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已至此,總要簡單而正式、隆重卻不失排場地介紹一下自己了。  我叫楊雲驄,貧下中農出身.

    早在初中讀到梁羽生的武俠小說時,同學們就很神秘地問過我,你的晦明師傅傳了你什麽劍法?你的那些師兄弟都跑到哪裏去了?到了高中,那馬尾辮喜歡紮的頭繩總是紅色,不是大紅就是粉紅,不是粉紅就是淡紅或者玫瑰紅等紅色係列,所以,班級集體表決後,一致同意贈她外號:飛紅巾。

    我們偉大的一班就順其成章地被同學們假想為小“天山派”,當然,拿我和飛紅巾開玩笑的也不在少數。

    那時的我們,別人越開玩笑,自己就不敢輕舉妄動,決不能再授人以柄,以示清白,故而在邏輯上可能會發生的都沒發生,然而那些沒當做班級情侶開玩笑的男男女女們反而會因為沒有外界幹擾約束而發生一些邏輯上也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那時,班上隱秘的至少有兩對是始終遊離在老師同學的監控之外,現在聽說還成了一對,真是令人感慨不已。

    暑假,某個夜晚。

    我隨便翻開班主贈賜的《七劍》,想起他那晚最後跟我說的話。

    “小楊啊,我可不是你的那位晦明師傅能教你獨步天下的劍法,三人行必有我師也,所以你以後肯定會碰上很多給你幫助教你知識的師傅,你也會碰上你的那些師兄弟的。劍一旦走進你的人生,你的人生就勢必如劍一般演繹屬於你自己的人生傳奇。”

    當時我還傻乎乎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老師,小說裏的那位飛紅巾為什麽沒能得到楊雲驄的愛情?”

    班主笑了笑,說:

    “性格決定命運。”

    我躺在床上,對老師的這句總結性結尾想了很久。

    不是事在人為嗎?老師平常經常鼓勵成績差的同學說考上什麽樣的大學完全靠後天的努力,這麽說,性格也是可以後天改善的,那為什麽沒有用功改善呢?

    是不是人長大了,身邊沒有老師盯著拿鞭子趕著就凡事學偷懶了呢?肯定是的,惰性啊,你是人類的魔鬼,人類放假你上課,人類上課你放假,可惡啊可惡,不過,我楊雲驄可不能隨波逐流,任惰性胡作非為任意滋長,我要努力,像張無忌練乾坤大挪移一樣非要練到最高層不可。

    首先,目前迫切、熱切以及懇切想到的當然是飛紅巾。

    六班的飛紅巾。

    一夜無夢,再一開眼,又是一個豔陽天。

    在中午吃過飯坐在門側老梧桐樹下納涼時,我開始纏著我姐問問題。

    首先問了幾個姐知道的生活小常識,然後祝賀她答題成功,比如,炒菜時先放糖還是先放鹽,先放醬油還是先放醋,然後再倒上一杯茶遞過去,等到姐姐可口可樂神情開始pp了,搖一把蒲扇,真以為自己聰明得像小郡主趙敏。

    然後,我抓住機會,悄聲問:“站在女孩子的立場,你喜歡看什麽類型的信?”

    姐的反應告訴我,她立刻從剛才的忽悠浪潮裏勝利返航了。

    “是不是要給哪個女生寫情書?從實招來。”

    不等我臉紅到哪個程度,她又說:“其實也沒什麽,都畢業了,是可以追女孩談戀愛了,老媽知道了肯定持支持態度。”她的迴答等於要告密予父母已經是不可挽迴的了。

    但我還是要把話講在前麵。

    “千萬別告訴他們,萬一沒成功多丟臉啊。”

    “你那麽帥,還怕失敗?”

    “雖說帥是本錢,但本錢也不能光靠帥來掙,我可不能學某男明星那樣吃青春飯吃軟飯吃慣了還開了前女友送的寶馬去追另一富姐的別墅,我要長久的那種。”

    “那好,我給你合計合計。這樣好了,你就寫情詩,情詩是最能唬小女孩的,看了保管心跳,不,是心動。”

    情詩雖然在如今的新世紀是基本不管用的,但在那時,當時的大環境還是允許情詩發揮一定的作用的。

    像徐誌摩的浪漫才情、瓊瑤電視男主角對女主角寫的那些情詩不知暗地讓多少女同學們傾倒不已呢。

    既然還沒完全過時,我就得試試。

    “可我不會寫啊,又沒練過,平時作文課上老師是不讓寫情詩的。”

    “那就開始練唄,練這個比練什麽都有勁,還容易上癮。”

    小夥子說到做到,我作為天山派的第二代武功飄逸英俊不凡的二師兄,做事很講究效率,跟姐姐一合計完,就立刻備馬,向新華書店揚鞭而去。

    當然,那時的交通工具主要還是車,單車的車。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在新華書店耗了一下午,終於找到了一本《拜倫詩集》。

    拜倫,十歲時就繼承了家族爵位和領地,是十九世紀英國甚至歐洲最偉大的積極浪漫主義詩人。

    我的乖乖,找了這麽久,終於飄洋過海才找到自己心目中的偶像。

    從幼兒園到現在,十年寒窗啊,現在才知道自己原來是這麽地喜歡或推崇浪漫主義,像是走過了很長一段茫茫然的黑夜終於見到了一絲曙光或是星光閃爍的銀河係裏終於找到屬於自己的那個星座。

    我按耐住一陣陣心頭的狂喜,極其爽快地付款,懷抱著新書極其衝動地踩著腳踏車的風火輪,到家之後又極其衝動地眼眶含著英雄般的熱淚,極其慎重地翻到第一頁。

    這可是我獨自做主購買的第一本自己喜歡的純業餘書籍。

    翻到了第一頁,仿佛翻開了我正式人生的第一頁。

    過去無論多麽辛酸用功聞雞起舞無論有多少個失眠彷徨之夜,一切都煙消雲散,化作天邊那朵彩雲,隨風吹走,不複再來。

    如若再來,除非是我命運不濟沒考上大學迫於父母壓力仍需複習重考。

    當然,這種悲慘的事我相信不會發生在我身上,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如何能令我在最短的時間內寫出最起碼對得起飛紅巾美麗紅顏的情詩。

    拜倫真是了不起,那些令人心潮澎湃的詩句竟還是押韻的,看來押韻是必要條件,自己還沒開始寫,就徹底地沉陷在《唐璜》的浪漫奇遇裏了。

    唐璜的善良、正義、老實和敢於表白敢於爭取的個性豈不是與自己很相像?

    唐璜就是我,我就是唐璜,又有何妨?唐璜的愛情如此眩目,相信我的也差不到哪裏去。

    於是乎,我越看越有信心,越有信心越看得津津有味,看完了一遍,心裏默默迴味一轉,便開始著手練習。

    從何處開始呢?別人靖哥哥有《九陰真經》圖文對照,令狐衝也有獨孤求敗遺留下來的《獨孤九劍》作為參考,我這可是憑空造船意想天開啊,就像楊過自創《黯然消魂掌》一樣要無中生有般硬生出來。

    姐姐看我拽著紙筆抓耳撓腮兩眼瞪直不知所為,忍不住在一旁開導:

    “實在不知道寫什麽就寫天氣很熱啊中午吃了南瓜什麽啊之類的,你得沒話找話寫。”

    姐姐畢竟長我幾歲,此言猶如醍醐灌頂,一下子讓我開了竅,所謂情意盡在風花雪月之中,老師常講的借物描情托景喻意就是這個意思,我原來的作文裏也曾用過不少,隻不過沒用於愛情罷了,好,就從今天的豔陽天開始吧。

    我握緊圓珠筆,刷刷刷像平常練劍一樣,於暴風驟雨的招式之間花了幾乎一個下午的時間終於將我的處女作勝利完成了,為完美起見,另外用稿紙又重新修改潤飾謄抄了一遍,總得要將我字跡瀟灑詩歌更煽情的特長淋漓盡致地展現在美女飛紅巾麵前。

    姐姐當仁不讓地充當了監製、審稿兼終審的角色。這來來迴迴的,我們一直忙到天黑月亮掛上梧桐枝頭,才最終拍板裝進信封。

    可在寫到收信人地址時,方才知道飛紅巾的家庭地址尚且不知道呢。

    這不是問題,我趕緊撥通了小魚兒的電話,先是問寒問暖從頭到尾寒暄了一遍,然後說以後上了大學還不知道怎麽聯係呢,得先把家庭住址聯上了,以後等拿到入學通知書再好告知學校的新地址以方便上學後接著聯絡雲雲,得到對方恍然大悟般的認同,我便光明正大地開始詢問一幹同學們的家庭地址和電話,先問了好幾個男同學的,再在一個讓人不會留意的間隙裏成功地問到了飛紅巾的地址電話,然後再胡亂問幾個別的就心滿意足地掛了電話。

    姐姐在一旁目睹了我詢問的全過程,笑得前仰後合,直誇我有談判天分,此次追求必定會旗開得勝抱得美人歸,她可能還沒意識到同樣的招式也曾經對付過她。

    我得意地像五百年後的唐和尚打了個響指,畢恭畢敬一撇一捺地在信封上寫上地址,粘上信封口,心滿意足且忐忑不安地放在枕頭邊,以待來日去鎮上郵局寄出。

    夜來時,單純的緊張條件性地反射到我狂想恣肆的夢裏。

    夢裏,飛紅巾暈生雙頰,馬尾辮上刻意為我紮上我最鍾意的粉紅色圈圈,我倆竟一前一後一起飛翔,奇怪我們當時並沒有長翅膀也能像鳥兒一樣能耐,那騰空飄逸的姿勢直追《鐵達尼號》露絲和傑克的經典造型,那劉亦菲黃曉明版《神雕俠侶》中的人猿泰山型就更不能與我們相比了。

    不經意間,我碰到了飛紅巾柔軟溫婉不盈一握的纖纖細腰,不禁心神俱醉,但覺周遭的一切都溫柔無比,像孟庭葦的歌聲剔除掉那些憂傷的成分,又如王菲的天籟拿掉那些清高自傲的曲音,我腰間的青幹寶劍嗡嗡相和,配合相得益彰。

    滿天飛舞裏,飛紅巾輕啟朱唇,歌聲隨暗香飄蕩。

    飄在我的心裏,像魚兒遊到了水裏。

    --當花瓣離開花朵/

    --暗香殘留/香消在風起雨後/

    --無人來嗅/

    --如果愛告訴我走下去/

    --我會拚到愛盡頭……

    飛紅巾欲語還羞,終還是輕聲問:“我看了你昨天寄給我的信,真的是你寫的嗎?”

    高大自豪的情緒頓時塞得我心髒鼓鼓,又不得不壓低我渾厚磁性的男中音,說:“是的,你喜歡嗎?”

    “我喜歡呀。”

    “你真的喜歡嗎?”

    “我真的喜歡呀。”

    我剛要接著像白癡似的問:“你真的真的喜歡嗎?”

    可那“真的真的”還沒說出口,飛紅巾突然聲高八鬥:“你就不能問點別的?”

    說完就無比輕柔半搖半擺地推開了我,俏語嚶嚶,淺笑似掩:“你來追我啊,追到了…”

    “追到了咋辦?”我趕緊問,像五百年前的孫猴子詢問紫霞仙子。

    飛紅巾臉更紅了,粉紅的圈圈擾得我心神蕩漾,她輕跑了幾步,迴頭說:“追到了,我請你去學校外麵的麵攤吃碗牛肉麵。”

    那麵攤的牛肉麵賊好吃,我們學校的絕大部分同學都嚐過。

    有麵吃也不錯,雖然暗自覺得好像光吃麵還不夠,但一時未作多想,還是不禁興奮得跳起來:“好啊好啊。”

    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我揉揉眼睛,顧不上細加迴憶方才的夢境,趕緊胡亂吃了些,抄起被枕頭捂了一夜捂得有些發熱的信件,飛身上車,朝鎮郵局策鞭而去。

    綠幽幽的郵筒真是深不見底深不可測,我換了好幾個幾何學角度朝那類似一橫的郵寄口望去,始終不見端倪,這讓我對該郵筒能否發揮其該有的作用盡到該盡的職責而深感懷疑,徘徊再三,決定放棄。

    於是直奔郵局內堂,極其慎重地把信交到工作人員的手中,心中才如釋重負,長籲了口氣,但又看到那相貌平平不苟言笑的工作人員似乎並不看重這封信的重要性,隨手往旁邊的小簍子一丟,就去招唿別的人去了,這讓我倍感沮喪。

    就像醫生不顧病人的苦痛售票員不顧排隊買票者的焦慮一樣,可為什麽我們可愛可敬的綠色使者也學到這般冷漠冰霜的本領而讓我們如此沒有安全感呢?

    我把單車停泊在鎮中央的鳳凰橋上,心中的不快隨風飄逝。

    管他呢,隻要能平安送到飛紅巾的手中,再冷漠再冰霜再不給好臉色又如何。

    為鼓舞一下自己的情緒,我暗自默誦了一下李白《登金陵鳳凰台》。

    鳳凰台上鳳凰遊, 鳳去台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 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 一水中分白鷺洲。總為浮雲能蔽日, 長安不見使人愁。

    此詩是作者流放夜郎遇赦返迴後所作,還有一種說法說的是作者天寶年間,被排擠離開長安,南遊金陵時所作。

    在封建時代,鳳凰是一種祥瑞,當年鳳凰來遊象征著王朝的興盛,如今鳳去台空,六朝的繁華也一去不複返了,隻有長江的水仍然不停地流著,大自然才是永恆的存在!

    而我腳下的鳳凰橋多多少少也與當年的鳳凰台沾親帶故吧,橋下的流水同樣是那種姿態地向東流著,盡管有點汙染的痕跡,整體上還是能讓人頓生人生苦短之感慨的,希望鳳凰的祥瑞能照耀到我楊雲驄頭上,讓飛紅巾一路奔來,飄飄欲醉。

    其實飛紅巾的家庭住址就離這著名的鳳凰橋不遠處,可怎麽就像與我隔了千山萬水般遙遠?

    我老想直接飛奔過去,與之一訴衷腸,可這想法我都覺得太大膽了,在具體的行動麵前就像姚明般高大不可逾越。

    我朝她家的方向看了看,悵然掉轉車頭。

    以後的幾天裏,我就像一般的戀愛前必經的程序一般,處於焦急等待的無序狀態,談不上魂不守舍,卻也時常惶惶般念起。

    每每念起,臉色像做了壞事一樣潮紅隱現,日子一天天過去,潮紅的力度一天天減弱,直至到了下一個星期伊始,已經全然不見臉紅之狀,想必我的臉皮是增厚了一些,已不是一般的情詩一般的等待所能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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