寢室。

    “唐老師!我很欽佩你,為孩子們著想,寧願自己吃苦。鄉上會同意你的建議,隻是苦了您。”

    陳鎮東向唐雨梅使眼色,唐雨梅知道他的用意,站起來說道:“張文書,孩子小,就怕出事,我提議這樣做,叫做‘防患於未燃’。我得早點趕迴去,你們談。”

    陳鎮東遞過茶盅,話裏放糖般地說道:“曉風!你呢,是個大忙人,前程必然遠大,可別忘了哥子喲,提攜提攜我吧。”

    “說哪裏話,你當先生更清閑,不勞神。和娃娃們相處,會越活越年輕。”

    “老弟,哥子求你幫忙。”“請說。”

    “小學沒有校長,哥子當個校長應該沒有問題吧。我當過,有經驗。”

    “說實話,你哥子完全能勝任校長,鄉上很快就要研究這個事,不是我潑你的冷水,共產黨是講階級路線的,最看重政治條件,才幹是次要的。你和王新鵬是國民黨員,我擔心的是二位的教師資格保不保得住,當然,多年的老朋友,我會盡力去做。你老哥子還想當校長?如果你是工作隊隊長,你覺得陳鎮東可以再當青龍鄉的小學校長嗎?”

    “哦!我是沒戲了。”陳鎮東垂頭喪氣地說。

    “很難!這次運動,現在沒有涉及你這個舊校長,已經是萬千之福了。今後怎麽樣變化,我們都不知道。”

    在張曉風心裏,有點討厭陳鎮東,看不慣他那兩隻老鼠眼,說話陰陽怪氣的,雖然他過去當過校長。但是,現在的新政府肯定不會選一個國民黨員來做校長。

    蘇文英隊長於元月十五日召開全鄉幹部會,他說:“前一階段,成績是很大的,我們清查了以陳鎮南為代表的反革命分子,基本搞清了全鄉人口土地情況,為明年春天劃定階級成分,分配土地做好了準備。現在,還要把清查反革命的運動深入開展下去,把國民黨員、三青團員、反動會道門成員清理出來,如果他們對人民犯了罪,該殺頭的槍斃,該判刑的就判,不夠判刑的,就另眼相看,隻許他們規規矩矩地接受改造,如果亂說亂動,就抓起來治他的罪。當然要實事求是,不能冤枉人。根據中央政策,鎮壓反革命有三種類別:外層,是指社會上的反革命,就是我們前一階斷所做的工作;中層,是指幹部教師等公職人員中的反革命,他們隱藏得深,要堅決清除,內層,是指黨內隱藏的反革命。青龍鄉隻可能存在前兩種情況,教師隊伍要複雜一些,張曉風,你先談談教師情況。”

    “全鄉教師中,唐雨梅是反革命家屬,陳鎮東是國民黨員,是原公辦小學校長,王新鵬也是國民黨員。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其它有什麽隱密的身份就不清楚了。”

    李仲清立即接過張曉風的話頭,說道:“關於唐雨梅,我說點意見,她在抓捕陳鎮南時能夠做到大義滅親,並且積極配合我們辦案,應該說,她是站到人民一邊來了。”

    張曉風也替唐雨梅說情:“唐老師人品不錯,這次我們準備撤掉汪家灣那個教學點,合並到新廟子來。她說,那個班學生很小,離新廟子遠,中間有一條小河溝,沒有橋,踩水過河,容易發生危險,她提議,三年級時才合到中心校來,她為孩子們,寧願待在那偏僻的地方,這種精神很可貴。”

    “其它同誌有什麽意見沒有?”蘇隊長問道。

    李仲奎和陳大全都知道嫂子劉玉華和唐雨梅很要好,兩位義兄為她說情,李仲奎也說道:“李隊長管陳鎮南的案子,他知道唐雨梅起了重大作用;張文書管教育,從撤點並校看,她應該算好老師。”

    陳大全接著說:“唐雨梅是反革命家屬,但是,她有立功表現,不能當做反革命分子清洗。”

    蘇文英也覺得,一個女教師幹不出什麽反革命活動,他說道:“唐老師的事情就這麽定了,根據她的表現,算過關,如果今後發現她有反革命活動,再追究她。張文書,你談談陳鎮東的詳細情況。”

    張曉風為唐雨梅能過關感到高興,他為三個義弟幫自己說話而高興,他當然不知道李仲清是為情人說話,唐雨梅也是為與李仲清私會方便,不易被人察覺而甘心留在那偏僻的地方。他說:“陳鎮東是陳家五虎的老大,大家都知道他是國民黨員,原來是小學校長。我和他同事三年,就人品而言,他有點陰沉,兩隻鼠眼時刻在窺探他人秘密。他找我談了,還癡心妄想再當校長。”

    “肯定不行,共產黨的學校校長,怎麽能讓國民黨員來當呢?”蘇文英冷笑道。“如果表現不好,教師資格都要取消,他還做夢當校長。”

    謝平原隊長也發言道:“陳家五虎的老大,有沒有政治問題呢?大家想想,一個國民黨特務,兩個國民黨軍官,最小的是甲長,最大的僅僅是國民黨員和校長嗎?我建議,對陳鎮東,應該深入調查,看他有其它問題沒有。”

    “對!決不能放過一個壞人。李仲清,你們可以加大力度,與縣上聯係,查一查陳鎮東。”蘇隊長對謝隊長的提示很重視。

    “大全同誌!你就專門調查陳鎮東的問題。”因為唐雨梅,李仲清不願涉及陳家的事。

    張曉風又說下去:“還有一個王新鵬老師,前年冬季,在一次會上,陳鎮東動員教師入黨,叫做非常時期特殊辦,隻須在入黨表格上簽上自己的大名就算是國民黨正式黨員,王新鵬就簽名入黨了。我和劉誌高、方雲昭沒有簽名,蘇曉梅知道那件事。陳鎮東對我非常不滿,我受不了他的氣,去年春,就到一個鹽井做賬房先生去了。王新鵬教書比較努力,好像也沒幹過什麽壞事。其它幾位老師也沒聽說有問題。蘇隊長,趁今天開會,順便議一議小學校長的人選。”張曉風不想義弟王新鵬的事情再生枝節,於是巧妙地轉換話題。

    李仲清、李仲奎、陳大全也為王新鵬的事擔心,他們佩服張曉風的臨機應變,露出一絲笑意。

    李仲奎提出建議:“校長最好由男教師當,教學能力和人品能服眾才行。”

    張曉風曾征求劉誌高的意願,他不想當校長。張曉風將他的軍,說道:“我知道,你不想當個一官半職的,小學校長不是官,何況是我管教育,你總該替哥子紮起,就那麽幾個老師,誰也比不上你,你能讓陳鎮東當,受他的氣?”劉誌高才勉強答應當校長。

    蘇文英又征求張曉風的意見:“張文書,你認為誰最適合當校長?”

    誰都知道,張曉風的話起決定作用,他說:“根據我的了解,我的堂弟張天榮不能當,水平不夠;兩個國民黨員也不行,政治條件不合;在方雲昭和劉誌高中,方老師年長十歲,私塾出身,劉誌高是大江中學畢業,所以,我認為,劉誌高當小學校長比較恰當。”

    蘇文英對張曉風的建議很滿意,他又很看中大江中學這塊牌子,高興地說:“大江中學畢業,水平一定不錯,作個小學校長簡直是大材小用,我看就由他當校長,大家認為怎樣?”

    張曉風以內舉避開堂弟,博得好感,外舉抓住蘇文英與劉誌高是學友的關係,讓他心裏喜歡,隻要蘇隊長說了,誰還能說什麽。

    謝平原笑道:“先委屈他作個小學校長,今後還可以往政府調。”

    在全鄉教學總結會上,張曉風宣布了校長的認命決定:“老師們,大家關心的校長人選已經定了,經多方考慮,決定劉誌高同誌擔任青龍鄉第一任小學校長。希望大家支持劉校長的工作,把我們青龍鄉的教育事業搞好,為家鄉多培育人才。”

    除陳鎮東低頭不語外,其它教師都拍手表示,擁護政府的決定,陳鎮東沒當成校長,也不能怪張曉風。

    公元一九五一年春節後,開始劃分階級成分,土地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該什麽成分就是什麽成分:付雲清劃為大地主,卿少白化整為零也沒化掉小地主成分,都是階級鬥爭的對象,可以慶幸的是他們沒有惡行,能夠免掉牢獄之災;劉誌高、張曉風家有一些自耕土地,又是教師,有一定經濟收入,被定為中農(後來,中農分為富裕中農、中中農和下中農三級,他們又劃為下中農,和貧雇農一樣成為革命的依靠對象),李仲清、李仲奎、陳大全、王新鵬是一般貧農。鄉長胡學淵家土地夠富農資格,由於他是名中醫,又是鄉政府文書,有一定錢財,合乎金銀地主的條件,按說胡鄉長在土改中幹了大量工作,應該網開一麵。蘇文英隊長認為,胡鄉長已經完成了過度時期的曆史任務,人民政府不再需要他了,要讓他下去,最好辦法就是把他劃成地主,無產階級專政的對象就不能再作鄉長了。

    蘇文英找來胡學淵,說道:“這次劃分階級成分,你能夠正確對待,實事求是地講清你的經濟收入。我們工作隊是肯定你的,你的工作,我們也是充分肯定的,但是,你也知道,黨的階級鬥爭政策……”

    胡鄉長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蘇隊長的意思,是該辭掉鄉長職務的時候了,他第一次大膽地截住隊長的話,說道:“蘇隊長,我早就知道,像我這種人,是不配當鄉長的。我早就做好了辭職準備,我知道自己是曆史的罪人,願意接受政府改造,做一個對人民群眾有用的人。”

    蘇文英從內心覺得,胡鄉長如果不是專政對象,大膽工作,一定是個好鄉長。黨的階級路線決定了胡鄉長的命運,他有點尷尬,很不自然地笑著說:“胡先生,你的階級成分是地主,那是曆史的結論,無法改變,不能再擔任鄉長了,你主動辭職,這很好。地主身份是你的過去,在老百姓眼裏,你還是良醫,今後好好當個醫生。時時刻刻聽黨的話,擁護人民政府的一切政策,不做違法亂紀的事,爭取成為一個好公民。”

    胡學淵時刻都在思考自己的事情,今天的結局是他意料之中的,他沒有一絲怨氣。共產黨沒有抓他來開鬥爭大會,那是祖宗積了德,才免了災。蘇文英和張曉風在張國金一事上的鬥智,他也有所耳聞,隻要是官場,就不會清淨,就有勾心鬥角,早點離開是非之地也好,他反倒有點慶幸自己能全身而退,他發自內心地高興,笑道:“蘇隊長!我了解政策,絕不做違反國家法律的事,我會當一個好醫生,減輕人民的痛苦。”

    “你有這個態度,我很高興,順便征求一下你的意見,在鄉幹部中,誰最適合作鄉長?”

    胡學淵心想,自己的意見能起多大作用呢?半年多來,像蘇、謝二位隊長這麽精幹的人,豈有不知那些本土幹部底細的?問自己隻是一個姿態,自己當初舉薦的人也應該有個簡單評價。他說道:“其實我的意見並不那麽重要,礙於您隊長的情麵,我隻好妄加議論,如果要不得,就當作沙壩上寫字,抹掉就是。從能力和人品看,張曉風最適合,李仲清能力也不錯,人品稍差一點,有點武斷,李仲奎人品也很好,能力比前二位要差一點,陳大全呢,是個幹實事的人,領導能力稍稍欠缺點。”

    蘇文英不時點頭,表示認可他的評價。

    第二天幹部大會上,蘇文英宣布:“由於胡先生主動提出辭去青龍鄉鄉長職務,經工作隊三位隊長研究決定,同意胡先生的請求。鄉長職務暫缺,是上級派遣,還是在本地幹部中產生,要根據上級的意見來決定,因為我們土改工作隊是要撤走的,那時,全鄉的工作就要由鄉長負全責,選擇鄉長是很慎重的事情。”

    在三位工作隊長討論鄉長人選時,蘇文英不願讓張曉風當鄉長,認為李仲清處事果斷,可以勝任。而謝隊長知道蘇文英的真正原因是因為張國金被毒死,對張曉風一直懷恨在心,他說:“從鄉村幹部們的反應看,無論從哪方麵比較,張曉風都比李仲清強,我認為,張曉風更適合當鄉長。”

    莫希有不知道張國金案子中,蘇、謝、張三人的鬥智,從平時工作中,他也認為張曉風最合條件。蘇隊長隻好以請求上級決定為由,不任命鄉長,這就是暫缺的真實原因。

    胡學淵沒有出席會議,他收拾好簡單行李,剛要關門而去,有兩個婦女找上門來看病,他隻好最後一次在鄉政府大樓裏給人診病。開好藥單,走出門,正遇上幹部們散會,他也不打招唿,急匆匆往場外走。張曉風要感謝他的舉薦之恩,追上前去,說道:“胡老先生,您走好。”

    胡學淵隻好放慢腳步,不迴頭,答應道:“曉風!不要來送我,我是戴罪之人,和我親近,對你不利。我有點後悔,不該推薦你到政府來。”

    “我始終感謝您,給我這次機會。”

    “希望您記住一句古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在官場上,太善良和單純是要吃虧的。我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你今後也許會明白的。”胡學淵說完,加快腳步走了。

    張曉風站在場口,望著老先生遠逝的背影,品味他的臨別贈言,很有感慨,搖搖頭。晚上,張曉風還在想胡鄉長的事,舊政府文書胡學淵猶如屎桶尿桶,需要就用,不需要就嫌臭,扔掉才清潔。

    謝平原來到張曉風寢室裏,笑著說:“吃了飯就睡,變豬兒啦!”

    張曉風站起來,笑道:“謝隊長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風雨同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文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文露並收藏風雨同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