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見沒人說話,還是自己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們都說說,到底該怎麽辦?雖然大姑娘的意思在這裏了,但是,她在信裏也說了,最後還得我們自己拿主意。現在,就得拿出個主意了。”


    見眾人都不吱聲,賈母在鴛鴦的扶持下,站起身。在屋子裏慢慢地踱著。


    “就在前幾天,也就在這裏。瑉哥兒把我們一家上上下下的,給罵了個狗血噴頭。說我們家裏,就會搞些歪門邪道的,做起正經事兒來,沒一個成器的。開始我還不服氣,沒想到,這才幾天,就應驗了。”


    “這一件事兒,現在已經是逃不過去了。咱家也就得硬著頭皮接下來了。你們也別怪別人算計咱們,這世上,本就是互相算計的。誰算計的高明,誰就贏了。”


    “帳也是明擺著的,一年得白白地填進去兩三萬兩。咱們能不能吃的消,你們心裏也都是有數的。照著這樣下去,多則三年,少則兩年,咱們這點家業,也就折騰光了。”


    “現在的路,無非就是兩條,一是咱們自己接了下來,挺個兩三年,倒時候,該去要飯的要飯,該去過苦日子,去過苦日子。我活了七十來年,倒也見過不少的世家,說衰落就衰落了。輪到咱們家,倒也不是頭一份兒。”


    “第二條路,就是象大姑娘說的,去把瑉哥兒請迴來,或許還有一條活路。你們說說,到底是選哪一條?”


    “我是活不了幾年了,腿一蹬,眼一閉,眼不見心不煩的。但是,孩兒們的日子還長著呢。你們自己掂量掂量吧。”


    賈母說完,迴到椅子上坐下,慢慢的喝茶,反倒平靜了下來。偶爾拿眼睛逡巡一下眾人,看看他們有什麽反應。


    自然是沒人願意賈瑉迴來的,就連賈政都不願意。


    從感情上來說,賈政是願意賈瑉迴來的。一是賈瑉終究是自己的兒子,他還是不願意看著兒子流落在外的。


    二是外界的輿論壓力,也事關賈政的聲譽。昨天在衙門時,吳尚書就曾委婉地提醒過他,叫他處理好家事。


    賈瑉離開賈府,雖說是私事,但是,要看對誰而言。對於賈政這個官員來說,就不僅僅是私事了。


    這個時代雖然是講究父命子從的,但是,也還講究父慈子孝的。


    也幸虧賈政現在隻是個不起眼兒的小官員,如果他在什麽關鍵職位上,或者是升官兒了,或者是有政敵了,僅憑著賈瑉被擠兌走這一件事兒,就是個汙點。


    要是叫哪個好管閑事兒的禦史給盯上了,賈政也沒有什麽好果子吃。


    從理智上來講,賈政是不希望賈瑉迴來的。


    一旦賈瑉迴來,就將繼續跟府裏的人糾纏下去。輕則整天雞犬不寧的,重則賈瑉說不定哪天就叫府裏人給整死了。與其如此,倒不如叫賈瑉走了,還會有一條活路。


    以賈瑉的本事,將來自己闖出一條路,也是完全可能的。


    從目前來看,賈瑉無疑是拯救賈府的最合適人選。但是,萬一他也失敗了呢?


    真有那一天,皇上那裏怎麽樣且不說,光是家裏這一關,他就過不去。到時候,必將成為眾矢之的。


    賈赦自然也不願意的。


    雖然賈母比較偏向賈政,但是,賈赦目前在府裏,日子過的還是蠻不錯的。


    賈母也不甚管製他,各方麵,他還是很自在的。即使是在外麵,也是吃得開的。平時自己想著法子弄點錢,一天吃酒玩樂的,過的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若是賈瑉迴來了,他的好日子還會持續下去嗎?怕是不會了。


    首先,賈瑉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雖然年紀輕輕,做事卻是老練毒辣。在計謀上,更是算無遺策。


    其次,賈瑉對自己在外麵的生意都了解的一清二楚的,若是這次迴來,必將是在府裏得勢了,再想撈錢,恐怕就難上加難了。他本身對生意就門兒清,任何手段,恐怕都瞞不了他,這就是斷了自己的財路了。


    王夫人自然也不會喜歡賈瑉迴來的。


    第一件,賈瑉一迴來,寶玉的日子就難受了,將來,寶玉還不得叫他給欺負的死死的?若是叫他在府裏得勢了,寶玉可就是沒活路了。


    第二件,周瑞毒殺賈瑉的事兒,在主子們中間,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王夫人的形象,因為此事遭受了重大打擊。


    僅從這一點上,王夫人的把柄,就落在了賈瑉的手裏。她再也沒有能力來控製賈瑉了。這一點,即使他的娘家出麵,都是沒有用的。現在能做的,就是希望賈瑉不再深究此事。能夠彼此相安無事,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賈璉也沒有喜歡賈瑉迴來的理由。


    沒有賈瑉的時候,這府裏的外事,基本上都是他張羅的,這裏麵的油水,可是有很多講究的。


    別人即使懷疑,卻是對他也無可奈何的。一是沒人可以替代他的角色,二是他做的也比較巧妙。


    但是,這兩樣,遇到賈瑉,可就不靈光了。賈瑉不僅可以取代他的角色,而且會做的比他更好。他的那些手段,在賈瑉那裏,更是小孩子的把戲。


    最為關鍵的,就是這個瑉老四,實在是太陰損了。他要是算計起人來,簡直就能把你算到骨髓裏麵去,一個不小心,就叫他給算計到陰溝裏去了,實在是算計不過他啊,防不勝防啊。


    王熙鳳更不歡迎賈瑉迴來了。


    遠的不說,就說這一迴。先是給所有的主子都送了禮,就沒給她和寶玉,在全府人麵前,公開地打她的臉。


    放印子錢的事兒,做的那麽隱秘,還是叫他給抓住了把柄。酒坊的事兒,叫他在眾人麵前就給揭了老底兒,現在不得不交給了官中,自己擺忙活一迴了。


    最要命的,還是自己跟蓉哥兒的事兒和弄死賈瑞的事兒,一定是叫他給抓住了把柄。


    如果賈瑉迴來,以後別說壓製她,隻怕是在他麵前連頭都抬不起來了。還不得事事都得聽他吆喝?


    本指望他這迴走了,自己可以喘口氣了。將來尋個機會,把他滅了口,一了百了的。沒想到,皇上都來幫他了,硬是給弄了這麽個差事來。


    賈珍也是不願意賈瑉迴來的。


    雖然這件差事落到了西府的頭上,暫時跟東府還沒有直接關係。但是,從這段時間的事情上來看,這個瑉老四,顯然不是個善茬,那蓉哥兒也算是個機靈的,都一再在他手上吃癟。


    況且,近來賈珍越來越懷疑,自己那天晚上在小河沿遇上那個劫道的,有些古怪。


    怎麽就那麽巧,就遇上了個高手?搶了銀子也就罷了,何必非要斷了我的命根子?


    他剛進府裏,就把環老三給打了,那天在榮禧堂,據說轉眼之間就打倒了十幾個,這樣的身手,總是叫人聯想起那天晚上那個人。


    以他的生意手段和整人手段,再加上文采,將來迴到了府裏,必將是個得勢的。怕是沒人能夠壓製得了他。叫他得了勢,恐怕將來沒有好日子過。


    雖然他是西府的人,但未必就對我東府沒有想法。


    況且,過了這麽多年,趙聯舉的事情,都叫他給挖了出來,此人也實在是太過可怕。


    看著各人都不說話,賈母的心情更是複雜。


    與其他人都是從自己的角度來考慮不同,她作為賈府的掌家人,必須從整個家族的角度,從戰略的高度來思考這個問題。


    她既不願意賈瑉離開賈府,也不願意賈瑉迴到賈府。


    不願意賈瑉離開賈府,是因為她實在承受不了賈瑉離開賈府之後,賈府在名譽上的損失。


    把一個庶子給逼走了,這是非常有損體麵的。


    大家族存在的一個重要標誌,就是他們有著跟別人不一樣的體麵。用現代的話來講,就是家族榮譽。


    雖然在許多時候,這個體麵已經沒有了,但是,沒有誰會就這麽公開的拋棄這個體麵。


    若是賈瑉隻是個凡夫俗子還好,走了之後,過了一段時間,別人也就淡忘了。


    問題是,他是個商業天才和詩詞天才。離開賈府後,或者他自己單獨開創一片基業,或者是被別的勢力收編,都將會有不俗的成就。


    這就跟賈府形成的明顯的對比。這個對比,就是對賈府最大的嘲諷和羞辱。


    所以,賈母才叫姑娘們到野渡居去,暫時把賈瑉給拴住,不讓他離開。試圖通過時間,來讓賈瑉慢慢地打消自己的想法。將來再利用他,為府裏賺錢。


    但是,叫賈瑉迴到府裏,賈母也是萬萬不願意的。


    那天在榮禧堂,賈瑉已經跟府裏幾乎所有的主子都撕破了臉皮。就差最後一步,總算是沒有報官了。


    這個裂痕,想要彌補起來,並不是那麽容易的。


    問題主要在於,這個瑉哥兒,不僅經商是一把好手,才情出眾,還是個權謀高手。


    鳳姐兒、寶玉、蓉哥兒,就像個傻子似的,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就連都不是對手。


    那天在榮禧堂,本來指望能一舉將他降服,沒想到,叫他一陣真真假假,三下兩下就把自己給轉蒙了,最後叫他給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別人盡管心裏有自己的小算盤,但是,也隻是在暗中搞搞鬼。可是,這個瑉哥兒,根本連我都不放在眼裏,搬出祖宗的魂來,把我壓製的死死的,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他既不離開,也不迴府,就那麽在野渡居呆著。


    但是,現在不行了,皇上的差事來了,除了瑉哥兒,誰能擔當得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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