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兒生來驕縱任性,不是安分守己的靜女,見路間無大事,便纏著傅徹說東道西。她腹有經論、胸懷錦繡,博征旁引,說個天花亂墜。其中既有風流雅趣、耳熟能詳的曆史掌故,也有道聽途說、匪夷所思的軼事怪聞。傅徹一直以來耽於武道,雖然小時候也曾跟隨梁亮讀經頌典,但卻不甚解,可謂才疏學淺,加上成長於西域邊陲,見聞極為有限。故此草兒所言所述的十之七八他屬聞所未聞,耳目為之大開。

    人心都好獵奇,然多半聞過則已,不予深究。傅徹勉強算是不失謙虛好學,由奇生趣,不恥受教,直把草兒的字字當作金玉珠璣、句句當作仙音妙樂,聽得如癡如醉,仿佛還有餘音繞梁。聽者與說者之間存在著互動關係,他聽得起勁,草兒講得也更賣力。傅徹油然想道:“若非江湖險惡,與草兒攜手漫步山野,嘯傲林泉,此生更複何求?”

    行了一個多時辰,未有任何異象。成友才不知趣湊近道:“傅公子,依成某看來,今天應該不會發生什麽大事了。”傅徹謙抑道:“成先生所言雖對,但我們還是小心為上,有備無患嘛!”成友才切開話口道:“傅公子是明滅真人的傳人,說起來我們也有些淵源啊!”傅徹疑問道:“莫非成先生與家師是故交?”成友才道:“明滅真人乃當世高人,我哪有結交的緣分?隻不過我們這群朋友都歸屬五鬥米道。”

    草兒對成友才蓄意找傅徹搭訕很不是味,挖苦道:“五鬥米的牛鬼蛇神,你們不呆在巴蜀,跑到這裏來做什麽?”成友才暫作隱忍道:“聽小姐口音也屬巴蜀一帶,小姐為何獨自來這呢?”草兒冷言反駁道:“誰說我一個人了,不是還有琴兒麽?我問你話,你吞吞吐吐不迴答,肯定是做賊心虛。”成友才道:“小姐對我們五鬥米教固守成見,我不好說甚。但成某此來是為一睹五穀先生風采,傅公子也是明白的!”

    草兒打發道:“誰信你了,你這人不夠坦誠,算了,我們不與你多談,你走吧!”成友才尷尬無語。傅徹致歉道:“成大俠莫怪,有事但說無妨!”成友才清清嗓子,還沒說,草兒已道:“叫你別說你還說。”傅徹勸道:“草兒別生氣,成大俠身屬道脈,並非歹人。”心中卻想:“師父曾說巴蜀漢中一帶的五鬥米教派良莠不齊,主事者張修、張魯皆非善類,使原本正大道派淪落到與巫家同流合汙。成友才此來恐是另有目的。”

    他故意道:“家師曾言五鬥米道分為張修先生和張魯先生兩部,他們一駐漢中一據巴蜀,成先生又親附哪部呢?”成友才澄清道:“二張先生原屬一派,同氣連枝,成某受誰統轄都一樣的!”傅徹大有所悟道:“貴教原是分而未分,想來傳言多虛不可信。”成友才連聲稱是。草兒不恭道:“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五鬥米蛇鼠一窩,不分也得分。我爹更說張修是個大傻瓜,早晚會被張魯滅了。”

    她這話像根針刺著了成友才,他極為不高興,冷冷道:“小姐這話未免聳人聽聞!張魯先生仁義為先,豈會自殘兄弟。”草兒迴眸笑道:“我說你肯定是張魯的爪牙,你駁斥我就是欲蓋彌彰。如今巴蜀一帶婦孺皆知,張魯決心吞並張修,隻有張修那大傻瓜還蒙在鼓裏,你若是張修部屬,豈會為張魯辯護!”成友才出奇平靜道:“小姐冰雪聰明,成某心悅誠服。隻可惜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草兒淡笑道:“你們的鬼事,我知道那麽多有何用?”成友才責難道:“古往今來,立身處世都須慎言篤行,小姐難道不懂不知者不言這理麽?”草兒道:“言者無罪,聞者足戒,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非心裏有鬼哪會在意我說什麽?”成友才道:“小姐公然詆毀五鬥米教,成某豈可裝聾子、不揪不採,今日拚著得罪傅公子也要用這三寸不爛之舍與你評說到底。”成友才有意扯上傅徹,但傅徹自知拙於口舌,三緘其口,不敢介入。

    草兒甩袖道:“你有話就大大咧咧說出來,不用含沙射影卷上傅徹,他老實巴交,經不起的你慫恿唆使。我這人最公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現在我把話挑明了,你不準再打傅徹的歪主意。”成友才使力看著傅徹,請求他說句公道話。傅徹攤攤手,一臉無能為力,心中暗讚草兒真人不露相,舌燦金蓮。成友才大討沒趣,找傅徹談話之事隻好作罷,道:“傅公子,咱們同屬道脈,有機會再好好敘話。”

    草兒大獲全勝,要待窮追不舍,傅徹勸阻道:“好草兒,過猶不及,咱們還是得恰如其分、適可而止。”草兒笑嗔道:“我這麽幫你,你連幫我搭搭腔都不會。”傅徹恭維道:“草兒玉質冰心、伶牙俐齒,我這笨嘴笨舍隻會越幫越忙。”草兒別扭道:“我曉得你言非真心,你一定怪我把你的朋友氣走了。”她說生氣就生氣,沒半點征兆。傅徹彷徨道:“好草兒,都是我的錯,你別生氣,氣壞身子可不好呀!”

    草兒餘氣未消道:“我氣死了也不關你的事。”傅徹遊移無計,皺眉道:“好草兒,你不高興就打我一頓吧!”草兒當真揪住他耳朵,傅徹擠出笑臉示好。草兒全作未見,道:“這是你自己要我揪的,可別說疼!”傅徹暗道草兒兵戎相向,自己可就非死即傷了。又想自己未免有些徒負虛名,大好男兒竟被一個少女耳提麵命,若傳到江湖,豈非叫人笑掉大牙,今後還有何顏麵立足於世。可草兒實在是天造神物,所謂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自己要博她歡心哪能還有那麽多顧慮,與她相比,人世的浮名功利何足道哉!

    傅徹情匯於心,現出一副任打任罵、俯首甘為牛馬的服順模樣,草兒看在眼裏、樂在心頭,悶氣化作烏有,甜笑道:“好了,這次先饒你,可不能有下次哦。你要記住我說的話都是對的。”傅徹雖想這是不可能的,但卻是一個勁狂點頭。他這樣子真叫普天下的男人都為其汗顏,因其蒙羞。草兒開懷抿笑,挽著他的手,接著談天說地。

    又行出數裏,到了一處密林。身立林外,傅徹等隱覺風雲突變,一路的和諧氣氛頓時凝縮,恐怖氣息驟增。此處乃巡山捷徑,眾人不欲繞道遠足,步步為營入得林中。長風掃木葉,獵獵沙沙,遠近處處猛虎怒嘯、悲猿哀鳴,如厲鬼號哭,整座林儼若人間煉獄,森然可怖。草兒嚇得縮在傅徹身上,近似要他抱著走。她突然一聲驚叫,傅徹心神一緊,問道:“怎麽了?”草兒纖指前指,傅徹見前麵不遠處,一條巨大的蟒蛇徐徐遊來。

    這蟒蛇有丈餘長,渾身碧綠如漆,身粗如樹。蛇頭竄動,沙沙作響。草兒很是怕蛇,道:“不好了,這蛇怎麽大白天出來呢?”傅徹安慰她道:“沒事,這蛇不會傷人的。”草兒畏懼道:“這路上全是蛇,我不敢走了,你背我。”傅徹隻好依言背著她。草兒在他背上指著那蛇道:“快把它趕走,別擋住路。”傅徹道:“那我靠近它,你別怕啊!”草兒抱住他脖子,道:“我閉上眼睛不看就是了。”

    傅徹按劍提步,正要趕過去,李澤進卻衝了上來,叫道:“傅兄弟,讓我來,我正想找幾條解解饞呢?”複又歎道:“隻可惜是條蟒蛇,味道不佳。不過有勝於無了。”草兒聽他要抓蛇來吃,大搖其頭,拎住傅徹耳朵質問道:“你有沒吃過蛇肉了?”傅徹搖搖頭。草兒警告他道:“幸好你沒吃,要不然我就不理你了,記住以後也不許吃。”傅徹像個聽話的孩子抑或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乖巧點頭。

    李澤進偷偷掩進巨蟒身側,他乃抓蛇老手,經驗豐富、手段多端,更深刻體會打蛇打七寸的至理。他雙手握刀,大刀砍落,正正擊在巨蟒七寸處。孰料巨蟒外殼竟是堅韌如鐵絲網,以李澤進大刀的鋒利再加他不凡的內力還未能將蛇身斬成兩截。巨蟒受到攻擊,觸感益發靈異,立即調轉蛇頭反攻。李澤進叫道:“好家夥,真是皮粗肉厚成妖了。”刀鋒斜轉狠砍蛇頭。巨蟒警覺非常,蛇頭一偏避過刀鋒,卷起蛇尾拍擊李澤進的臉部。

    李澤進大刀後移,越過蛇身,反身一刀又砍向巨蟒七寸,暗道:“他娘的,一刀砍不死你,兩刀總行吧。”大刀與蛇身相觸,蛇身竟生出一股強悍的反彈之力。李澤進這第二刀的效果更遜於第一刀,幾乎沒有傷巨蟒分毫。他大駭卻步,但不畏縮,振起神威,揮刀複上,大叫道:“鳥個畜生的,看是你厲害,還是你爺爺的寶刀鋒利。”他連變數種身法,轉移蟒蛇的注意力,躍上一棵大樹,居高臨下。巨蟒不一會就發覺,蛇身卷住樹幹,狠力摔扯。李澤進雙手握刀,從樹上撲下。巨蟒蛇尾上揚,直擊李澤進的胸口空檔。李澤進哪能被它擊中,身子半空一轉,大刀側砍向蟒蛇腹部,暗道:“不信你這畜生,全身都有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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