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宮一迴來的很晚,木千青已經睡下了,她才推開房門晃著歪歪扭扭的身子湊到木千青身前。

    被一陣酒氣醺醒的木千青模模糊糊覺得有人在舔他的唇,驚訝得睜眼便正好撞入那雙幽黑的銅鈴圓目中。

    醉得神誌不清,卻所幸沒有進錯房門、舔錯人的宮一,朝著木千青的臉,噴著酒氣道:“哥哥喜歡,宮一便去贏來給哥哥。”

    她笑得傻氣,趴在床邊,一側頭,咬上了木千青柔軟的耳垂,貼著他的耳輪,低低笑地道:“可不許旁人入了哥哥的眼,也不許哥哥為旁人高興。”

    聲音是笑的,笑得仿佛蜂蜜一樣甜,語氣卻冷冷中帶著滿滿的霸道,不容任何人反抗抵觸。

    木千青想說她醉了,卻話未出口便被醉的人堵住了嘴。她一邊吻他,一邊鑽進了被子裏,雙手環住他的腰,一吻罷了,還像隻小狗似地伸出舌頭舔舔他的唇,仿佛小孩子吃完了舔盤子的行為。

    木千青哭笑不得,再側頭看的時候,宮一已經閉眼窩在他的頸窩睡著了,雙手在被下死死地環住他的腰,他想要翻個身,好好地看看她的睡容都不行。

    從那晚之後,宮一便像是撞了邪似的,日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捧著一本本的詩書坐在黔香閣後院,少有人經過的老槐樹下看。

    木千青偶爾來尋她迴去用膳,她都會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疑惑驚訝地道:“竟然就到吃飯的時辰了?這肚子竟然都不覺得餓。”

    她笑嘻嘻的模樣,酒窩乍現,木千青看著卻心中隱憂。

    坐在桌前,木千青看著咀嚼斯文的宮一,忍不住添了一筷子肉放入她的碗中道:“宮一這幾日怎得這麽用功?”

    往日要她這般用功,可是威逼利誘齊上陣都效果減半,如今他不催不督促,宮一卻越是自發了起來。

    “書到用時方恨少,古人誠不欺我。”宮一笑眯眯地迴答木千青,卻沒有給個極正麵的答案,一會兒後,她放下碗筷,又道,“宮一用好了,哥哥慢用,晚膳宮一會記得準時迴來用的。”

    說完,她便走出了沂水室。可是到了黃昏,仍舊是木千青看著桌上的飯菜快涼了,萬般無奈地去後院老槐樹下將人尋迴來的。

    “失誤失誤,宮一這幾日滿腦子都是詩詞歌賦,對於時間的概念有些淡化了。哥哥見諒。”她依舊笑得可愛地道歉,對於自己反常的行為沒有絲毫的解釋。

    隨後,木千青也習慣了,仿

    佛對於宮一,他總是很快便能適應。淘氣的,頑劣的,作惡的,傷感的,懶惰的,勤奮的,不管哪一個模樣的宮一,他總是理所當然地接受。

    因為這都是宮一。

    二十四節氣之一驚蟄過後,春雨將歇,乍暖乍寒,農耕始發。

    北襄城內最大的朝天酒樓被圍的水泄不通,外麵一圈又一圈看熱鬧的人,裏麵搖扇撫發自詡才華橫溢的與會公子,還有那二樓看台上,本朝太子與幾位當朝重臣。

    主持大會的司儀一身清朗,風采極佳,一首古人的頌驚蟄說完,便宣布采詩大會正式開始,第一個項目便是作詩,以歌驚蟄時節。

    一樓與會的才子們凝眉苦思,提筆慎重,全都心中知曉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這次機會可能比從鄉試到殿試一路過關斬將後出仕為官還要珍貴。

    因為這一次寫的若是好,若是讓太子,或者隨意一個重臣賞識了,收為門生,日後自己的仕途可謂是乘了一棵大樹的陰,至此不說官運亨通,也會一帆風順。

    所以人人都想寫好,人人都不敢草率下筆,卻又不願第一個下筆的風采被人奪取。搖擺不定,杞人憂天大概就是他們如今的情況了。

    二樓看台上的太子公儀玉斂,眉目清秀,長相極好,尤其那雙丹鳳眼,炯炯有神,仿若明珠。他一身清瘦,有些書生模樣,端起一杯茶淺淺地抿。

    似乎也知道樓下眾人的顧及,知道一時半會兒是沒有人能交出成品詩稿,遂喝完一口茶後,沒有望去樓下,而是側身打算與身旁的重臣交流一二。

    然,有人似乎不喜按照常理出牌,就在太子啟唇,欲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一道響亮、音色偏高的聲音從樓下響起。

    “司儀,在下頌詩已經完成。”

    這道聲音的驟然響起,驚起門口圍觀眾人隱約吸氣聲,伏案苦思的眾才子們也被驚得睜目看去,卻左右瞧看,也沒有看見說話人在哪裏。

    此時一人從酒樓最裏麵走出來,身材纖細,若是再矮上幾分,光看背影卻如女子骨骼,可是正麵瞧去,他眉宇英氣逼人,舉止果決豪邁,沒有一絲女氣。

    隻是個長得有些漂亮的小公子。

    司儀朝著他走去,接下他手中的詩稿,又看了看他身後的方向,那個位置處於天井的正後方,二樓看台萬萬看不到的犄角旮旯。

    所有與會公子都是為搏名聲而來,為了讓人瞧見其風采,自然不會坐去那樣的角

    落。也因為這樣,方才這位小公子話音一出,眾人才麵麵相覷竟不知出聲人在何處。

    “敢問這位公子姓名。”司儀問道。

    “木宮一。”宮一答得擲地有聲,眉目帶笑。氣質出眾,又隱隱有一種霸氣。

    司儀多看了這個叫木宮一的小公子幾眼,竟一時想不出北襄城中哪一戶人家居然有這樣出眾的少年。

    “好,這位小公子且迴位稍等。”司儀抬手一請。

    宮一拱手讓禮道:“多謝司儀。”

    迴到座位後,宮一百無聊賴,卻礙於如今場合問題,不好像往日一般坐得仿佛一個癱子,隻好挺直了腰背,等著其他才子們將詩稿寫完了,一並呈於太子殿下過目。

    不知是不是宮一這個出頭鳥的作用,隨後陸陸續續不少公子都交了詩稿,甚至一度有點爭先恐後的意味,唯恐讓人以為他們是才疏學淺,這麽一個普普通通的題目就要費時良多。

    最後一個人皺著眉,也猶猶豫豫地將手中詩稿交給了司儀後,眾才子們靜坐等候。宮一看去那最後一個交詩稿的餘晨,心中微微訝然,沒有想到他真的會來參與采詩大會。

    那餘晨迴位的時候仿佛感受到了宮一的視線,朝著她這方看來,然後悠悠笑起,搖著一把畫扇好不風流。那笑意裏有些打招唿的意思,仿佛在說:好巧啊,你也在啊。

    而宮一並沒有迴他一個‘是啊,真巧啊’的笑容,而是冷淡地將頭撇開了,不再看他,剛剛那一眼就像是在看其他的什麽東西。

    餘晨略略尷尬,笑容僵了一僵,同行的一位公子拍拍他,問他看什麽呢,他也隻能幹巴巴地迴一句,沒什麽,瞎看看。

    詩稿已交,采詩大會第二環節,司儀宣布是‘論’,這一個論字點在糧上。要的是眾位各抒己見,就這糧之一字,論上一論。

    範圍可大可小,隻要不涉及危言聳聽之言,不觸犯國家法典之諱,自可暢所欲言。隻不過每人僅有一迴發言的資格,且無需長篇大論,三兩句概括己意即可。

    同上一環一樣,大會沒有設定時間,誰想好了便可自行開口。

    眾才子撫額的撫額,摸扇的摸扇,偶有耳語幾句的也都是私交甚好的同行人分享己見一番,多數人都沉默著自行思考。

    宮一摸摸下巴,望望天井上的藍天,忽然便想起了樂少寒曾與她說過的燕秦如今外交局勢。通常來說樂少寒說話,她都是神遊的多,那一迴嘛…

    …

    自然也沒有例外的道理,所以他說了什麽,她記得還真不全。不過篩子過水尚有幾分水露,她就算從來沒正經聽過,也耳濡目染的知道一些。

    北邊戎國犯境多年,雖總是小動作,卻擾得邊境百姓苦不堪言。兩年前七十八歲的肖老將軍忍無可忍請命披甲上陣,在戎國再一次騷擾中將敵方將領斬於馬下,從那以後戎匪才略知收斂。

    南方水土溫潤,人們多是溫吞性格,燕秦與南方鄰國南周相交不錯。不過她似乎大概可能從樂少寒的口中聽過,南周雖表麵親近,卻實則最是狡猾,對待南周要比魯莽的戎國更小心才是。

    采詩大會,這兩環下來,皆是以農為題。第一環為頌驚蟄,驚蟄乃春耕之始。第二環為論“糧”,糧乃農耕之本。

    農耕,立國之本,強國之路,同時也是籌備軍資的重中之重。

    宮一這一番迴憶加上思考,已經有好幾個才子發表完了言論。與上一環不同,這一環不知是不是有人看著宮一首交詩稿出了一次風頭,這一環都爭先恐後地立即發言了,不再猶豫不決。

    “糧,裹口腹之欲,人人皆需。一年糧米的收成好與不好都直接關係到一國經濟之發展,豐時有人囤積,旱時便居奇,此乃虧損國力之做法,所以在下認為,在糧之一字上,朝廷當嚴格規控,不可讓奸商乘利。”

    一人發完了言論,朝著二樓處拱手一拜,頗有大儒風範。宮一這個角度是斷斷瞧不見二樓幾位是什麽表情的,是以她隻能看那麵容較為俊朗的司儀。

    隻見那司儀老神在在地聽,雙手在身前交叉,一派隨意旁聽,並未有任何意見的模樣,笑得樣子也和一開始一樣,沒有絲毫差別。

    宮一微微皺眉,心道:“不會真如她想的那般吧,可是這個話題,真不知如何開口才能不危言聳聽又有理有據。”

    此時,又一人發言了,卻是那餘晨。

    宮一凝目看過去,倒真想聽聽他會發表什麽樣的言論。

    餘晨起身後,整了整衣袍,又抹了抹鬢發,等覺得儀容都整理妥當了,才手握折扇開了口:“糧,裹人口腹之欲,確是其最本質的作用。不過在下看來,糧也是一種貨幣,與金銀無甚區別。”

    他這句話一出,在坐的不少才子都麵露鄙夷,覺得這人必是想無可想,說無可說,才在這裏信口胡謅。連同大門口圍觀的群眾也開始發出微微不屑之音。

    可宮一卻心中一震,

    被餘晨這個觀點驚了一驚,心中忍不住附和:不錯。再看那司儀,眉目間略有奇色,想來餘晨所述應是說到了二樓那位想聽的地方了。

    “黃金可鑄成飾品器具,同時可熔鑄為官銀貨幣,那麽糧為什麽不可以呢?”餘晨大手一張,侃侃而談,“在下不太會文鄒鄒的話,不妨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北方戎國遊牧之國,少有農耕,最是缺糧,可他們有好馬良弓,若是我國用盈餘國庫尚無用處、存久又會敗壞的糧米與之交換好馬良弓,豈不是比用真金白銀劃算的多?”

    餘晨環伺周圍,見眾人紛紛就這個簡單明了的例子而為方才自己武斷鄙夷而低下頭後,微微一笑,笑得甚是溫和:“如此說,這糧不是一種貨幣又是什麽呢?”

    這麽一番問後,他如前麵一個發言的人一樣,朝著二樓拱手一禮,款款坐下,坐下後還不忘整一整根本沒亂的衣擺衣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豔落歸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負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負壓並收藏豔落歸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