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的《七劍》。  高考結束後的那一年暑假,日頭高照,有蟬聲啾鳴。

    我翻開第一頁,刺痛的文字映入眼簾。

    ---日月劍,子母劍,一長一短,進攻型,劍法幅度大,位置變化奇快,越打越明亮耀眼。

    ---此劍象征變化,年輕,無處世經驗,對情感茫然失措。

    ---每個人的心中在某一個年齡段都存在著這樣一把日月劍。

    ---劍氣無痕,傷者未嚐自知也。

    這話說得霧裏看花水中望月的,我對似是而非似懂非懂的東西最為敏感了,以為自己隻要看過的就沒有不能領會的,隻要自己以為領會的就趕緊放在一邊,自信充足迫不及待地去看另外的文字了。

    所以,當時也沒覺得這些班主的文字咋地,隻覺得他是在故弄玄虛,跟上作文課遲遲不說主題思想讓我們先猜一個模式。

    不過,那甩馬尾辮的所謂倩影不知怎的老是在眼前晃悠,幽幽的,還帶有一點荷花的清香。

    越晃越模糊,轉而清晰,又變模糊。

    在一番邊幅修飾描畫剪切七拚八湊之後,最終在腦海中成型定格的形象我不敢肯定就是她的原型,但肯定比原型要完美漂亮得多。

    於是,在這一段已經突破暑假原有忙碌不安意義的時間裏,和這樣的倩影暗地交流成了最有意義的一件事,構成了那段茫然時光的主基調。

    依然有一點點不安,像是偷隔壁爺爺家烙餅似的惴惴和忐忑。

    這可能也與“後高考鬆懈無聊乏悶綜合症”有很大程度上的關聯。

    你想,本來是日夜操勞腦神經根根繃得很緊,上麵掛著的全是考卷和習題做成的衣服褲子供每日換著穿,老師們還排成一隊在一旁像監工模樣地監督。那光輝巔峰的七月七八九一過,好像是光明頂一役從六大門派的圍攻中成功逃脫似的,下得山來,一時還真不知道做些什麽好。不過,有一件事是肯定要立馬做的,就是把腦神經上掛的那些懸掛物統統卸掉,一件不剩,再到迴收站裏作一次性的徹底刪除。

    這時,大部分的內存都被清空騰出地方了,潛伏在腦海深處平常隻能偶爾想想的東西發瘋了似的一下子從萌芽跨過蜜蜂授粉階段直接開花,花開滿枝,清香遠逸,把自我連同超我牢牢抓住,使之深陷,不可自拔。

    我也沒想自拔,難得如此輕鬆,難得讓大腦如此快活自由地馳騁,就野馬分鬃放韁一跑了。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這也是一種境界,老師沒講過的一種恬然。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當然,在我們廣闊的江蘇平原是沒有南山可見的,也就見見田野瞄瞄炊煙得了。

    百無聊賴時想,那馬尾辮此刻在想些什麽做些什麽呢?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一樣,說不定是有更具建設性的事情可做的。別看她平時文文靜靜的斯文小樣,說不定迴了家也是無所事事把睡懶覺當作頭等大事呢。

    當年念高一的時候,她就坐在我前一排,時常帶著淺笑,讓我時常想到“淺笑倩兮”而忘記下一句是什麽了。

    她發辮高紮,故而任何時候,隻要身體的某一細胞成員有輕微的動作,辮子就會做出第一時間的連鎖反應。

    而我,則是第一時間的第二反應,甩啊晃啊直攪得我眼睛裏老是懷疑飛進了毛毛蟲或是灑潑了花露水。

    記得那也是一個夏日的中午,午餐後我躲在高高書籍後麵的一點點屬於課桌的地盤大聲唿嚕,其婉轉的曲度和激昂之力度,據她說是可以與外麵榕樹上的禪聲相媲美相抗衡。

    不過,美夢不長,她細碎的聲音怯怯地強鑽進來,我頓時打了個冰淇淩式的激靈,清醒立刻霸占了發困的駿馬。

    “這道題我怎麽都解不出來,能否借你的作業本看看?”

    我那時的成績可是班級第一,全校第二,榜眼。狀元是我初中的女同學,那年期中考試,比我淨多0.5分,讓我久久不能釋懷,不過她在初中時就深得老師寵愛成績就比我好。

    當時我的臉肯定紅透了。

    那時的我多單純啊,跟女生說話的機率跟考班級第一名的機會一樣多,能坐在她後麵整日欣賞已經是老天莫大的恩賜再加上我天大賽豹子的膽量了,幾乎不敢看馬尾辮也不敢正視她的眼,就側視斜瞄著,謙虛地應了一聲:

    “作業本在這裏,我也不肯定就解得正確。”

    馬尾辮嗯的一聲,飛快拿了本子轉過頭去,兩頰也是紅霞一片,羞狀難擬。

    我還傻傻地愣著,腦海裏閃現的卻是“溫柔鄉”三字,一遍一遍地寫,一遍一遍地寫。

    “我不怎麽看得懂,你能不能講給我聽聽,下午老師可能要提問的。”

    馬尾辮又一次轉過頭來,讓我還沒從第一個“溫柔鄉”裏掙脫出來又迅速掉進了第二個“溫柔鄉”。

    外麵榕樹上的蟬聲似乎不叫了,全世界都好像安靜了下來,周圍好像都不存在了,就剩下我們倆,和一隻不再鳴唱的蟬。

    我費力地解釋費力地在稿紙上畫和那道題有密切關聯的平行四邊形,她費力地聽著費力地跟上我淩亂不堪的思路。

    總不能光抄作業不弄懂,老師檢查出來那還了得。

    過程在費力中總算進行得還很順利,那天下午,老師果然就提問她了,她從容應答,淺笑倩兮。

    那天晚上放學臨走時,馬尾辮意外地冷不防給了我一個搞不清是感激式還是別的什麽式的微笑,讓我的心噗嗵噗嗵又狂跳了一陣,招唿都忘記該用什麽姿勢進行了,晚上睡覺都沒好生安穩,一連翻了幾個來迴才入夢鄉。

    《詩經周南關雎》有雲,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一種心煩意亂的悠哉,一種短暫膚淺的輾轉。

    自那天始,我和馬尾辮的距離明顯拉近了,當然這隻是在學習交流上而已,讓我憑空增添了不少和女生(隻有她)交談的借口和理由。

    這個叫霞的文靜女孩似乎替我打開了另外一個全新的世界,我有仔細探究的想法,但這想法卻被抽刀斷水水更流的日常學習和考試迅速摒棄或者拋棄,再一想到如斯的胡思亂想會影響到學習大業就更不敢隨便亂想了。

    老師們關於早戀影響學習上大學的話語如春雷天天響在耳旁,誰還敢啊,盡管還不知道這早戀若真是發生在自家身上到底是什麽樣子。

    當時的我柔弱、懦弱、老實、讀死書、死讀書、光知道身上肩負全家希望的重任,直接導致心智比其他一般人晚發育兩到三年,從而導致了大學初期戀愛節節敗退的嚴重後果,這是後話。

    可惜,即便這樣柏拉圖邊緣式的朦朧階段,依然還沒自由發芽就遭到了現實的殘酷掃蕩和主體性的粉碎。

    高二分班時,她作為典型的傳統女孩子自然選擇了傳統理念上就應該去的文科班。

    我呢,雖然當時是德智體物化英全麵優秀,但還是理智地選擇了考大學把握更大的理科班。

    所以跟馬尾辮之間剛“搭上”並有一定“火候”的狀況一下子像世貿大樓被飛機擊穿般轟地倒了下來,又像那可愛的冰淇淩在太陽底下不得不傷心地融化,而我們就像裏麵的分子或離子痛苦地遊離開來,不得不選擇彼此分離土崩瓦解。

    當然,這可能隻是我的一廂情願,女孩的心思,雖然當年沒有現在那麽難猜,可還是很難猜的。

    對於分班這件事,我隻記得馬尾辮在整個過程中表現得極為沉默和低調,淺笑也不那麽倩兮好看了,小辮子晃得也沒那麽兇了,像牆角的小花,默默地開花,又默默地消失,不願別人瞧見也不願聽到任何相關的評論。

    我當然也就沒發表什麽評論了,甚至還沒來得及仔細考慮,就在轟轟烈烈的期末考試後興致勃勃地搬到新班級成功落戶去了。

    她分到六班,我在一班。

    之後的日子一直到高考結束,因為沒了當初的理由和借口,就再沒正式交談過,可能坐在她後麵又有一名品學兼優的帥哥在與她重複著往日的故事也不一定。

    那時的我不知是因為家庭壓力太大還是後勁不足還是確實有其他的特殊原因,成績下滑得厲害,不但乖乖交出了班級第一全校第二的寶座,還曾經一路探低到班級中上遊或中下遊地帶,可把自己給急得。

    這時,父母好像是經過了深刻的自我檢討總結,不再對我施加那些看得見聽得見摸得著的壓力性措施,做盡量的安撫慰問工作。這也罷了,主要是我自己的自尊心受不了,多丟人啊,眼看著自己從一等獎滑到二等獎,再三等獎,經過努力挽救,總算在鼓勵獎上跌停盤,並開始頑強而艱苦卓絕的反彈。

    記得那些倍加刻苦的日子,每天早晨在天蒙蒙亮到第一節課正式開始之前這段時間,我總是拿些需要背誦的資料或需琢磨記憶的經典解題方法,在校園的林蔭小道上低頭來迴躑躅來迴踱步,其他很多同學也是這樣的,這形成了高中生涯一個獨特的人文現象,學習氣氛多濃啊。

    馬尾辮的家離學校近所以沒有住宿,所以,我固定在每天的某個時候,總是能在不經意抬頭的瞬間,看見她斜背書包匆匆走進校門的身影。

    特別是在有露的季節,她細細淡淡的劉海總是露珠盈盈,小辮子快樂地一路隨行一路搖擺。

    也總是在這麽一會,我總是會給自己的靈魂放幾分鍾的長假,安靜地出神地看一會瞄一會,以這種“抬頭招式”背誦琢磨的同學太多了,所以我的這種“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是不會引起任何懷疑的,所以每天我都是很放心地重複這同一個動作,樂此不倦。

    這可能會讓我因此而少記住了n個英語單詞,也或者讓我因此少記住了n個化學方程式,但我始終沒有感覺有任何不對,隱隱約約還有竊喜的衝動和盲目。

    有時,馬尾辮可能是無意或者有意會做出一些類似心靈感應的迴應,她會朝著我的方向燦然搬抿嘴一笑,我全部的身體功能就會在那一刹停止全部活動,僵僵地,似乎要配合靈魂出竅,與之共舞。

    就這樣,那三年高中生涯的全部記憶就這樣被那樣的清晨那樣的場景定格。

    現在想來,仍不失為生命記憶中的一種美好,令人心碎的屬於茫茫青春年少無奈的美好。

    類似於少年維特的煩惱。

    我因此還常常想起詩經上的句子。以此來作為這一迴的主題曲,甚為恰當。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我願順流而下 找尋她的方向

    卻見依稀仿佛 她在水的中央

    我願逆流而上 與她輕言細語

    無奈前有險灘 道路曲折無已

    我願順流而下 找尋她的足跡

    卻見仿佛依稀 她在水中佇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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