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那一夜,在一片敲鑼打鼓聲中,黔香閣揭了紅綢,開門喜迎賓客。

    桑三娘站在大堂的正中,一身金銀玉飾,臉上紅粉胭脂,丹蔻指間在空中婀娜比劃,像是為她的開業致辭伴奏一樣。

    最後自然是要推出木千青這個台柱子定一定人心,斂一斂客人。如桑三娘所期盼的那般,當木千青身著雪白的裘衣,襯出他玉頸優美,玉肌似雪的絕美姿態時。

    堂中瞬兀安靜,良久不知哪一方向的客人倒吸了幾口涼氣,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所見為真。這世間真有如此氣韻謫仙,容貌昳麗的男子。

    木千青隻在那大堂正中,如潮視線中站了一會兒,便被桑三娘請下去了。極會做生意,極會斂客人的三娘怎會讓眾人就這麽簡單的看夠了。

    之後自然如三娘所料那般,客人們豪擲黃白,唯恐今夜與木公子暢飲達旦的人不是他自己。

    “眾位官人如此熱情,三娘真是感激不盡,隻是我們千青在陵南時被人稱為木觀音,百姓們不敢犯仙家威嚴,所以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千青從來隻陪酒暢談,賣藝不賣身的。”

    三娘笑得有些為難,卻不容討價還價。

    一些人心裏已經有些抗拒了,這樣一個美人能看不能摸,可怎麽能夠盡興。其中一位直腸子的隨即便脫口:“這是哪門子破規矩,兔爺就是兔爺還裝起清高來?”

    他嗓門極大,震得人耳轟鳴,一些讓他道出了自己心聲的人也覺他舉止粗魯,實在是斯文掃地。

    三娘卻笑顏依舊:“這位爺說的不錯,這的確是一破規矩,但是三娘一個普通凡人,還是心有餘悸的,不敢做那等衝撞佛祖的事情,所以還請各位爺多多擔待。”

    眾人見這鴇兒說得煞有其事,不像是假意清高,也開始麵麵相覷。

    最後三娘見眾人有了退意,又添了一把柴火:“其實千青一夜陪酒價錢昂貴,眾位爺也不必去較這個勁,咱們黔香閣中其他姑娘公子也都是伶俐人,保準伺候的爺兒們高高興興的。”

    她這話便像是激到了眾人,來秦樓楚館玩樂的人,哪一個不是自詡家財萬貫,就算實際不是,也絕不能讓人小瞧了去。

    隨即,猶猶豫豫的眾人又開始了爭搶,不管那木千青陪不陪夜,總之是不能讓別人討了這個彩頭去。而且,木觀音這個詞倒是新鮮,那人也的確長得太美了些。

    飽飽眼福,也是好的。

    最後被人領入木千青沂水室的公子,名叫餘晨,據他說隨父來到北襄也不過半年。家中祖父出海為商,如今祖父祖母老了,便想要迴到故裏安居。

    是以他這個從海外迴來的紈絝子弟也隨之迴到了北襄,家中積財富可敵國,今日為木千青流出去的銀子實在不算什麽。

    宮一站在一旁裝烏龜,縮著脖子偷偷笑。這些個紈絝子弟,說得跟真的似的,也不知道他們家人瞧見了自己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在外邊這般厚顏無恥的胡說八道,會作何感想。

    她初見這公子走進屋中,手中搖著一把水墨畫扇,青絲被扇風吹起,那張臉笑得仿佛三月裏的桃花,她還以為瞧見了公儀坷走進來。

    卻是不到第二眼的時間,這個富可敵國的公子就漏了怯,那賊眉鼠眼在屋中忽飄忽飄的眼睛,分明在感歎一個青樓居然能有這麽奢華的裝飾。

    還有那一身朱色裘衣,宮一自己或許沒什麽見識,但是公儀坷也是個喜歡穿紅的人,還是那種死人血的赤紅色,她見得多了,也知道這位餘晨公子的朱色裘衣質地實在不能稱的上極好。

    木千青坐在他的身旁,沒有對他稱讚自身背景的行為有似乎表態,便隻把他當作普通客人來對待。

    他先是遞上一杯薄酒,輕聲細語地問道:“公子可是渴了?”

    正覺得自己一個人說得有點多,佳人怎不答話的餘晨,見木千青如此溫柔地遞酒,隨即就笑得仿佛朵花:“多謝多謝,多謝木公子。”

    他取酒的手也不規矩,居然順著木千青的手背往上滑去,滑到木千青的手腕處,摸到一片涼意。

    宮一一旁瞧見這一幕,差點上前掀桌子趕人,卻還是在木千青抽迴手的刹那止住了衝動。

    “千青這手腕上的玉很是稀奇,竟是紅色的,莫非是血玉?”餘晨端著酒杯,尚沒有飲下,初是好奇,最後是驚訝。

    “家人所贈,不足稱道。”木千青笑得溫和,掀開衣袖看了一眼血色剔透的玉鐲,隨後又將衣袖蓋上,掩其殊輝。

    可那餘晨仿佛瞧見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美人遞上的一杯酒被他隨便地擱置一旁,神色充滿了驚喜地執起木千青那隻手來,小心翼翼地將他衣袖撩起,端著他的手腕瞧看那血鐲。

    木千青肌膚本就細膩光澤,骨骼紋理又極為優雅美妙,玉絲宛如血脈的血鐲套在這樣一隻手腕上,渾然天成,仿佛天生便是長在一起的。

    餘晨看得是癡迷

    不已,不住地讚歎。宮一站在一旁是咬牙切齒,不住地想揍人。

    還沒等宮一在沉默中爆發,餘晨便一邊撫摸著血玉一邊開了口:“千青有所不知啊,這血鐲極為罕見,在西域隻有尊貴的巫女族才配持有。”

    “血鐲尊貴便尊貴在它的養成,一枚真正的血鐲養成需要尚百年的時間浸泡在活人的血中,且鮮血每半月便要更換一次。”

    這話聽得宮一怒極的大腦忽然一陣寒栗,想起買這個血鐲時,九兒還說這鐲子看著極可怕,她當時還覺得九兒膽小,如今看來自己也有些膽寒了。

    “不過這養法特殊,鐲子的功效也是極為特殊的。驅兇避邪這個說法是個神器都會有,不過這個鐲子還有一個妙處就是能清血。據說帶著血鐲的人,縱是中了劇毒,血鐲也能為主人清血去毒,功效神速。”

    聽那癡癡迷迷、自說自話也不管人聽不聽的餘晨說到這處,宮一心中對血鐲的惡寒又被好奇壓下了,她看去被餘晨端著的哥哥的手,那手腕上的血鐲,玉絲栩栩如生宛若血脈。

    可是這五十文錢的血鐲,究竟能不能有這樣好的功效就未可知了。宮一忽然想,若是有便好了,她總是希望哥哥時時平安的,若是有那樣的血鐲護身,就算再發生一次溪遙那樣的事,她也不會那樣的驚慌失措了吧。

    神思恍然不知飄去了哪裏,宮一目中有些渙散地看去木千青手腕上的血鐲。

    “餘公子說得那般奇妙的血鐲,怕與千青腕上的非同品,千青這隻不過是凡品,隻是家人的一個安心,並沒有那樣的奇效。”

    木千青收迴了手,重新將血鐲掩去袖中,神色淡漠,與餘晨剛進來時一般無二,仿佛剛剛餘晨什麽也沒有說沒有做,更沒有什麽驚人的血鐲故事。

    “千青說的是,真正的血鐲對著月光會發出幽黃色光暈,對著日陽又會見玉絲如血脈流動。千青這隻恐怕是取了血鐲漂亮的外形,能工巧匠仿製而成。”

    餘晨皺著眉,有些惋惜的說著。

    木千青點頭稱是,神色也無任何落寞,於他而言就算是真正的血鐲也絕沒有他手腕上這隻珍貴,因為這是宮一送他的第一份禮物。

    “不過千青無需惋惜,驚蟄之後,便是公儀皇家一年一度的采詩大會,據說今次太子會蒞臨會場。奪了前三甲的才子不僅能免去鄉試京試直接進入殿試,被選拔為官,那魁首還能得到太子所贈貴品,這次便聽說是一枚西域血鐲。”

    餘晨也不知從哪個奇妙的角度看出了木千青的惋惜,然後用一副關懷佳人的口吻對木千青又道:“屆時餘晨也會參與,必定一舉奪魁,為千青贏一枚真正的血鐲來。”

    木千青心中略是無奈,竟不知初次見麵的餘公子這麽的古道熱腸,不僅奇妙地看出他的惋惜,還更奇妙地要為了他去奪魁。

    若是他“不幸”落了榜,是否也要來對他說一聲:“千青實在抱歉,有負所托,未能完卿心願。”這樣的話?

    可木千青為人還是溫潤多禮的,當下依舊笑容親和:“那麽千青先祝公子馬到功成。”

    “好好好,承千青吉言,餘晨必定不叫千青失望。”餘晨眉開眼笑地舉杯朝著木千青一敬,飲盡一杯酒後,又是一個人獨說自話,木千青在旁笑著聽。

    餘晨走後,黔香閣也幾近關門,宮一坐在沂水室中,撐著頭看整理床鋪的木千青背影,慢悠悠地吐露出一句話來:“哥哥,若是那餘晨為你贏來真的血鐲,你會高興嗎?”

    “自然高興。”若那血鐲真如餘晨所言那般神奇,有人贈予他,為何不高興。宮一如今處境不明朗,日後隻會更加危險,若是有這樣一枚功效神奇的血鐲,或許便能在最危難的時候保她一命。

    木千青正如此思量之際,忽聽一陣門開門闔的聲音,轉身看去,室內原本坐在桌前看他的人已經不見了身影,沒有留下一句話。

    望著那緊閉的房門,木千青無暇的麵容上沒有一絲情緒的透露,卻唯有那眸中顯露了一抹幽色,仿佛空曠的高崖上,離冷月最近的曇華一朵獨自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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