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當空。


    鄧氏站在重華樓庭院裏。


    不知是熱,還是心中焦灼,汗濕了內裏的小短襟。


    她來了已經有小半日,院子裏的人,全當沒有瞧見她,各自忙活手裏頭的事兒。


    抹了抹額上的汗,頭暈目眩。喚住提著食盒來的白芷:「華姐兒……」


    白芷心中冷笑,算計她家小姐不留情麵,如今哪兒來的臉求她們小姐幫忙?心中十分瞧不起,麵上還是規矩道:「小姐忙活半日,一口熱乎飯還沒有吃呢!三夫人沒有要緊事,待小姐用完膳再說。」走了幾步,迴頭見鄧氏張嘴要說話,皺眉道:「三夫人您也知曉,前兒個小姐碰上糟心事,雖然子烏須有,可耐不住底下人嘴碎,編排得有聲有色,小姐氣得都沒有合過眼。奴婢多嘴說句不應該的,小姐也是心善沒有過多計較,我們這些個做奴才的都看不過去,隻可惜不知是誰幹的!」說到最後滿臉氣憤。


    鄧氏麵色變了幾變,白芷的話分明是說給她聽。


    當真悔青腸子,哪裏知道她前腳設計謝橋,後腳就有求於她?


    若不是沒有別的法子,她絕對不會給謝橋羞辱她的機會!


    「白芷,請三夫人進來。」


    謝橋清泠的聲音自屋中傳來,猶如一股甘冽清泉,鄧氏心中燥熱之氣盡散。


    望著一襲素白紗裙的謝橋,一根竹簪隨意綰起如瀑青絲,如新月清暈,清雅脫俗。正伏案抄錄著什麽,鄧氏並未細看,也不好打攪了。


    待明秀催促謝橋用膳,鄧氏方才開口道:「華姐兒,凝兒她身體不適,太醫束手無策,三嬸娘這才來叨擾你,請求你給凝姐兒瞧一瞧。」


    這一番話,她在心中反覆說了許久,生硬的背下來。


    謝橋接過帕子擦拭手上的水珠,似笑非笑道:「既知是叨擾,又何必再來?」


    鄧氏一怔。


    謝橋眉眼冷清,下逐客令:「您請迴罷。」


    「凝兒與你走得親近,你不能因為我的緣故,對她見死不救。」鄧氏陡然拔高聲量,頭上金釵晃動間的細碎光芒,映照得她麵如金紙。「你心中的怨恨,衝著我來,凝兒她是無辜的!」


    無辜?


    謝橋目光一冷,譏誚道:「難道我就不無辜?」


    鄧氏麵色大變,是了!謝橋放下狠話,哪裏還會救容凝?


    力氣似被抽離,渾身發軟,一手撐在桌子邊緣微彎著身軀穩住身形。


    當日太醫說她能治,容霖要她給謝橋賠罪道歉。可她偏不信除了謝橋,無人能醫好凝兒!她找來大半大夫,個個都搖頭走人。她能夠繼續找下去,但是凝兒卻是等不得了!


    「華姐兒,就當三嬸娘求你了!跪下來求你了!」鄧氏要跪,明秀眼疾手快的托扶住她:「三夫人,你算計別人的時候,恐怕沒有想過有今日。你快走吧,不要為難我們小姐。」


    鄧氏見謝橋無動於衷,低笑幾聲,自嘲道:「你對親生父親都鐵石心腸、冷漠無情,我怎得就還看不明白,過來求你?」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鄧氏雙目通紅的望著慢條斯理用膳的謝橋,手指緊握成拳。


    望著鄧氏離開的身影,謝橋擱下筷子,想起容凝給她看的那根琉璃釵。


    「小姐……」明秀喚著失神的謝橋。


    「明秀,你將五小姐的琉璃釵給我拿過來。」謝橋從給容凝診脈的大夫口中得知的症狀,心裏大約有了底細,卻不能確認。


    「您要給五小姐醫治?」


    謝橋沒有迴答,她還在等一個契機。


    ……


    果真如謝橋所料,當日夜裏,輔國公便找她給容凝解毒。


    謝橋手裏拿著輔國公送來的墨色玉佩,得償所願後,便應允他的請求。


    隨他一同前往芳華院,診脈後,謝橋拿起一根銀針,紮刺進頭頂一處穴位。頃刻,拔出來,燭火下銀針尖端泛著青黑色。


    鄧氏緊張的盯著謝橋,等著她開口。


    謝橋卻是收拾東西,一言不發的走出去。


    鄧氏想問又不敢問,心內好似滾油煎。


    輔國公跟出去,謝橋頭也不迴道:「明日。」


    翌日一早,謝橋拿出研製好的解藥擱在桌子上,就著陽光細細端詳著琉璃釵,上麵那層朦朧的霧色如同隴上一層薄紗。隨手沾一滴溶化解藥的水塗抹一角,晶瑩剔透!


    謝橋目光漸漸沉斂,嘴角凝著一抹冷笑。


    「小姐,宮中來人,皇後傳您進宮。」明秀打開簾子進來,滿麵憂愁的說道:「小姐,皇後傳您進宮,怕不是什麽好事。」


    並非她多想,而是太子之事相隔不久,皇後便來人。


    誰知會不會是鴻門宴?


    可氣的是又不能藉故不進宮!


    謝橋望著窗外徐徐升起的太陽,庭院裏開得正艷的大朵芍藥灼紅如火,在逐漸濃烈的金光下更似鮮紅濃鬱得仿佛被血染紅一般,刺眼灼目。擱下琉璃釵,不由得扶住窗欞幽然道:「見招拆招。」


    乘坐馬車隨傳口諭的內侍一同入宮。


    皇後仍在賞荷宴的萬裏亭接待謝橋,徐徐吹拂的清風帶著一絲暑氣。


    「本宮與你母親交好,隻是入宮後見得少。如今見到你,就想你母親,份外的留戀在閨中那段時光。」皇後目光悠揚的望著荷塘,似憶起往事,嘴角露出一抹淺淡笑意:「可惜鎮國公府出事,你母親……」意識到多說了,話音戛然而止。


    謝橋臉上始終是拿捏得體的端莊笑顏,不過份熱忱,又不顯得敷衍疏離。


    皇後眸光微閃,輕嘆一聲道:「今日喚你進宮,著實是為了太子一事。本宮並不知他會冒犯你,適才代太子給你賠罪。」親自端起酒壺替謝橋斟酒,責備道:「你這丫頭也不知像誰,那些嫁妝是你母親留下來給你的東西,也算是留作念想,哪知你說不要就不要?」


    心裏卻覺得謝橋並非是將嫁妝全都作為軍資,恐怕是留了一大部分昧下。


    就算是一個子兒都不留,東宮不至於連多加一張吃飯的嘴都養活不了!


    謝橋聽出皇後話中的試探,避重就輕道:「臣女並未放在心上。」


    皇後和藹一笑,端起酒杯道:「飲了這杯酒,過往之事你我皆當玩鬧一笑置之!」


    謝橋清泠泠的眸光淡掃一眼酒杯,伸手接過,抵在唇邊將要一飲而盡,卻突然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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