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酒水似被風吹散蕩漾著漣漪,清透、香醇。


    醇香中,透著一絲奇異的花香。


    「容華……容華……」


    謝橋辨認的出神,聽到皇後的唿喚,迴過神來。看見皇後一臉關切,殷殷低喊。


    「容華,你這是怎麽了?」


    謝橋搖了搖頭:「我一時想起青姨釀的果子酒。」


    皇後抿唇一笑,神色之間愈發和藹。發間的金步搖閃爍著冷光,聲音柔和地說道:「本宮進宮之初,也時常想起家中的一切。你自小不在京中長大,也難免會思念養育你的恩人。」逕自將自己的酒杯斟滿,款款含笑道:「本宮先飲聊表誠摯心意。」


    謝橋眼中閃過異色,隻是唇瓣略略沾了點酒水。


    「怎麽?容華心中還是怨怪太子?」皇後皺眉,眼角眉梢的笑意斂去,透著一絲冷意。


    謝橋的不識抬舉,觸及到她的威儀!


    謝橋端著酒杯的手緊了緊,皇後端著身份施壓。要麽飲盡這杯酒,要麽便是得罪皇後。


    無論哪一種,結果都於她不利。


    無法安然踏出皇宮!


    微風徐徐拂來,一縷縷黯香飄來。


    謝橋尋著香氣側頭望去,她身後的方向香味濃鬱。


    皺了皺鼻,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掩麵仰頭飲盡。


    皇後緊蹙的眉頭舒展,雍容一笑:「過往不快,我們都皆莫再提。」


    謝橋眼眨了眨,皇後的幻影浮現在她眼前,渾身麻軟,倒在石桌上。


    皇後冷眼看著,神色詭譎微妙。染著蔻丹的纖細手指端著酒杯,放在鼻端輕輕聞一聞,緩緩地灑在地上。


    「來人。」


    候在外麵的宮婢進來攙扶著皇後起身。


    紅姑姑收拾好放在涼亭外的薰香,睨了眼昏倒的謝橋,吩咐兩個嬤嬤將竹簾放下。


    瞬間,亭子裏遮掩得密不透風。


    皇後站在涼亭外,太子獨身一人匆匆而來。


    母子二人相視一眼,皇後頷首,太子便打簾而入。


    皇後行一段路,迴頭望一眼亭子。莫名地,心口快速跳動起來,升起一股不安。


    「皇後……」紅姑姑輕喚一聲。


    皇後搖了搖頭,暗嘆自己多慮了。事情走到這一步隻剩下水到渠成,萬萬不會節外生枝!


    ……


    紫宸宮


    淑妃身著一襲煙霞色輕薄紗衣,杏色抹胸,袒露出大半的胸脯。一雙纖纖玉手,溫柔似水般按揉明帝的太陽穴。


    明帝靠在她柔軟的懷中,享受的闔上眼。


    淑妃嬌嗔道:「皇上,您前兒個答應臣妾得空便與臣妾泛舟採蓮。今日陽光明媚,您就算忙裏偷閑,也不能失約。」


    明帝握著她的手,坐起身,目光落在她千嬌百媚的臉上。手撫上她的眉眼,微微失神。


    「皇上……」淑妃嬌聲低喚。


    明帝迴過神來,淑妃湊到他眼前,眉眼間流轉著嫵媚風情,與她截然不同。心中失落,就算長得再像,到底失了她的神韻。


    「擺架!」


    淑妃喜得連忙跟上去。


    二人一同來到萬裏亭,內侍將扁舟放入荷塘中。


    淑妃臉上漾著甜蜜的笑容,目光在萬裏亭一頓,柳眉微擰道:「咦?亭子的竹簾怎得放下來了?如今暑氣並不強,莫不是亭中有人……」話還未說完,明帝已經踏步走去。


    淑妃嘴角微揚,連忙追過去:「皇上,您等等臣妾。」


    亭外並沒有人守著,其他地方巡邏的人,早已被皇後給支開。


    劉公公立即上前打開簾子,陽光照射而入,瞬間將昏暗的亭子照亮,裏麵的情景映入眾人眼中。


    皇上陰沉緊繃的麵龐一抖,隨即一鬆,眸子裏閃過暗芒。


    淑妃心中詫異,顯然沒有想到裏麵不是太子與謝橋,而是——秦驀與謝橋!


    秦驀掐著謝橋的腰肢坐在欄椅上,動作親昵。


    謝橋推開秦驀,站起身來。


    秦驀嘴角的笑頓時一收,麵色冷峻的看向亭外。


    「你們二人再此商談什麽?」明帝和藹的詢問,抬步走進來,仿佛並沒有瞧見二人之間親密的舉止。


    「沒什麽,試一試這竹簾的效用罷了。」秦驀麵無表情,極其不待見明帝,仿佛打攪了他的好事。


    明帝並不在意,挑了挑眉:「今日怎麽有空進宮?」目光卻落在謝橋身上,那熟悉的臉,令他流連忘返。


    亭子裏的氣氛陡然一冷。


    秦驀修長的腿一伸,站起身來,高大挺拔的身影一側,擋在謝橋的身前。


    謝橋很識時務的站在他的身後,明帝的眼神令她非常不適。


    她的舉動,秦驀陰沉如墨的麵色稍霽:「不準來?」


    明帝意識到失態,收迴視線。秦驀不悅的口吻,狂妄得如同他的母親,勾起他心底地怒火。麵上卻是不顯分毫,十分親和:「你住進宮來朕會十分高興。」


    秦驀幽邃詭暗的眸子裏閃過嘲諷,這樣才有更多的機會設殺他?


    一旁的淑妃不甘被冷落,她也想知道,為何都鋪設好的事情,最後發生意外!


    太子去何處了?


    秦驀為何會在萬裏亭?


    美目在謝橋身上一掃而過,突然,視線定在她的眉眼。發現和她的眉眼倒是有幾分相似,莫怪皇上方才瞧著她出神?


    心裏又閃過狐疑,皇上時常翻她的牌子,看她失神,眼底明明是癡戀的神情,可她卻感受不到那濃鬱熾烈的感情,就像透過她的臉看別人。轉念覺得可笑,皇上若有意中人,早已納進後宮,豈會找替身?


    但是方才那一幕,卻在她心裏生根發芽,如何也揮之不去!


    「這位是日後的郡王妃嗎?」淑妃目光在二人之間流轉,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之色。


    謝橋倏然抬頭,明帝正好看過來,連忙低垂著頭,暗中踢秦驀一下。


    秦驀握著她的手,拉到身前,並沒有否認。


    態度表明一切。


    謝橋麵頰紅得恰到好處。


    她知曉皇後與太子對她虎視眈眈,所以配合著秦驀。與他捆綁在一起,那些對她親事動歪念的人,也該三思!


    省心省事!


    淑妃臉上的笑僵滯,極為的牽強。


    秦驀的女人?


    皇後與太子怎得會挑選上這個女人?若是很重要,為何隻給一個妾位?若是不重要,怎得為她冒險得罪秦驀?


    她之所以暢快答應皇後,將皇上引來撞破謝橋與太子,不過是因為謝橋無人給她撐腰,得罪便得罪了。賣個好給皇後,在宮中也好安身。


    「朕如何不知,她是你的郡王妃?」皇上可親的嗓音裏,透著上位者的威壓。


    秦驀並不曾放進眼底,冷聲道:「我的妻,我會不知?」


    明帝眸子冷沉。


    秦驀倏然起身,帶著謝橋朝外走去。似想起什麽,淡掃一眼四周垂下的竹簾:「用處不大,該撤了。」


    明帝眼中利光一閃,隨即隱沒不見,笑道:「這竹簾不過用來避暑……」


    「夏日炎炎,藏在這其中隻怕份外悶熱中暑。」秦驀一口截斷明帝的話,突然暢快一笑道:「倒是有一處地方,四周靜謐陰涼,居高望遠,將這一片盡收眼底。」手指所指之處,頗有種指點江山的氣勢。


    「哦?」明帝挑眉。


    淑妃忍下心頭不安,尋思這裏的情況得傳遞給皇後。


    又怕他們離開會生出未知的事端,將他們留下來,等皇後指示再說。當即順著秦驀的話道:「當真有一處這樣好的地方?皇上,左右我們無事,不妨去瞧一瞧?」


    明帝目光沉斂,等著秦驀拒絕。出人意料的是秦驀竟是同意了,明帝皺眉,不知秦驀賣什麽關子?也隨他一道去了。


    一出萬裏亭,謝橋的手從他手裏掙脫,秦驀卻加大力度收緊幾分。


    謝橋瞪他一眼。


    秦驀仿若未見,逕自朝一條僻靜小道穿過,來到一座高聳重疊的假山前。從假山內而入,攀登到山頂,從這個角度果真能夠將萬裏荷塘的景致盡收眼底。


    碧綠荷葉層層疊疊,綿延仿若連接天際,好似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卷。


    「比在亭中觀賞不同,視野開闊,令人放鬆,就連心情都舒暢了。」淑妃感慨道:「臣妾怎麽就沒有發現這麽一個好地兒?」


    明帝蹙眉,打量著秦驀與謝橋,果真隻是賞景?


    等了半晌,秦驀也沒有別的舉動,明帝漸漸寬心。說不到他今日反常,為了身邊的謝橋?


    謝橋望著萬裏亭的方向,眼中淬著寒芒。她嗅到那股濃鬱的異香,分辨出來藥效至少在一刻鍾後揮發出來。所以毫無顧忌的喝下去,等皇後走出涼亭,她再把酒逼吐出來,吃了藥緩解殘餘在體內的藥效。


    待太子一進亭中,趁他不備之時,銀針紮刺他的穴位,弄昏他。


    這個時候,秦驀便出現了。


    打破她開始的計劃。


    見到明帝的一瞬,謝橋明白皇後的算計。想要太子與她『私通』,恰好被皇上撞破!


    太子這時再請求皇上將她賜給他為妾,皇上定會答應。


    隻可惜……


    謝橋眼中閃過一道詭異之色,緩緩地開口道:「時辰不早了,我與祖父約定的時辰快要到了,先告辭。」


    「我送你。」秦驀不由分說的攬上她的腰肢,緊靠著他的胸膛。


    謝橋不舒適的動了動。


    秦驀以兩人能聽聞的聲音道:「你想讓他們看出破綻,盡管掙紮。」


    謝橋咬牙:「即便是未婚夫婿,還未成親之前,郡王舉止是否逾越了?」


    秦驀嘴角一揚:「我隻是提前行使該有的權利。」


    謝橋暗恨!說的和真的一般,她再不滿,也隻能忍到脫離明帝的視線。


    明帝與淑妃將二人悄然耳語,謝橋的一嗔一怒盡收眼底,目光愈發微妙,心思各異。


    也失去看景的興致,打算與他們一同下去,卻透過水中的倒影,看到兩道如膠似漆身影擁在一起,隱約傳來悠長而熾熱的喘息聲。


    明帝麵色陡然陰沉,快步走下去,繞到倒影處,一眼看見太子衣袍半解,緊按著粉衣女子貼著石壁,背脊因陶醉而伸展繃直。


    激烈的喘息扔在繼續,絲毫沒有發覺有人前來。


    秦驀捂住謝橋的雙眼,迴頭看一眼激烈交纏的男女,唇邊掠過一抹幽深的冷笑。


    這時,卻聽太子得意的說道:「你再清高傲慢,還不是在本宮身下婉轉承歡,哀哀求饒?你且放心,待父皇撞破後,本宮將你收納東宮。」


    「太……太子,奴……奴……」女子話還未說完。


    一股清雅之香漂浮至太子的鼻息,神思晃了晃,眼中的迷濛霧色散去,漸漸清明。轉瞬聽到身下女子的話,心中一驚,陡然扳轉她的身子,看著她麵粉含春的模樣,心內作嘔!


    不是謝橋!


    謝橋呢?


    怎麽會變成母後身旁的宮婢?


    「賤人!」太子猛然推開她。


    『啊』地一聲,女子狠狠撞在石壁上。


    太子轉身打算離開調查事情始末,看看哪裏出了差錯。猛地,腳步生生頓住,大驚失色的看著站在一旁的明帝。


    「父……父皇……」


    太子心中隴上懼意,他與宮女苟且,便是淫\亂後宮,德行有虧!若是與謝橋性質截然不同。


    明帝勃然大怒,冷聲道:「將她處置了。」


    宮婢一聽,嚇得麵色慘白,撲通跪在地上求饒:「皇上,奴婢知錯,求求您饒奴婢一條賤命……太子,救救奴婢……唔唔……」口鼻被捂住拖下去。


    太子在哀嚎的求饒聲中醒轉過來,目光陰鷙的看著掃過一旁的謝橋與秦驀,緊握垂在身側的雙拳,略顯狼狽道:「父皇,兒臣多飲幾杯,被她勾引失儀,請父皇降罪,兒臣甘願受罰!」撩開袍擺跪在地上。


    明帝眼底閃過對太子的失望:「禁足東宮,好好反省!」


    「父皇——」太子驟然抬頭,難以置信明帝的懲罰。


    明帝晦暗不明的睨了謝橋、秦驀一眼,拂袖離開。


    淑妃從震驚中醒過神來,連忙跟著離開。走過謝橋身邊時,腳步頓了頓,緊捏住手中絲帕,腳快步伐走出假山。


    太子目光兇狠如狼,麵目猙獰得仿佛要露出獠牙將謝橋狠狠撕碎。


    「是你!」


    他進亭子時,一把粉末灑進他眼中,緊接不省人事。


    除了她,還有誰膽敢如此設計他?


    謝橋一臉迷茫:「臣女聽不明白太子這話是何意。」


    「太子覺得被人設計的滋味如何?」秦驀冷笑道:「下次切不可再做蠢事!」


    太子拳頭捏的哢嚓作響!


    是他!


    秦驀!


    謝橋詫異的看著秦驀,他這話分明將太子對她的仇恨,拉到他的身上去了!


    二人一同出宮,謝橋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麽要幫我?」


    秦驀腳步一頓,很認真的思考了半晌,緩緩地說道:「你不覺得,看著別人恨不得要你性命,卻偏偏幹不掉你的樣子……很爽快?」


    謝橋:「……」


    看著他的背影,倒是沒有料到他還有點冷幽默,雖然這句話聽著覺得他很欠扁!


    ……


    未央宮。


    皇後躺在美人榻上,一截玉臂露在外麵。塗著腥紅的蔻丹指甲,輕叩著榻沿。舒展的眉頭緩緩地緊擰,眉宇間隴上一層煞氣。


    失敗!


    思來想去,都想不透究竟是哪個環節出差錯!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會失敗!」


    皇後恨得咬牙切齒,胸脯因勃發的怒火而起伏。指甲狠狠的抓握住榻沿,精心修剪的指甲斷裂,木刺紮進肉裏也渾然不覺。


    「娘娘,太子殿下被皇上禁足,水淩被處置了。」紅姑姑將淑妃傳來的消息一一迴稟皇後。


    皇後變了臉色。


    禁足,便是冷處理,皇上跟前失寵的前兆。


    手一揮,擺在小幾上的花瓶滾落在地,『啪』地一聲四分五裂。


    「皇上傳燕王進宮。」紅姑姑滿麵憂愁,沒有想到會馬前失蹄。


    燕王?


    皇後心中憤懣,燕王是淑妃之子,她向來對自己麵前伏小做低。眼下太子禁足,她的兒子受寵!這二者之間,不得不令她多想,是不是淑妃從中作梗!


    不行!


    皇後霍然起身,冷聲道:「去紫宸宮。」


    劉公公傳話皇後求見。


    「不見。」明帝繼續批閱奏摺。


    假山洞中,太子那一番話,顯然不知身下之人是宮婢。而秦驀與謝橋的出現,不得不令他猜想太子要設計的是謝橋!


    隻不過,反遭人設計罷了!


    而那宮婢偏偏是皇後宮中之人,那麽皇後也參與其中。


    淑妃之日邀約,也變得目的不純!


    皇後等了大半日,直至日落西山,皇上都沒有傳喚。


    紅姑姑憂心忡忡的說道:「娘娘,我們先迴罷。今兒個十五,正是皇上來您宮中的日子,到時候您再好好與皇上說道說道。」


    皇後望著緊閉的門扉,緊了緊手指,隻得先迴宮。


    月上柳梢,已經深夜。


    皇後端坐在桌前,桌子上精緻的膳食都已經換了四五次,皇上還是沒有來。


    「紅姑姑,換了。」


    紅姑姑麵帶憂色:「娘娘,不必再換了,皇上今夜裏去永和宮。」


    淑妃!


    皇後目光陰冷,臉色難看至極!


    如何也遏製不住體內翻湧而至的怒火,掀翻了桌子,劈哩嘩啦——碗碟摔碎一地。


    宮婢齊齊跪下,大氣不敢出。


    ……


    謝橋迴到府中,重華樓來了意外之客——周姨娘。


    周姨娘是容闕新納的妾侍,自大夫人失去寵信後,容闕便常住月銀院。


    周姨娘對謝橋的態度格外的熱忱,送上自己親自繡的繡帕與荷包。淺笑道:「婢妾技藝疏淺,大小姐笑納了。」


    謝橋示意明秀收下。


    周姨娘臉上的笑容更加的誠摯:「婢妾來府中有些時日,在府中並無朋友,今後能否時常來這裏小坐?」


    謝橋眸光微轉,不知周姨娘打的什麽主意。


    拉盟友?


    「我得空時,姨娘可以來小坐片刻。」謝橋客套的說道。


    周姨娘眼中迸發出喜悅的光芒,十分歡喜道:「大小姐莫要嫌棄婢妾煩人。」說罷,頗有眼色的瞧見謝橋滿臉的倦意,當即起身告辭離開。


    謝橋見她是明白人,心下倒是稍稍寬鬆。


    想起容凝的解藥還未送去,謝橋揉了揉太陽穴,提著木箱去往芳華院。


    鄧氏焦急的在屋中來迴踱步,等得心肝焦脆,終於將謝橋盼來。


    想要迎上去,可想到謝橋的冷臉,怯步了。


    謝橋將解藥給容凝服下,謝橋替她施針,紮破手指,將毒血放出來。


    碗裏的血黑如墨汁,鄧氏心頭髮慌,臉色更白幾分。唇瓣蠕動,還是忍不住話中帶顫地問道:「血黑成這樣,凝兒還有救嗎?」


    謝橋嘴角微勾:「活不成,你還要救?」


    鄧氏一噎。


    她隻是心頭不安,想要從謝橋嘴裏套句準話兒,未料到吃了癟。


    半個時辰後,容凝咳吐出一口黑血,幽幽醒來。


    謝橋從懷中掏出一支琉璃釵給她:「看看。」


    容凝剛剛解了毒,身體極其虛弱。手無力接過琉璃釵,費力睜大眼盯著琉璃釵看了半晌。眉頭緊蹙道:「晶瑩透亮不少,之前好像有一層霧色。」


    心裏卻疑惑,不知謝橋將這琉璃釵給她看幹什麽。


    謝橋見她疑惑不解的模樣,搖了搖頭,不再多說。


    可鄧氏卻是精明的人,謝橋怕是不會做無用之事,她拿出這支琉璃釵,必定有她的用意。從容凝的迴話與謝橋的神色中,鄧氏心中漸漸明悟:「這可是郡主送你的那支釵?」


    容凝點了點頭。


    鄧氏心下驚疑,容凝並不曾得罪秦玉,秦玉為何要贈她毒釵害她?眼中閃過厲芒:「你與她可有鬧過不快?」


    「母親,我才那次與二姐姐一同見郡主,如何結怨?何況,她還頗為喜歡我。」容凝對鄧氏的問話,顯得極其不耐煩:「我累了,你別再問。」


    謝橋勾唇,鄧氏精於算計的人,倒是生出一個天真、不諳世事的人!


    鄧氏既然明白,也無須她多話。


    畢竟是三房與秦玉之間的恩怨,與她無關!


    ……


    牡丹院。


    大夫人神色憔悴不堪。


    她用盡法子,容晉仍舊不見起色。


    身心疲憊,已經從滿懷希望,變成絕望。


    大夫人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令劉嬤嬤份外心疼:「夫人,您要振作起來。您若是當真認輸了,重華樓那位不就如意了?」


    一聽提起謝橋,大夫人便恨之入骨!


    這賤人果真做到了!


    老爺與她離心。


    容嫣和她結怨。


    容晉瘋癲癡傻。


    她一無所有!


    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變得這般落拓了?


    甘心嗎?


    死都會不瞑目!


    可她又有什麽法子呢?大夫人振作的心,又泄氣了。


    「夫人,您能鬥敗她的母親,還能拿捏不住她?二小姐她是豬油蒙心,您是她的母親,母女之間哪裏有隔夜仇?若當真與二小姐疏遠,寒了你們二人的心,讓她得逞了!老奴今兒聽聞周姨娘去對她示好,不知說了什麽,興匆匆的離開,隨後讓人給那位親自做糕點送去。您若再這樣下去,恐怕這大夫人之位,都要給周姨娘騰位子了!」劉嬤嬤苦口婆心勸慰。


    劉嬤嬤這番話猶如細細綿綿的銀針紮刺進她的軟肋,大夫人驚跳起來:「我不會輸!我不會認輸!」


    她明知是謝橋離間她們母女關係,她偏就糊塗的中計了!


    容嫣雖然是太子側妃,隻要一日沒有登基冊立皇後,她們就還有機會翻身!


    當即,大夫人收整一番,前去芙蓉居。


    容嫣焚香抄寫經文,浮躁、嫉恨、不平的心修煉得沉澱下來。


    短短時日不見,她周身浸潤著溫和的氣息,猶如改頭換麵一般。


    大夫人心下一驚,不知容嫣受到什麽刺激,竟有這樣大的轉變!


    「嫣兒,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骨肉。我們母女間,哪裏有什麽深仇大恨?你切莫著了那小賤人的道!」大夫人將想好的措詞徐徐說勸道:「母親知錯了,不該不遵從你的心思,逼迫你做不願之事。你不願嫁給太子,母親去求你舅舅幫忙。」


    「誰說我不願嫁給太子?」容嫣擱下管素,撩起水袖淨手,眉眼平和的說道:「太子身份尊貴,豈是別的凡夫俗子能比?女兒知曉母親一心為我好,險些辜負母親一片心意。」


    「你能如此想便好,謝橋她害苦了我們母女兩!你放心,母親斷不會放過她!」大夫人眼底燃起仇恨的火焰,恨不得將謝橋焚為灰燼,方能解心頭之恨!


    容嫣按住大夫人的手,艷麗絕俗的麵容上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目光閃過一絲異色道:「不可輕舉妄動!」


    「可是——」


    「女兒定會在出嫁前,了結您的後顧之憂!」容嫣眼底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殺意!


    ……


    夜色深沉。


    銀霜般的月光透過微開的窗欞照射進屋子裏,床榻上的謝橋極不安穩的翻著身,冷汗不斷流出。


    哐當——


    謝橋猛然驚醒,雙目緊盯著窗戶。


    春竹進來,看著夢魘了的謝橋,輕聲道:「大小姐,今夜變天了,颳起大風將窗戶吹合上了。」


    謝橋點了點頭。


    春竹服侍謝橋躺下。


    謝橋突然問道:「今日你守夜?白芷呢?」


    春竹一怔,如實迴答:「奴婢哥哥明日成親,奴婢與白芷調換一下。」


    謝橋側身躺下,聽到春竹離開的腳步聲。黑暗中,睜開眼。外頭的大風吹刮樹枝發出沙沙聲,慢慢闔上眼。


    真的變天了!


    第二日,謝橋對白芷道:「春竹哥哥成親了?配的是誰?」


    白芷驚奇的說道:「劉嬤嬤的女兒!您不知道,劉嬤嬤當初可是私底下說過,她的女兒得配個管事。春竹的哥哥不過是大夫人跑腿的小廝罷了。」


    半夏進來,聞言,挑眉道:「你這就不知道了,春竹的哥哥得大夫人的賞識,已經調到莊子上做管事去了。」


    謝橋眯了眯眼,心中閃過思量。


    跑腿的小廝,莊子裏頭的管事……


    謝橋扶額,許是她多疑了。說不準,春竹的大哥有真才實學?


    「前段時間我忙,沒有時間整頓院子裏的人。高嬤嬤能讓人從重華樓搜到那些書信,必定是有內應在屋子裏。」謝橋手指輕叩著桌麵,勾唇一笑道:「平素能進出屋子的人,屈指可數。」


    白芷、半夏麵麵相覷。


    屋子裏當值的除了她們二人之外,隻有明秀與春竹……


    半夏睜圓了眼,吶吶道:「您說春竹……」


    「沒有什麽好稀奇,春竹本就是大夫人送過來的人。養不熟,也正常。」白芷啐了一口,虧得她們還將春竹當做明秀姐一般真心相待!


    春竹自從幫高嬤嬤做了那件事兒之後,輕易不進屋子當值,仿佛這樣就不會懷疑到她的身上。


    大夫人再次找上她,她並不願意答應。怕上次的事情還沒有平息,這次再動手會露出馬腳。


    可大夫人拿哥哥來敲打她!


    見謝橋並不追究高嬤嬤的事情,春竹也便安了心。


    從哥哥成親吃完酒迴來,春竹進出屋子愈發的勤快,並沒有什麽異常舉動。


    謝橋觀望幾日後,暗忖道:難道她多慮了?


    沒有反常舉動?


    她頻繁進出屋子,在她麵前格外盡心,便是反常!


    就在這時,明秀臉色陰沉的說道:「啞婆來口信,春竹去見了趙粉。」


    謝橋默默的聽著明秀迴稟的話,仍舊專心致誌的做著容凝的案例記錄。


    「小姐,要將她綁來嗎?」


    謝橋心中冷笑,眼中閃過銳利的鋒芒:「捉賊拿贓。」


    明秀心領神會。


    謝橋肅清院子的同時,容嫣也清理身邊的人。


    她處處失利,不得不令她猜測身邊有人安插眼線!


    容嫣準備好幾份禮品,出嫁前打算分別贈給府裏頭的諸位姐妹。


    此刻,正拿著剪刀修剪花枝,剪下幾朵開得正艷的牡丹,插進花瓶中。


    魏紫心中不安的說道:「小姐,您這樣做有用嗎?那塊墨硯您若自己送給太子,豈不是更好?為何送給大小姐,讓她白白得了好處?」


    趙粉睨了一眼旁邊收惙花卉的啞婆,手指豎在嘴上:「噓!」


    魏紫不在意的說道:「她是個聾啞的婆子,聽不見也不會說。」


    聞言,容嫣打量她一眼。漫不經心的說道:「你懂什麽?太子此刻恨她入骨,這墨硯此刻在她手中,太子勢必會想方設法的要迴來。可若是要迴去的是個——破碎的贗品,他該會如何?」


    前仇舊恨,會讓太子瘋狂的報復!


    啞婆手一頓,若無其事的繼續搬動花盆放在棚子裏。


    「你將這個給太子在外的商鋪送去。」容凝從袖中拿出一封書信,遞給趙粉。


    趙粉連忙去辦。


    容嫣手指撫弄著花枝,唇瓣上染的口脂艷紅如血,映照得眼裏的笑份外詭異。一陣風吹刮而來,手下用勁,花骨朵迎風而落。


    「小姐,起風了,我們進屋罷?」魏紫垂眼看著地上滾動的花骨朵,眼睫微微顫動,攙扶著容嫣起身。


    容嫣抬腳正好踩踏在花瓣上,留下一地鮮紅殘敗花朵與花汁。


    當日下午,姚黃按照容嫣的吩咐,將禮物一一派送到各個院落裏。


    謝橋收到的是一塊墨硯。


    容姝收到的是一套頭麵,正好帶過來給謝橋過目。心下不解的說道:「大姐姐,二姐姐她這是想要做什麽?我們給她的迴禮是自己繡的物件兒,眼下還得另行添妝。」


    謝橋也猜不透容嫣要做什麽,沉吟半晌道:「不必了,就按照之前的來。」


    容姝溫順的點頭,想了想,又問:「大姐姐,二姐姐之前說神農氏後裔在京城,這事是真是假?」


    「應該是真的。」謝橋不想騙容姝,可也不想袒露身份。她在意神農後裔,目地是為了給秦隱的雙胎兒子醫治,可她目前沒有能力,說倒不如不說。


    容姝掩住眼底的失落,她隻是隱隱覺得二姐姐刻意說那番話意有所指。而大姐姐醫術高明,她心下懷疑。


    「若我將消息告訴秦二爺,會害了神農後裔嗎?」容姝不想去猜測謝橋,她即便是隱瞞她,也極有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


    謝橋手一頓,抬眼定定的端詳容姝,她是心思細膩,聰穎敏慧的女子。臉上漾出一抹笑容,轉而神色凝重的說道:「你不會害了她,隻會害苦秦二爺與那對孩子。」


    容姝臉色變了變,沉默不語。


    見狀,謝橋嘆一聲道:「我們每個人都是獨立的一個人,而他們不同,身子是連在一起。身體裏的東西,我們的眼睛是無法看透,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兩個人一起共用某一個器官。若是貿然將他們分開,那麽他們之間隻能存活一個。」


    屋中的氣氛陡然沉重,可謝橋不得不說,打消容姝的念頭:「如果要失去他們其中一個,倒不如讓他們這樣好好活著。」


    容姝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地拽著裙角。貝齒輕咬唇瓣,麵色蒼白,恍惚的說道:「我不知道……」


    心中不經後怕,若是她沒有問過謝橋,跑去告訴秦隱尋人給他們醫治,出現謝橋所說的情況,那麽她便是罪人!


    謝橋握著她的手道:「或許有一日,有人能夠成功將他們分離。」


    說到最後,謝橋的目光漸漸堅定。


    容姝離開後,謝橋坐在書案後,繼續研究麻沸散,還有如何辨認出他們有無共用一個器官的可能性!


    「小姐,啞婆來了!」白芷領著包裹得嚴實的啞婆進來。


    謝橋揉了揉酸脹的眼睛,這才發現已經夜幕降臨。


    啞婆神色焦急的說道:「小姐,太子被禁足,為了向皇上請罪,正在派人尋找一塊先帝曾用過的墨硯。那塊墨硯就是二小姐送給您的,太子得到口信,您還是快些想辦法將東西送走。」


    謝橋一怔,目光晦澀的望著那塊墨硯。突然問道:「你是如何得知?」


    容嫣為人謹慎,若當真要拿這塊墨硯算計她,必定不會輕易透出口風!


    而東西前腳送出來,啞婆後腳就得到消息——


    啞婆一怔,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如實說道:「我在那裏搬弄花盆的時候,二小姐帶著丫鬟修剪花枝,她們以為我聾啞聽不見,所以才談論出來。」


    謝橋陷入沉思,在屋子裏來迴踱步。當真如啞婆所言麽?


    不對!


    「快走!」謝橋厲聲道,容嫣即便在屋中外麵都會守著人,何況還是在有人的後花園裏?


    容嫣極有可能藉此事試探,她身邊有哪些眼線,一一拔除!


    「明秀,你快將啞婆送迴去!」謝橋沉聲道,看樣子已經猜測啞婆了!


    啞婆手足無措,怕自己貿然前來會害了謝橋。麵帶愧色道:「老奴隻是心急,怕小姐來不及收到消息才親自來一趟,沒有想到……」


    「啞婆,小姐明白你的心意,不會怪罪你。」明秀意識到事情的嚴重,當即帶著啞婆迴去。


    可芙蓉居裏,從啞婆出來開始,便戒備森嚴,每一個入口都有容嫣的心腹把守。


    院子裏,更是在重重盤查。


    明秀心一沉,啞婆說道:「你迴去,我有法子。」


    明秀不放心,不肯離開:「我再想想法子……」


    「你在這裏隻會連累我!」啞婆說完朝著另一頭離開,融入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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