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和村農會主席門遠良和治安大隊長陳鎮林找到李仲清的辦公室,門主席說:“全鄉九個保長就抓了七個,采和村的保長張國金沒有抓來關押,村民意見很大,他是帶有血債的,怎麽不抓呢?”

    陳大全氣憤地說:“我迴采和村,也聽到許多人的意見,對張保長恨得咬牙切齒的。”

    李仲清知道,大全的叔叔就是被張保長抓去當兵的,他說:“大全,你去請謝隊長來一下,我們和村裏一起研究解決這個問題。”

    謝平原聽了大家的意見後,說道:“既然群眾意見大,我們沒理由不抓起來,陳大全,你們馬上帶幾個民兵,把他抓來關押。”

    陳大全帶了許德章、廖雲忠、廖雲孝三個民兵,到了張國金家,他的兒子張忠生哀求道:“老頭子都是活不了多久的人,你們何必抓他去受那個罪呢!大全,鄉裏鄉親的,你就做個好事吧!”

    “你當初跟你保長老子來抓我叔叔時,你咋忘了,我們是鄉裏鄉親的呢?少哆嗦,抓走!”

    許德章和廖雲忠把張國金從床上拉下來,張保長躺在地上,閉著眼睛,不起來。張忠生跪在地上,抱住陳大全的小腿,哭道:“老頭子病了幾天,走不動了,求求你們,饒了他吧!”

    陳大全吼道:“少裝瘋賣傻的,張保長,你走不走?不走就是對抗政府,老子就有權處置你,當年你來抓我叔叔的仇,老子今天正好報,就賞給你一顆槍子兒。”

    陳大全話未說完,許德章已經拉動槍機,把子彈推上膛,大聲喝斥道:“張保長,老子數到三,你都不起來,就是願意吃槍子!一……二……”

    張國金看見許德章要來真的,馬上兩手撐地,慢慢站起來,耷拉著腦袋。不必捆綁,被押著走了。

    蘇文英聽說抓了張國金,質問李仲清道:“抓張國金是誰批準的?”

    李仲清第一次看見蘇隊長發火,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立刻解釋道:“采和村農會主席和治安大隊長反映,張國金的民憤極大,請示謝隊長後,同意抓起來,以平民憤。如果抓錯了,通知陳大全,放了就是。”

    蘇文英想,放人一定會激起更大的民憤,他陰沉臉著說:“當初沒抓他,是怕他身體受不了,既然抓了,哪能放迴去呢?”

    為了早點寫好上報材料,張曉風熬了兩個通夜,他要盡量把材料寫得客觀、真實,他不願做無辜害人之事。材料報到區上,第三天就批下來了,非常時期用重典,判處李思琪等五人死刑,擇日在青龍場就地處決。

    鄉政府和土改工作隊決定:農曆七月十五在青龍場那株大黃果樹下召開公判大會,處決五個壞蛋。告示貼到各村組,鄉民們奔走相告。青龍鄉第一次槍斃這麽多人,第一次給大家鑒賞槍斃人的機會。過去,西江縣砍頭都是在大洲壩,機會少,鮮血四濺,怪嚇人的。而今是槍斃人,不那麽血腥,又是殺大家熟悉的壞人,還可泄心頭之恨,自然更加令人高興。

    中午飯後,張曉風站在鄉政府門外,看著自己寫的告示,對自己漂亮的毛筆字欣賞一番,突然一個念頭出現腦中:李思琪是什麽樣子呢?不如去看一看,為那年的唇槍舌劍,送他“上路”吧。隻有一裏多路,翻過小山坳就到了。

    “曉風哥,你今天有空來看這些人呀!”陳大全招唿道。

    張曉風笑著說:“我來看看李思琪,他知道要死了,會是什麽樣子。”

    “昨天告訴了五個被槍斃的人,過去又歪又惡的,馬上就蔫了。三個土匪頭子,說起殺人不眨眼,知道自己要挨槍子,尿都嚇出來了,等死的人會有什麽好樣子?”陳大全把張曉風帶到關押李思琪的房間窗外,喊道:“李思琪!轉過身來。”

    李思琪坐在牆角一堆新穀草上,慢慢轉過身來,頭發蓬鬆,衣衫不整,兩眼無神,四十多歲的人恍若六七十歲,見到老熟人,他毫無表情,低下頭一言不發。

    “鄉長大人,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張曉風見到李思琪落泊的樣子,本想借幾年前的對話來諷刺他,但他轉了念頭,可憐起這個四十多歲的‘老年人’來,帶著傷感的情調安慰道:“一切都快過去,今天我來送你上路,一路走好,西方極樂世界,來生不再誤入歧途。”

    李思琪本不想答理張曉風,可轉而一想,丟命也不丟尊嚴,特別是在張曉風這種後生小輩麵前,他提起神來,說道:“你來看我的笑話,不要緊,我不需要憐憫。官場好比賭場,願賭服輸,哪一個賭客也不希望輸,輸了就得認,還是那句話,認命,即使我沒有拖命債,我也認了,他王二麻子來當我這個鄉長,也是一樣下場。你們是判鄉長死刑,不是判我李思琪。我還是要謝謝你,來送我上路,我會保佑你,在官場上一帆風順的。”

    陳大全不太懂二人說些什麽,隻是擺出隊長的威風,吼道:“李思琪,夜路走多了會遇上鬼,你壞事做絕,惡有惡報。你們年年抓壯丁,抓得雞飛狗跳,抓得人家妻離子散,幹了多少喪盡天良的事,老子的叔爺被你們抓去當壯丁,十多年杳無音訊,聽說早就打死在戰場上,我祖婆活活氣死。你這個老不死的,壞事做絕,今天該現報應了,敲你的沙罐(頭),活該!硬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才叫殺人?才是拖命債?才能敲沙罐?”

    看到李思琪肯說話,張曉風愛論辯的興趣起來了,笑著說:“管你是李思琪,還是大鄉長,結果都一樣。可惜你這鄉長小了點,前天,我們抓了一個人,是國民黨軍隊的師長,逃迴李子灣老家來避難。被抓到縣上去,聽王興榮說,他是戰犯,要由上級統一處理,他指揮殺的人就多,不一定就槍斃他,因為他上了戰犯等級,那些營長、連長殺了人就不行,要槍斃。你雖然是鄉長,可是夠不上戰犯級別,就在劫難逃了,如果你是個小甲長,也就不會有血光之災。你間接害死百姓,還不是一樣該人頭落地。”

    “我賭輸了,老本搭進去,我認輸,行了吧!”李思琪不再說話,躺下身去。

    “陳隊長,該交班了,廖雲忠兩弟兄還沒來。”看守民兵溫光文背著老式步槍走到陳大全麵前。

    陳大全馬上說道:“是這樣的,廖雲忠的婆婆今早晨死了,他們要辦理喪事,由你兩弟兄代班。”

    “昨晚上熬了夜,又要熬夜……”

    “這樣行不行,你和溫光軍兩個馬上迴去吃飯,然後,眠一個時辰,我和張文書代你們守一會兒。”陳大全轉而征求張曉風的意見。“曉風兄,兄弟要拉你的差,可要給兄弟紮起喲!”

    張曉風不好拒絕大全,從小玩到大的結拜弟兄,他也想看一看那幾個待決的犯人是什麽樣。於是接過溫光文的槍巡視起來。

    這是一個大四合院,窗台下是石頭,上麵是圓木串架竹編牆,為了防賊,修得比較牢實,木條窗上又釘上了橫豎木條,用手不容易弄開,五個土匪頭五花大綁,和李思琪、李大奎都是關的單間。其餘的人分別關在兩間屋子裏。

    看到幾個土匪頭子無精打采,蓬頭垢麵的,張曉風想,這些人過去多麽威風。左邊正中廂房關著五個保長,正小聲地說話,看見張曉風,都不再說話,像癡呆病人般,翻起白眼仁注視著張曉風。

    “不準講話!”張曉風突然看見張國金保長,蜷縮成一堆,六十多歲的人,抽大煙抽得人精瘦,不槍斃,估計也活不了多久。

    張國金聽到響聲,抬頭看見張曉風,好比溺水者見到一根稻草,馬上伸手抓住,他喊道:“曉風,我們是親房喲!你要救叔公,叔公對不起三清灣本家,叔公給你們賠不是。”

    張曉風一下子很難把眼前的張國金和二十多年來帶著保丁抓壯丁的張保長連起來,他譏諷道:“我們采和村多少張姓男子被你抓去當壯丁,你咋個不想想,是本家親房的侄兒、侄孫兒,你六親不認,隻認錢,隻認肥雞公,現在想起來認親房,‘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太遲了!”

    張曉風不想多看本家叔公,他是三清灣人的冤家對頭,心裏太恨他了,馬上走開。

    “曉風,救救叔公!”張保長的破嗓子哭聲傳出來,給人寒冷的感覺。

    張曉風冷哼一聲:“救你?送你上西天,極樂世界去逍遙!”

    另外四個保長神情恍忽,張曉風認識他們,據說都是血案在身,隻等政府判決。

    快兩個時辰,溫家兄弟才來接班,陳大全責備道:“你們就在衝下邊住,幾分鍾就到了,硬是睡死了不曉得醒,人家張文書還要迴鄉上忙事情……”

    張曉風挺同情這些民兵,熬更受夜的,領很少的一點補貼。大家都是出自對共產黨的擁護,對人民政府的支持,才來當民兵的。他接過大全的話說道:“他們熬了夜,是惱火,多睡會兒,晚上才有精神。”

    溫光文笑道:“張文書,你很體貼人。今晚來喝酒,喝酒可以提神。”

    張曉風離開申家糖坊,走到山坳上,向四野望去:秋收季節,村民正忙著薅紅苕秧子、收稻穀。今年不再向地主交租,國家減租減息後,要少交三成,佃農們生活有了改善,等到明年土改,分到田土,除去交公糧,全是自己所有,張曉風替父老鄉親高興。幾家人的田土,完全是爺爺使牛耕,如今,爺爺病了,誰來幹這些活呢?靜遠也快滿月,該迴家看看了。

    晚上,張曉風陪陳大全三人喝酒到十點,他說道:“大全!你酒量大,我喝醉了,得先迴場上,你們接著喝。”

    張曉風醉醺醺地趕迴鄉政府 ,一覺睡到大天亮。起床後才得知一個壞消息——李思琪逃跑了。

    隔壁屋子裏,傳來蘇文英的責罵聲:“你們武裝治安隊是白吃飯的,犯人居然在處決前跑了,這個錯誤有多大。同誌!我的隊長!你們想過沒有。上級對我們鄉的工作評價很高。李思琪這一逃跑,把我們的工作成績全跑掉了。特別是你陳大全,你親自看守,你喝什麽酒?我們怎麽向全鄉人民交待?你二人好好反省,我已經報告區上,看怎麽挽迴損失。”

    李仲清和陳大全恭恭敬敬地站在蘇文英麵前,大氣也不敢出,百密一疏,出了漏子,還有什麽說的呢,自認倒楣。

    謝平原正在訊問看守民兵溫光文:“什麽時間發覺人不見了?”

    “雞叫的時候。”

    “把經過詳細說一下。”

    溫光文看到謝副隊長嚴厲的目光,裝出十分害怕的樣子講述事情的經過:“昨天晚上不該我們當班,我們是代廖雲忠兄弟的班。前天晚上熬了通夜,昨晚又熬夜,真是受不了,為了不打瞌睡,我們就喝點酒來提神。你問陳隊長,到過更時候,走路都在打瞌睡,用手揉,用冷水抹,都不行,上下眼皮硬要合起來,哈欠連天,實在支持不住,靠在柱頭上打了個盹,醒來,用電筒照房間,人就不見了!”

    “為啥廖雲忠沒來當班?”

    “廖雲忠兩弟兄,死了婆婆,在家裏辦喪事。我們頂班,偏偏我們遇上倒楣!”

    這些民兵,是工作隊入駐以後才從各村抽調上來的,每月補貼三萬元,都是窮人家的孩子,有的槍都不會放,背著槍隻是做樣子罷了,在申家糖坊作看守的人還是能幹些的。死人——頂班——熬夜——逃跑,好像順理成章,溫家兄弟有多大責任呢?謝隊長問不下去了,隻好向蘇隊長匯報。

    莫副隊長在另一間屋子審問溫光軍,他交待的情況與溫光文所說差不多。三個隊長想不出李思琪是怎麽從人間蒸發的。蘇文英氣憤地說:“這件事,不好追究兩個看守的責任,陳大全要負主要責任,喝得三魂掉了兩魂,等於無人看守。不過,話又說迴來,人都是肉長的,天天熬夜,陳大全他們也辛苦,叫他們要吸取教訓。”

    張曉風替兩個好友失職而惋惜,來到陳大全寢室,大全伏在辦公桌上,眼淚還掛在臉上,應該安慰他幾句,曉風勸道:“大全!你我都沒想到會出這種事,李思琪怎麽就跑了呢?不撬門,不鑽窗,又怎麽跑得掉呢?我走後,你們又喝了多久?”

    陳大全擦掉眼淚,萬般無奈地說道:“曉風哥!我倒楣透了,遇了鬼,鑰匙在我褲腰帶上掛著,沒有人能拿得去。他怎麽就跑了呢?難道他是狐狸精轉世,硬是找不出原因,不知會受到什麽處分。”

    李思琪怎麽會跑掉的呢?鑰匙在陳大全身上,放在腰帶上,取鑰匙,陳隊長一定會醒來,門窗,牆壁完好無損,真是不好解釋。

    是陳大全放走李思琪的嗎?謝平原通過調查,知道他不可能放人,因為陳大全的叔叔就是被李思琪派的鄉丁抓去當壯丁的,陳家人對李鄉長恨之入骨。是兩個看守放的嗎?他們沒鑰匙呀!也沒有理由放呀!

    蘇隊長訓人不能訓迴人犯,隻好召集大家,商量應急辦法,他說:“李思琪怎樣跑掉的,現在是個謎,無法破解。當務之急是明天的公判大會,告示已經貼了,犯人不見了,怎樣給百姓交待,大家想想辦法。”

    李仲清站起來,向大家彎腰,檢討自己:“蘇隊長!我是武裝隊長,對李思琪的逃跑應負一定責任,主要是思想麻痹,就放鬆了警惕,恰恰就出了問題。”

    陳大全檢討更加深刻:“我恨不得剝他李思琪的皮,吃他的肉,反而讓他跑了,我應該負主要責任,我悔恨自己,不該喝酒誤了大事。我今後一定吸取教訓,嚴加看管。我願意接受處分!”

    張曉風想替二人開脫一點責任,他說道:“這件事真的是砍竹子遇了節,誰也不想出這種事,可是它偏偏就出事了。批評也好,檢討也罷,李思琪還是不會迴來。如今得想一個方子,我看這樣行不行,明天開公判大會時,就說李思琪罪大惡極,已被押送縣城處決。”

    “好吧!就照張曉風說的辦。老謝,你寫一份事故報告,李隊長、陳隊長各寫一份檢討書,一並送交區上,聽候處理。”蘇文英鐵青色的臉上稍稍變得好看一些。

    宣判大會如期舉行,青龍場邊上的一塊花生土,剛挖完花生,就作為會場,主席台設在坡上兩株黃果樹中間,拉了一條會幅,寫著“青龍鄉公判大會”。

    四裏八方的男女老幼早早來到會場,等著看槍斃人的壯舉。辰時剛過,一隊荷槍實彈的解放軍戰士押著一溜人進場。前麵四人五花大綁,胸前貼有一張紙,名字上畫了紅色大叉,那是死刑標誌,王建華、王少華也被五花大綁,另幾個土匪和地主、保長們是押來陪殺場的,張國金和另一個老年保長嚇癱了,被拖進會場。

    “哎呀!怎麽沒有李思琪?”有人發覺了。

    大會由鄉長胡學淵主持,首先由蘇文英隊長講話,他說:“鄉親們!今天,在這黃果壩槍斃這幾個壞人,可能是盤古開天地以來第一次,今後還要槍斃更多壞蛋。人民政府替人民做主,要向這些土匪惡霸討還血債,偽鄉長李思琪罪大惡極,已被押送縣城,另行處決。下邊由謝隊長宣讀判決書。”

    判決書很簡單,不像現在,法律程序規範,四份判決書隻用了十多分鍾,也不用簽字,就在會場外邊,四個人犯一字排開,由剿匪工作隊的四名戰士執行。

    四個待決犯人隻李大奎嚇癱了,由兩個戰士抓住兩手往上提著執行死刑,另三個土匪跪著,身子不倒,隻有尤老九,打一槍沒有斃命,在地裏滾,又填了兩槍。陪殺場的保長、惡霸地主、土匪頭子嚇得篩糠一樣抖。

    農曆七月十六日,張曉風在新廟子召開全鄉教師會。唐雨梅找著張曉風,對他說道:“張文書!聽說要在汪家灣設教學班,我願意去那裏。”

    “那裏離你家遠,生活不方便,我想派一個男教師去。你為啥要去那裏呢?”

    “我想離家遠一點,清靜一些。”

    “你倆孩子小,老陳又不在身邊,真難為你了,玉華就比不上你。”“華姐生孩子,我都不知道,失禮了,恭喜你,聽說是個男孩。”

    “半年來,你都沒有來三清灣,玉華常提起你的,以後要常來玩。”

    九點鍾,人到齊,會議開始,張曉風首先宣傳上級精神:“老師們!今天是八月二十九號,離秋季開學隻三天了。關於學校工作,政府的政策是,要有步驟地進行舊有學校教育事業的改革工作,爭取一切愛國的知識分子為人民服務。在座的老師們,政府要對大家的工作進行考察,我希望每位老師都合格,成為光榮的人民教師。首先就得真心實意地熱愛中華人民共和國,大家從舊學校來,參與人民的教育事業,思想觀念必須轉變。有人會說,過去教‘人之初’,今天也教‘性本善’,一樣給娃娃發蒙。”

    對張曉風的詼諧,老師們都笑起來,他們對過去的張老師非常熟悉。

    張曉風接著說下去:“其實不一樣,要搞清楚教書的目的,過去,我們教書是養家糊口,今天,還要加點內容,那就是為人民服務。說通俗點,當你看到鄉親們的孩子入不了學,你怎麽想,過去,我們莫法,家窮讀不成書,那不是平民教育。今天,政府是人民的,當然要考慮所有孩子的入學問題,前段時間,麻煩大家到各村動員孩子們入學,今天把情況匯總。我們要將農民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小孩來對待,關心幫助他們,耐心教導他們。”

    由於新廟子學校隻有四間教室,附近的采和、雙堰、新華、涼風四個村的孩子在新廟子就讀。另外,在汪家灣、申家糖坊、高粱寺、周家寺設四個班。

    偏遠的地方,大家不願意去,張曉風隻能獨斷,安排教師工作:“劉誌高老師的家就在高粱寺下邊,他就近任教,唐雨梅老師願意到邊遠的汪家灣任教,這種吃苦的精神很好,王新鵬本是周家寺的私塾老師,原地不變,申家糖坊的私塾教師楊遠輝也不動,方雲昭、陳鎮東、新分派來的曹中康和張天榮在新廟子任教。”

    鎮反大會震懾了壞人,樂壞了村民,他們紛紛到農會訴苦,聲討土匪、地主惡霸的罪行。學校工程也應該上馬了,七月十七日,張曉風、李仲清和李仲奎在新廟子召集自新土匪開會。

    李仲奎宣傳黨的坦白從寬政策:“工作隊和鄉政府嚴格審察了你們參與土匪活動的情況,認為,你們本質上是窮苦人出身,走投無路才幹土匪,罪惡不大。黨和政府寬恕你們,要你們將功抵罪,檢舉揭發那些土匪頭子和骨幹的罪行,當然也不能為了立功亂說;還要參加修學校,每人幹九十天,中午夥食自備,用義工來抵消你們的罪過。再說,你們的兒孫也要讀書,就算給子孫後代積點功德吧。如果不服從勞動改造,就有坐牢的可能。你們原意將功贖罪嗎?”

    “願意!”沒有誰喊口令,大家異口同聲地迴答,他們的頭兒已吃了槍子,對共產黨早就虛了,搞不好判你幾年刑是可能的,盡義工消災是最輕的處罰。

    張曉風接著布置工作:“幹過石匠和木匠的請舉手。好的!你們六個人就到大掌脈師張國成那兒報到,他給你們分配活兒。剩下的人分成兩個組,一個組到汪家灣方翰成那兒拆糖坊,要拆房子有經驗的才行,幾個人就可以了。另一個組把磚瓦和木料運到新廟子來,每天運四趟。挑磚瓦以一百斤左右為標準,運木料,根據情況,用馬夾子運,一百斤至一百二十斤,用肩頭抬,每人平均在八十斤以上才算一次,每天早完成早下班。每天要作驗收記錄,在你們中選出兩個人負責。每天拆下來的材料要運完,要注意安全,出了狀況自己負責。”

    很快,自新人就選出袁家軍和舒鬥成作領頭人。張曉風、李仲清、李仲奎和掌脈師張國成帶著四十八個自新土匪趕去汪家灣拆房子。

    張曉風一行人到了汪家灣,張國成指揮木匠正要爬上房頂拆房,從大四合院裏跑出一批鄉民,邊跑邊喊道:“不準拆房子!”

    這些村民認為,大地主方翰成的房子當然應該分給當地窮人,鄉政府把房子拆了,就分不成了。永安村農會主席羅少康向他們傳達了鄉政府的決定,他們不敢反對政府。得知是張曉風提的建議,於是怨氣就衝著張曉風發:“張曉風!你們采和村有三座糖坊,為什麽不拆?偏偏來我們這兒拆。”

    “張曉風!你有私心,近處的糖坊不拆,跑到遠處來拆。”

    李仲清知道,人多口雜,不理他們,會越說越來勁、越說越離譜。張曉風不應答不行,應答呢!又不是幾句話能講清楚的,他們人多,和你胡攪蠻纏起來,會越說越說不清。村民素質低,無法與之理論,隻能用政策壓人。他拿出武裝隊長的威風,鐵青著臉,嚴肅地說道:“鬧什麽?要造反啦!拆房子是人民政府的決定,誰敢反對?誰要反對,就是反對政府。哪一個喊你們來鬧的,這是個大問題,誰是領頭的?對的就站出來,想坐班房,是不是?羅少康,出了事,你要負全部責任。”

    汪家灣的村民沒有見過大世麵,共產黨在他們心裏,是敬而畏之。土匪頭子尤老九等人被槍斃,他們拍手稱快,還關著保長和一些惡霸地主,馬上就要與之算總賬,他們衷心擁護人民政府。可是,工作隊為什麽偏偏聽信了張曉風的鬼主意,大老遠地來汪家灣拆房子呢。他們當然恨張曉風,罵幾句不可能改變政府的決定,但是罵出了心中惡氣。

    羅少康知道,如果追查到自己,就麻煩了。於是大聲說道:“鄉親們,政府拆哪兒的房子,不是你們該管的事。拆方翰成的糖坊,與你們何幹?大家迴去吧,沒什麽可鬧的。”

    看到村民不再說話,張曉風始終微笑著,耐心地解釋道:“鄉親們!我希望大家不要胡來,有意見可以輕言細語的向政府講,胡鬧不解決問題。國家的土改政策規定,全鄉的土地、地主富農的家產要統一分配,全鄉最大的地主是誰?就是方翰成倆兄弟,兩座糖坊、兩座大四合院,他們的家產不是隻屬於你們汪家灣八十多口人,何況隻拆兩座糖房,就是考慮了大家的利益,你們還有什麽想不通的呢?”

    村民們隻好讓步,不過,內心深處恨透了張曉風。

    張曉風安排好運材料的事,李仲清提議道:“仲奎兄,曉風喜添貴子,我們少了禮,沒有前去祝賀。今天我們迴鄉上,順便去三清灣,關心關心玉華和小靜遠。”

    “我看就算了吧!”張曉風笑著拒絕道。“我前次迴去就挨了罵,又是十來天沒迴家,迴去討罵

    嗎?”

    李仲奎批評張曉風:“你就該挨罵,玉華在月子裏,最需要人照顧。你卻把丈夫和父親的責任推掉,忙你的政事,得到表揚是好,但是,蘇隊長也不是叫你完全不顧及家庭呀。”

    張曉風隻好妥協,邀請道:“仲清!你幫嫂子說話,我聽你的,恭請二位光臨寒舍。”

    三人迴到三清灣,張新慧在水塘邊玩,看見父親迴來了,她不迎上去,反而往家跑:“媽!爸爸迴來了!”

    “你為啥不接爸爸呢?”

    “還有兩個人,我害怕。”

    劉玉華笑了笑:“鬼丫頭,沒見過世麵。”

    “玉華!我們把曉風給你押迴來了。”李仲清人未進堂屋,聲音先到。

    劉玉華抱著張靜遠走出房間,招唿二人:“原來是你倆兄弟,請坐!”

    李仲奎伸手抱過小靜遠,說道:“我們帶人去汪家灣拆房子,順便來看看小少爺,真不好意思,沒有給靜遠買點禮物。”

    “哎呀!你仨弟兄還講究那些?啥子禮不禮的,您們肯來,就是有禮了!”劉玉華轉而麵對張曉風責備道。“沒有道理的是曉風,要學古人,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也不撒拋尿照照,你凡人怎能去和聖人比。人家誇他幾句,他就不知三個少、還是兩個多。你們說,他占不占理?”

    李仲清知道劉玉華是大戶人家千金,讀了許多書,說話很風趣,於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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