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太陽有點毒,張國瑞走在迴家的路上,心裏一高興,輕輕地哼起川戲的小調,腳步輕盈,遠處的青山,近處的田野,金黃色的稻子,那村落、竹林,鑲嵌成望不到邊的地毯。在張國瑞眼裏,不是觸景生情,而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共產黨總是寬大為懷,那些土地、家產,正如張曉風所說,乃身外之物,就分給窮人吧!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值得可惜。他還沒想透徹,已到家了。高大的黃顛樹上,白鶴不成曲調地歡叫,在張國瑞聽來,非常清脆動聽。

    大水塘邊,上下院子的女人們在洗衣服,那是匯聚和發散消息的場所。張天雲坐在自家後門口,看那些婦女一邊洗衣,一邊嬉戲。李文英拿著捶衣棒,笑著問道:“張天雲!你當了農會的頭兒,就有姑娘喜歡你了,你去看人夫,幹成沒有?”

    “幹成啦!你還不曉得呀!”餘秋華代替張天雲迴答,又壓低聲音,“那麽可惡,還是有人喜歡。”

    張忠海的兒子張天益說道:“張國瑞是個霸王,打整老二婆,多慘呀!三清灣的人都不敢惹他。張天雲是個不認黃的,到工作隊去告他,告來個農會主席,又說了個婆娘,硬是走桃花運了。不過,天雲去告老輩公,又做得過分了。”

    李文英突然看見,張國瑞從張明月的花園中走出來,小聲說道:“來啦!張國瑞迴來了。”

    所有人都往下院子方向看,餘秋華笑著問道:“瑞二爺!你迴來啦!揀到啥東西,那麽高興?”

    張國瑞知道是張天雲去工作隊告發自己的,也隻有在心裏恨的咬牙切齒,不敢興師問罪,真是“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原受犬欺”,他也看見了張天雲,於是提高聲音說道:“當然高興啦!揀了一樣最好的東西,你們猜,瑞二爺揀到啥好東西啦?”

    看他空著兩手,大家都搖頭,表示猜不著。餘秋華笑道:“喲!瑞二爺還要賣關子呀!”

    張國瑞大笑道:“瑞二爺把自己的命揀迴來了,你們說,有哪一樣東西比我這腦殼值錢?人家是想方設法要倒我這盆血旺,嘿!人民政府不要。忠仁!忠義!我迴來了,沒事啦!迴去把肥雞婆殺了,今晚上打牙祭。”

    看到張國瑞得意的樣子,張忠安拉著張天雲走迴屋去,他說:“不準與瑞二公吵。”

    張天雲迴到房間後,大聲說道:“您們一輩子都怕他,現在解放了,他不敢在我們頭上拉屎撒尿。我不相信他的事就這麽結了。”

    “管他結沒結,你少得罪人,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你剛說了婆娘,要給人好印象。他是長輩,殺不殺他,是政府的事,已經出了氣,也就算了。”

    “二叔!我和他瑞二公的冤子已經結了,輩輩代代都記得的。我想起來了……”張天雲心有不甘,突然想起了張國瑞做過的一件事,也許可以置張國瑞於死地,他怕說出來,叔父不同意。

    “你娃兒又在打什麽爛主意?”

    張天雲笑了笑,走出門去,走到了青龍場,找著謝隊長,很急迫地問道:“張國瑞那個惡霸就沒事啦?謝隊長!你沒有看見,他迴到三清灣的那個樣子喲,就像挖到金娃娃一樣,得意忘形,真可恨!”

    “小夥子,你有什麽意見?你認為他應該有事?”

    “他的事多啦!三清灣的惡霸,土匪頭子,還打死了人。”

    “打死人!”謝隊長好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高興地說:“你講講詳細情況。”

    張天雲看到謝隊長的神情,慢慢地說道:“那是丙子丁醜年大天幹的事,大災荒餓死人的多,一個叫彭七的人,半夜後,鑽到張國瑞家裏偷東西,被張國瑞抓住,活活地打死了。打死的是小偷,大家都不以為然,拖到荒草壩,挖個坑埋了。不信,你問我曉風大哥。”

    “你說的情況很重要,工作隊一定會調查清楚的。這件事,不要向其它人講。”

    張天雲想到又有法整張國瑞,心裏快樂,走出鄉政府小木樓。他想象,有一天,張國瑞被五花大綁,背插一塊木板,上邊寫著張國瑞三個大字,用紅筆劃了叉,被全副武裝的人民解放軍押赴刑場。張國瑞已是鼻涕流流,全身軟得像一條螞蟥,被拖到刑場邊,“砰”!腦漿四濺,那才解恨。這場景,張天雲想了幾次,走在青龍場上,他在迴想那場景,享受報仇雪恨後的暢快。

    “天雲,你在想什麽?走到坎坎邊了。”張曉風從新廟子迴青龍場。“天雲,來場上辦啥事?”

    張天雲笑了笑,說道:“曉風哥,張國瑞這個惡霸、土匪頭子,工作隊還對他手下留情,又把他放迴去了,那神氣,衣裳角角都要撣人。是不是你哥子給他說了好話?”

    “我才不管他的事呢!保他不到,也害他不著。聽說前次是你告的他,真的嗎?”張曉風對張天雲的看法,曆來不怎麽好,嚴肅地問道。

    “明人不做暗事,是我摳了他的底火,今天,我又來告了他的狀,不整死他,老子心頭不消氣。”張天雲咬牙切齒地說,他也不怕張曉風指責。

    “你真的就那麽恨他?非得倒了他那盆血旺?”

    “他做了我老漢的初一,我就還他個十五。我說不過你!”張天雲急急忙忙地走迴家去。

    張曉風迴到辦公室,倒水洗臉,想到張天雲的報複心,搖搖頭,張國瑞的命難保啊!

    謝隊長把張曉風叫到自己辦公室,問道:“五個罪犯的綜合材料搞好了嗎?”

    “今晚加班寫好,明天就可以送到區上。”

    “那些證據材料一定要具體,時間、地點、參與的人都要清清楚楚,要罪犯心服口服,簽字劃押,伏法是他們罪有應得。”謝隊長老練地指導著。

    張曉風開頭以為謝平原比自己年長,加上工作隊副隊長的身份,很尊重他。後來得知,謝隊長才二十四歲,他心裏有點不服氣,在處理張國瑞案子中,他體現出的智慧,令張曉風刮目相看,他笑著說:“謝隊長!您放心,我做事,從來都是很仔細的。”

    “蘇隊長和老莫忙著征糧,搜捕那些頑匪,早出晚歸。大家工作很忙,你也要注意休息。我們三個隊長對你的工作很滿意。在本鄉幹部中,你的能力很強,好好幹。”

    謝平原讚揚他的勞動,他心裏熱乎乎的,他沒忘記哥們,接過隊長的話說道:“李仲清、李仲奎、陳大全他們三人的能力也強,幹工作也很賣力喲。”

    謝平原十分佩服張曉風的胸襟和義氣,微笑道:“你們幾人都不錯,”話題一轉,“張曉風,我問你一件事,十三年前,張國瑞是不是打死了一個姓彭的人?”

    張曉風當然記得,工作隊肯定是從張天雲口裏知道的,他不能替張國瑞遮瞞,馬上迴答道:“是有這迴事:半夜過後,把大家驚醒了,上下院子的人聽說抓到偷兒了,都很興奮。有一次,小偷來偷我爺爺的錢,把竹編牆壁摳開一個洞,他不知道裏邊還釘了一層木板,沒成功。大家都說,彭賊一個縱步要跳一兩丈遠,偷東西沒失過手。這次被抓住,大家都去看熱鬧。張國瑞用柴塊子打,也有其他人幫著打,男女老少就在旁邊喊,‘打死他’,簡直是同仇敵愾。彭七在地上滾,直到打落氣,沒有人站出來製止。大家認為,小偷挨打活該,誰也不敢說有錢有勢的張國瑞不對。依現在的政策,小偷也是罪不至死。”

    張曉風心裏直打鼓,張國瑞打死彭七,是鐵證如山,張國瑞是兇多吉少。曉風說了那麽多,既肯定了事實,又委婉地表明,當時的客觀環境和人們對偷兒的怨恨,打偷兒無罪,打死人也許就有罪了,不至於是死罪吧,他想替張國瑞開脫一些。

    謝平原也懂得張曉風的話外之意,老百姓的觀念就是那樣的,平時罵人最毒的是“男盜女娼”,可見對“盜娼”之憤恨。他接著張曉風的話頭說道:“小偷是有罪過的,但是罪不該死。你想想,解放前,吃不起飯的人很多,為了活命,軟的辦法呢,就去乞討,希望別人發善心施舍;主動的辦法就是去偷、去當‘棒老二’{用棍棒襲擊搶劫的人},他們的行為肯定不對,那也是逼於無奈呀!不應該收他的命。全鄉幾十個土匪,都是窮人出身,所以新政府不治他們的罪,讓他們自新,就是使他們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平頭百姓隻知道傳統倫理道義上的對與錯,根本不懂得法律懲戒的深和淺,謝隊長!我的看法對嗎?”

    “的確如此,我們寬大那麽多土匪,好多百姓就有意見,那是站在受害者一方來看問題,如果你站在另一方,土匪的家屬的角度來看,自然有當土匪的無奈。法律講究公平,就得從雙方利益出發,去考慮問題;就要從治病救人的目的去考慮法律的度!”

    張曉風對法律知識,隻有一些模糊認識,經謝平原解說,受益非淺,頻頻點頭認可。他迴到自己辦公室,看著窗外。天上烏雲滾動,正午的天就如傍晚般黑,一會兒,大雨傾盆而下,雨點打到泥地上,濺起大泡,現出小水窩,屋簷水如水柱一般。

    張曉風望著街上,水流成河,他鬆了一口氣。整個夏天沒下過一場大雨,真有點“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苗半枯焦”的境況,雖說“減租減息”給農民減輕了負擔,可是,種莊稼得靠天吃飯,天公偏不作美,就不下雨,小春作物因春旱已歉收三成,大秋作物又遇天幹,人們對雨的渴望之情,可想而知,久旱逢甘露,來了及時雨,紅薯苗曬不死,正灌漿的稻子也有足夠的水分,百姓心裏不焦愁了。

    隻下了三十分鍾的暴雨,一下子天又亮開來,還在稀疏地打著小雨點。蘇曉梅光著腳,淋成落湯雞一樣,跑迴青龍場,從張曉風的辦公室窗外跑過去。

    張曉風立即笑道:“你咋個成了落湯雞,該躲躲雨嘛!著涼生病就不好了!”

    蘇曉梅根本不管張曉風說了什麽,小跑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衣服也不換,匍匐在床上,大聲哭起來。

    蘇曉梅和張國林主席、李仲清隊長到高岩村去落實各自的工作。辦完事,天上烏雲滾滾,大雨頃刻就要下了。張國林說道:“曉梅!大雨很快要來,我的家就在山背後,你們到我家去躲雨,午飯後迴鄉上,好不好?”

    李仲清突然產生一個大膽的想法,於是說道:“曉梅!你跟張主席去,我迴鄉上。”

    蘇曉梅本想接受張主席的邀請,經李仲清一說,她就不好獨自去了,於是也說道:“張主席!謝謝你的邀請,我還是與李隊長一起迴鄉上。”

    大風吹彎了樹梢,吹斷了竹子,發出“啪啪啪”的聲音,山野的人們早就紛紛逃進自己的窩裏去了。蘇嘵梅跟在李仲清後邊,往青龍場趕。

    李仲清說道:“我們翻山走小路,要近得多,萬一雨來得快,山上有個土地廟,還可以躲雨。”

    二人剛上山,大顆的雨點就打到臉上了,遠處就是土地廟,二人拚命地跑,大雨傾盆而下,跑到小廟,衣服已經全濕了。

    蘇曉梅抹著頭上的雨水,笑道:“簡直成了落湯雞!”

    李仲清一邊抹雨水,眼睛斜視著蘇曉梅,一件單衣濕透了,緊裹著楊柳細腰,高聳的兩座小山上,凸起小乳頭,令李仲清如觸電一般。不過,隻是一瞬間,他就恢複了神智,關切地說道:“曉梅!趕快把雨水弄掉,受了風寒,就不好了!”

    蘇曉梅望著廟外的大雨,看著自己的樣子,身邊一個大男人,那雙賊眼正盯著自己,渾身的不自在,她坐在地上,用兩手臂遮住乳房,抱怨道:“今天真倒黴,遇到這種鬼天氣。”

    這時,李仲清眼睛有點模糊起來,腦袋裏,兩個李仲清正鬥得非常激烈,一個說:“不管三七二十一,美人在旁,天公又作美,機不可失!”

    另一個說道:“不行!你李仲清是鄉政府幹部,怎麽能夠幹卑鄙齷齪之事。克製!克製!克製!”

    李仲清臉上脹得紅紅的,一股熱血直往頭頂湧去,他咬著牙,非常地難受。二十五歲的他,儲備了巨大的能量,現在正是釋放的機會。他實在克製不了動物的本能,眼睛一閉,迅速地靠上蘇曉梅,說道:“曉梅!我控製不了自己,我太喜歡你了!”

    有如晴天響炸雷,蘇曉梅腦袋裏轟的一聲,她立刻知道,身邊的男人要幹啥,幸好她早就有警戒之心,李仲清魔鬼般的兩隻手已經接觸到自己的肩膀。她周身一驚,右腳一伸,立刻站起來,向前俯衝出去,並且大聲吼道:“李隊長!你要幹啥子?”

    蘇曉梅話落,人已衝到廟門口。李仲清想站起來,衝上去,抓住小美人。突然,他全身一哆嗦,從頭到腳透心涼。蘇曉梅就趁他猶豫的瞬間,已經跨過門檻,衝進大雨中,跌倒又爬起來。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離惡魔越遠越好。

    李仲清站在小廟外,經雨水一澆,腦袋完全清醒過來,邊打自己耳光邊大聲地喊道:“我趁人之危,我該死!”

    蘇曉梅無心去管李隊長該不該死,她憤怒極了,頂著傾盆大雨,往山下跑去,摔了幾個跟鬥,糊上泥巴,又被雨水衝刷掉了。

    李仲清看見大雨中的蘇曉梅,狠狠地捶了自己兩拳,大聲罵道:“李仲清!你不是人。”他看見屋子中間的土地神,鼓著眼睛瞪著自己,似乎在譴責自己的肮髒靈魂。他大步上前,一腳揣在土地菩薩肚子上,狠狠地說:“管得寬!”

    李仲清坐在門檻上,望著蘇曉梅的身影翻過山去了。他苦笑了起來,差點褻瀆神靈。原來還想在自己有所發展時,甩掉劉玉芳,與蘇曉梅成就美好因緣。現在已經鑄成大錯,希望破滅。看來,自己隻有娶粗俗的劉玉芳為妻了。

    大雨還在繼續傾倒,李仲清想,自己暴露了醜惡的靈魂,蘇曉梅一定恨死自己了,其他人知道了,我李仲清還有何顏麵在鄉政府裏混下去呢?蘇曉梅會說出去嗎?不會,她應該比自己更看重名譽,天知地知,她知我知,隻要她不說出去,這件事就不存在。即使她要損人也不利己,我可以反咬一口,是無中生有。李仲清慢慢地現出笑容,人間的一切都像遠處灰蒙蒙的山影,給人模糊之感。

    蘇曉梅哭夠了,身上的水滲到被蓋裏去,身上的涼意逐漸加重,頭有點昏。腳底慢慢地疼痛起來,她爬起來檢視,腳上劃了兩道口子,流血了。她立刻換掉濕衣服,用幹毛巾擦拭頭發,洗腳,穿上布鞋。她恨透了李仲清這個人麵獸心的家夥,她要把屈辱告訴曉風哥。她馬上又否定了,幸好自己沒有吃虧,她不能把這種事告訴他人,否則,將會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有損自己名譽。

    蘇曉梅把濕被子拆下來,張曉風在門外問道:“曉梅!風寒入體,要生病的喲!”

    一經提示,蘇曉梅接連打了幾個噴嚏,似乎告訴張曉風,自己真的感冒了。

    聽到噴嚏聲,張曉風急忙說道:“受涼了不是!曉梅!趕快出來,到飯館去,搞點薑湯來喝。”

    蘇曉梅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開門出來,不說一句話。張曉風卻不管那麽多,拉起蘇曉梅就走,完全是哥哥對不懂事妹妹的關心。

    飯館老板娘名叫張惠蘭,漂漂亮亮的婦女主任是飯館的老顧客。她看見本家兄弟居然和大姑娘一起進來,心裏閃過一個念頭,難道二人有故事。她知道,張曉風是個正派人。馬上收迴驚訝的臉色,笑嘻嘻地喊道:“曉風兄弟,難得見你來我的館子吃一次飯,今天起了仙風呀!”

    “大姐,你給我們炒一個葷菜,一個素菜,打一個薑湯,要多放老薑。我們蘇大主任下鄉,淋了雨,受了風寒,發一發汗,免得感冒。”張曉風說完,示意蘇曉梅入座。

    張惠蘭一邊抹桌子,一邊笑著說:“蘇主任!我這個本家兄弟是個熱心腸,愛管別人的事,恰恰不大注意自己的冷暖。”

    蘇曉梅再不說話就太不合情理了,於是很大方地笑道:“大姐,我是曉風哥的幹妹子,他呀!是個重情義的人。”

    蘇曉梅忍不住,又是一連串噴嚏。張曉風問道:“曉梅!你怎麽不躲一躲雨呢?弄出病來就不好了,自己要愛護自己!”

    蘇曉梅羞於談論當天的驚險遭遇,隻得支吾道:“事情辦完,迴場上來,大雨突然來了,沒有地方躲雨,反正衣服也濕了,於是就淋著雨迴來了。”

    “我的傻妹妹,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你就沒有一點預見性呀!早點就該找房子躲雨嘛!”

    蘇曉梅還沒有從驚嚇中完全解脫出來,她應付著張曉風,老是提不起精神來,小聲說道:“下次,我一定注意,謝謝你的關心!”

    張曉風覺得蘇曉梅的情緒與往常很有些不同,大姑娘的事,又不好深究,隻得往另外的話題上說:“曉梅!這半年多,你在家是怎麽過的?”

    “和我師範的同學一起玩,有時去看一場川戲,無事可做,就到河邊轉一轉,真無聊極了。”

    “哥子關心你,有對象了嗎?”

    “我媽催得急,要在城裏給我找。不知對方根底,我怕被人欺騙,決心自己找。”

    “過去的婚姻大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合心意的少。如今是新社會,應該追求美滿的婚姻。”

    “這鄉下,很不容易遇到中意的人。”蘇曉梅想起李仲清的無理舉動,心裏很惡心;再比較張曉風的人品,她更加欣賞張曉風。

    “我相信緣分,曉梅,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如意郎君的。”

    她想把心裏鬱積的苦悶放出來,於是壓低聲音,隻能二人聽得見,直言道:“曉風哥!說實話,這世上,很難找到你這樣優秀的人了!我想,爭取調到城裏去工作,婚姻問題也許就好解決了。”

    蘇曉梅過去與人談婚姻,一定會臉紅,自從當了婦女主任,對人處事就大方多了。她也深知,張曉風是個坦蕩君子,她也毫不隱諱對張曉風的愛意,也許可以抵消對李仲清的厭惡之情。她與曉風隻有做知心朋友的緣分。

    “曉梅!你如此看得起哥子,令愚兄無地自容。我這個人有許多缺點,你不知道而已。我沒有弟兄姐妹,少了許多親情,感情世界相對你們家的人來,顯得空虛得多。我非常羨慕你們家,蘇老先生那麽儒雅,你的二位兄長那麽有才華。自從我認了你這個妹子,加上幾個結拜兄弟,我的情感生活就豐富多了。”

    “曉風哥!你是重情重義之人,你和玉華嫂子也很美滿。小妹為你高興,我的將來會怎樣,我也無法預料,就怕遇到那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偽君子。”

    蘇曉梅從來認為世界是美好的,也總是善意地看待他人,可是,在這人生的關鍵時刻,李仲清現身說法,給她上了一課,展示了醜惡的人性。她想不到,道貌岸然的李仲清居然是那種禽獸,她改變了固有的觀念,從這一點說,蘇曉梅是吃一塹長一智。

    “曉梅!想不到你還能看到人性的另一麵。在與人交往中,我曆來是以己度人,沒有想過人的醜惡一麵,也許是沒有受過挫折。你的考慮是對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特別是談戀愛,不能草率從事。新社會的婚姻要自己做主,勉強不得。我想,新政府是百廢待興,需要大量的人才,你好好地鍛煉,迴城的機會很快就會有的。”

    張曉風自從去蘇曉梅家,見到蘇氏父子三人後,他才真正地認識到,什麽叫書香門第,什麽叫器宇軒昂,蘇家的人都是幹大事的,蘇曉梅的丈夫也應該是有地位的人。

    下午,蘇曉梅發高燒了,張曉風跑到衛生院找到張天宣,說道:“兄弟!快去給蘇主任看病,她淋了大雨,正發高燒!”

    張醫生急忙背上藥箱,趕到蘇曉梅寢室,考體溫,三十九度五。張天宣說道:“再燒下去,會燒成肺炎的。打針吃藥,幾天就好了!”

    李仲清迴到鄉上,換了衣服,飯也不吃,睡過午眠。聽說蘇曉梅病了,他想,走大路,有房子躲雨,就不會有淋雨的事,也不會生病了。都是自己起了邪念,才有後來的尷尬之事。自己去看望她,隻會招來不愉快。隻好冷淡一段時間,彼此不來往,就當成沒有發生那迴事。

    張曉風忙了三天,蘇曉梅能夠自己料理生活了,請了幾天假,迴城裏繼續治療。臨走,她閃著淚花說:“曉風哥,妹子一輩子都記得你的好!”

    “這是哥哥應該做的,你這麽說,就把哥哥當外人了!”

    張國瑞迴到三清灣,高興地給妻兒描述美好前景。妻子說道:“但願你這次放迴來,就不要再抓迴去了。”

    “簡直是烏鴉嘴!你恨我,也不用這樣咒我嘛!”

    “我恨你!我嫁給你二十多年,過了多少好日子?我和義兒一個月都打不到一迴牙祭,你倒好,在城裏和小婆子花天酒地的,我能不恨你嗎?我隻怨自己命不好。”

    張國瑞隻好檢討自己道:“是我虧待了你和義兒,我今後會對你好的。”

    “還是戲子好,半年多了,沒有來看你?戲子無情,婊子無義喲!”

    張國瑞無法與妻子討論下去,拿出家長的威風來:“不許你侮辱黃琳玉!要在過去,你是討揍。”

    “你打呀!你還打少了嗎?”

    張忠仁勸說道:“娘!您老人家就讓一讓吧。”

    張國瑞拿起大煙杆,出外找人去了,第二天晚上才迴來。他打聽到了王建華的消息,一個晚上,都未睡好覺。晚上下了一場雨,天一亮,他就跑到青龍場,還摔了一跤,弄個嘴啃泥,去敲謝隊長的辦公室兼寢室的門。

    謝平原晚上熬了夜,還在酣睡,聽到敲門聲,馬上起床,打開門一看,沒料到是張國瑞,他一邊穿衣,一邊不怎麽友好地問道:“什麽事?”

    “我知道王建華的落腳點。”

    “真的嗎?”謝隊長驚喜道。“快說說,是怎麽迴事?”

    張國瑞完全是帶著立功的心情來的,他躺在床上,想了幾個小時,覺得共產黨沒有計較自己的罪過,自己應該將功折罪,隻好對不起王建華幾個慣匪了,他做出決定後,就趕到鄉上報信。

    他說:“謝隊長,我說王建華要多撈本錢,就是他龜兒子打死了段連長,太可惡了。我這幾天到處打聽王建華的消息,終於被我打聽到了,原來他們根本就沒有往大山裏跑,就躲在我們青龍鄉。”

    “什麽!就在青龍鄉!?”謝平原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聽力。

    “真的!他們就躲在李子灣,王建華的外婆家。在床下邊挖了一個大地窖,王建華、王少華白天就躲在地窖裏。”

    “消息要準確,去抓就要做到萬無一失。”

    “這個消息是我從一個土匪那兒打聽到的。他叫宋水生,還沒有到政府自新,我給他做工作,他擔心,過去幹了一些壞事,怕脫不了爪爪。經過我磨破嘴皮子勸說,他願意自新,又怕別人說他不講義氣,出賣朋友,就叫我來報告情況。”

    謝隊長非常高興,老蘇他們忙了十來天,一點線索也沒有,為了給段連長報仇,莫希有連飯也吃不下。今天總算有線索了,謝平原想,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於是問道:“今天還在那裏嗎?”

    “應該在那裏,宋水生和王建華是結拜兄弟。昨天下午才見過王建華,我晚上去找他,他一五一十地給我說的。”張國瑞頭發全是汗水浸濕的,流到臉上,用手去擦。

    “張國瑞,你這次立了大功,很大的功勞!你的表現非常好。”謝隊長為自己的“以夷製夷”的成功運用而大喜,在他心裏,已經赦免了張國瑞的死罪。

    謝平原穿好衣服,來不及洗漱,立刻到蘇文英門前,重重地敲起門來。蘇隊長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打開門一看,是謝平原,他急促地問道:“發生什麽事了?老謝!”

    “有王建華的下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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